作者:鲸屿Freya
水花四溅中,她看见了那一头湿淋淋的银发底下,一双熟悉的金色眸子与她对视。仍旧透着冷光,只是少了当初的敌意和戒备。
她不由惊呼出声:“佑离?”
当日在莲隅城的大潮水中一别,她只以为此生不一定会再相见了,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重逢。
只是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眼皮便忍不住一跳。
他穿的,应当是鲛人族传统的服饰,为了在水中行动灵活,布料既少,且贴身,要不是一头长发将身体遮去大半,在陆上之人看来,大约是有伤风化的。
她想起当初,云别尘那个似模似样的醋劲,不由尴尬清了清嗓子,悄悄伸手去握他的手。
这人却拿眼尾瞥她,似乎好笑,转而正色向对面道:“今日多谢诸位。”
多谢?
黎江雪听得眉心一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浪,是鲛人有意而为之吗?
他谢的,究竟是借着对方的契机,得以从官府手中逃脱,还是……他们压根就是有预谋的?
她不由想起,巨浪袭来前的那一刻,她原本要挺身而上,与沐晚风继续交战,却被云别尘一把拉回来。他对她说:“别动。”
然而佑离不会等她细想,只点头道:“当日搭救之恩,便在今日相报吧。好自珍重。”
说罢,深深看了黎江雪一眼,忽地抬手按在心口,似乎是行了一个他们族中的礼,才转头而去。
只留她满心茫然。
他为什么要对她行礼?
她究竟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喊住对方问个明白的。当初在莲隅城作别时,他曾亲口说见过云别尘,又对着她面露讶色。
她困惑的问题,他或许有答案。
然而鲛人游水极快,转瞬就远去了。在远处,有他的同伴在等候他。
他们看起来,似乎对外人怀着戒心,并不靠近,个个脸色坚毅,其中有一些与他一般,曾踏上过陆地,分尾为腿,另一些还保留着原本的鱼尾,在波涛间鳞光闪闪,很是好看。
她想起,佑离曾说过,他在族中时也是一名战士。
鲛人们等到他归队,身形一动,重新潜入海中。只见方才稍稍平静的海面,顿时再起浪涛,那些幸存的修士皆惊叫连连,转眼间又被掀翻落水许多。
唯有他们这一艘小舟,在浪尖上沉浮不倒,驶得安稳。
黎江雪便不由感叹,当初顺手救他,当真只是看不过眼,倒从未想过还能有今天的际遇。
正出神间,却听唐止猛地一声喊:“哎呀,放手,快放手!”
她惊而扭头,就见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船舷外,呈一个倒栽葱式。
原来,他听了她的话,去水面上捞浮木作桨,却因夜色太暗,没看清底下有一个呛水挣扎的修士。那人急于求生,力气极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揪住他,眼看要将他扯下了船。
她连忙出手,一剑将那人格开,却不料,正逢一个浪来,她没能拉住唐止。
就听他高喊:“少主救命!”
随即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她顿时着急,起身就要跳下去捞他。然而定睛一看,水里哪有唐止。
只是在波浪间,晃晃悠悠浮上来一个纸人。
第85章
小舟漂在茫茫的海上。
云别尘倚在她怀里, 低声道:“就是如此。”
徒留黎江雪望着夜色,回不过神来。
唐止,竟然是一个纸人。
难怪他功夫不过平平, 却唯独轻功超绝, 令她时常艳羡,也在心里暗自惭愧, 自己堂堂一个少主, 在这一项上反而输于门下杂役。
难怪山前那一根荡悠悠的藤桥,她初踏上去时惊慌失措, 总闹笑话,他却能扛着从山下采买的大包小包, 如履平地。
她当时就感叹过,这人简直像一张纸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分量。
没想到, 原来是真的。
怪不得他做起家务杂事来, 如此拿手, 好像长了三头六臂一样,无论家里住了多少人,有多少事, 他都能一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云别尘剪的纸人, 可不就是派这个用场的吗。
当初在阳歇镇, 他们为躲避官府追捕, 曾借宿在一位李大爷家,因可怜他女儿生死未卜, 无法孝敬在他跟前,便预备剪一个纸人姑娘, 假扮作小叫花,求他收留,替他养老。
她师尊亲口说的,这种符纸傀儡,脑子不算好用,做粗使杂役却最是拿手,只须灌注很少的灵力,就能维持长久的运作,平日与真人都看不出来区别。
当时她只顾着瞧新鲜,说那女娃娃长得有些像唐止,连喊她少主的口气都像,还打趣道,不会就是照着唐止剪的吧。
云别尘没说什么,只是指尖一动,就将纸人收回来了。
现在想来,大约是她师尊,只会剪这一个样子。
被捞上来的纸人,晾了晾,又恢复成了唐止的样子,只是湿淋淋的,有点扁塌,有气无力地躺在船尾。
苍狗站在他身上,用力蹦跳,跳一下,他嘴里就吐出一口水。
黎江雪面对这副情形,只觉得内心还无法平静,便扭过头不再看。
却听怀中人低声问:“你可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
“那么久以来,都没有告诉你唐止的真实身份。你不是总说我爱骗你吗?”他牵了一下唇角,“没准又给我记一笔罪状。”
黎江雪看着他这副故意招惹她的样子,就哭笑不得。
她顺了顺他仍旧半湿的发尾,“还好我不知道,要不然,唐止生火做个饭,我都要担心他把自己给点着了,那我可不好意思压榨他了。”
这人就笑起来,只是一笑,没忍住又轻轻咳了两声。
刚才一场海难,虽然鲛人们着意保他们平安,但风急浪高,人人都被海水拍了一身。眼下本就是冬日,夜里更凉,她担心云别尘这个身子,会受不住。
便脱下外衣,往他身上裹。
他抬手挡着,“我不用。”
“听话。”
“你自己便不冷了?”
“我是女子,有什么要紧?”
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手凉得厉害,唇边笑意却温暖。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左右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何必大费周章。”
黎江雪听不得这话,立刻板了脸,“自己不上心,还不许别人上心,我倒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说着,扯起披风就将他往里裹。
下了战场,这人在体力上并不及她,只能任由她摆布。他一身尽湿,衣衫都紧紧地贴在身上,墨发亦垂在身前,发尾还向下滴着水珠。
少了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从容,多了一分……
可以称之为媚意吗?
让人看一眼,心便一荡。
黎江雪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脸色仍是端正的,甚至是故意虎起脸,不许他与自己讨价还价。然而披风裹紧了,手却舍不得抽出来,仍藏在底下,停留在他的腰上。
这人垂着眼,声音低低地响起在她耳边:“做什么呢?”
“我……”
“刚才好看吗?”
“……”
片刻前他一身湿透,宽肩窄腰毕露无疑的样子,一下重新撞进她脑海里。她只觉胸中腾起一团火,额角跳得厉害。
一下没忍住,就将人用力拉到怀里。
“你别闹。”云别尘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人在。”
她转头看了一眼仍旧软塌塌的唐止和苍狗,不确定哪一个属于“人”的范畴。
但还是顾全他面子,没做什么,只是在他鬓边蹭了一蹭,“师尊又不许我碰,又要来勾我,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这人不答话。
她也不在意,只带着淡淡的笑音:“这笔账,我给师尊记着,回去一起算。正好,上次说到罪加一等,但看在师尊有伤的份上,其实也没有……”
“你每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管,师尊得给我把次数补齐了。为人师表,不能言而无信。”
他如今最怕她提为人师表这几个字,看她的眼神里立刻带了恼,眼尾微微透着红,十足风流。
一边正上蹿下跳,帮唐止控水的苍狗,却没能忍住,落地时一个脚滑,猫爪子重重踩在了他的脸上。
唐止“嗷”的一声,翻身坐起。
虽然浑身狼狈,但看起来至少是人模人样了。
黎江雪松开怀里的人,过去瞧他,“小唐止?唐总管?你没事吧?”
这人晕头晕脑的,对她在面前挥舞的手毫无反应。
哎,这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还在山上时,她闲来无事和他唠嗑,探讨山门上“同星门”这三个字的含义。当时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名字总是有含义的。比如你叫唐止,大概率是出自‘君子知止’一类的典故,而不会叫唐停停。”
没想到,她想错了。
他叫唐止,只是因为,他真的是一张纸。
眼前的人坐在地上,拿手敲了半天的头,看她的眼神迷迷糊糊。
“还知道这是哪儿吗?”
上一篇:给李隆基直播安史之乱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