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她心底猛然酸涩,眼眶都热了起来,却又忍不住想笑。
她师尊对自己,仿佛不大有数。他身子从来没好过,哪一回抱在怀里,是不硌人的呢?然而并不会让人抱怨,只怕他太清减,怎么也抱不紧,稍微不留心一点,他就要跑了。
眼眶红着,她开口却轻佻:“师尊想跑,直说就是了,何必和我耍这种花招?”
“我没有。”
“没有,就过来。”她双臂一揽,将人牢牢拥进怀里,贴近他衣襟深吸一口气,“师尊身上好香。”
云别尘眨了眨眼,眼中神色似落寞,又似感慨。
“阿雪。”他忽然道。
“怎么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待如何?”
黎江雪刚埋头在他身前,和他亲昵,身体猛地一僵,心跳得飞快,又慌乱,像是被人提到半空,狠狠绞住了。
她师尊这个人,当真不让人省心,不过是她心底一场幻象,还要拿这样的话来戳她。
她深呼吸好几下,才哑声道:“不会,不存在这种如果。”
“阿雪……”
“师尊,或许你不明白,你此刻所见,都是假的。”她微笑着替他理了理鬓发,“你修为那样高深,徒弟走在你前面的可能性,反而还大一些。”
是啊,他是天下修为最强的仙长,年华不改,容貌永驻,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多大岁数。
而她只是一个连灵核都未修出的人,是哪里得来的荣幸,能与他相伴。
这样想来,烛龙能从她的心里,挖出这样的场景,怕不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她不足以配他,所以,才想偷偷看一看,他到老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能她私心里是希望,他这一辈子,只属于她。
只是真正见了他白发苍苍的样子,却又难受得厉害。
“怪我。”她轻声哄着,“你别去想这些事,是我不好。”
哪怕并非他本人,她也只想小心翼翼地宠着,不想让他难过半分。
云别尘沉默半晌,才微微笑了一下,眼尾扬起细细的纹路,比往日更显温柔,让人沉醉。
“既然都是假的,那就让我白说几句吧。”他道,“待我走后,我会留下一缕神识,在你身旁陪着你,你不要太难过。”
“师尊……”
“你还会有很长的,美满的一生。假如你哪一天,另娶了新的夫郎,我便会返身,去山川江海之中。你不必担心,也不必顾虑。”
“师尊!”
黎江雪终于受不了,一把将他扯过来,狠狠咬上他的双唇。动作似乎凶狠,声音却几近恳求。
“别说了,师尊,没有这样的事,你别想了。”
怀里的人眉眼弯弯,“你上回不还说了,这世上的女子,能丧夫而不续弦的,可没有几个。”
这是他扮作神官,去盗了麒麟角,满身是血地回来的那一夜,她气急了想给他点颜色瞧,故意说的话。
看来是把他给惹着了,到这会儿还能翻出来说她。真记仇。
“我说的好话,你从来不记得,偏偏玩笑话记得这样牢。”她无奈,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还要歪曲。”
“怎么说?”
“没有几个,我就不能是其中一个吗?”
这人不说话了,神情安安静静的,像是因为她给的这个答案,而稍感安慰,却又似乎感伤。
她舒出一口气,揉揉他的头发,“不许想了,反正不会有这一天。”
云别尘倚在她怀里,睫毛轻轻垂下来,掩去里面湿润光芒,无声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她拍着他的肩头,“我永远陪着你。”
这只是一个漫长又宁静的,现实中不存在的午后。
天井,池塘,和怀里的人,都渐渐消失。
重新站在黑暗虚空里,黎江雪喘了好几口气,才开口道:“烛龙前辈,这可有点过分了。”
声音犹自哽咽。
烛龙沉默片刻,才低笑一声,“这是你的愿望,与我何干啊。”
“你若不将它挖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还不谢我?”
“你让我看着我师尊难受,我还该谢你?”
对面的笑声低沉,并不以为忤。
“世人往往以为,没有人比自己,更能看清自己的心。其实恰恰相反,能参悟透的,屈指可数,多数人不过浑浑噩噩,虚度一生。”它道,“人心蒙尘,远不如我这双眼睛,看得分明。”
黎江雪沉思了一会儿,细想着它的话。
“所以我的心愿,是与我师尊共白头。”
“小姑娘,还算有慧根。”
“那为什么,在方才的幻象里,我不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那样才公平,也省得他见着我难过。”
烛龙的声音顿了顿,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此事我虽知晓缘由,却不能由我来答你。”它道,“也罢,我已窥视过你的心底,当信守诺言,赠你一枝若木,准许尔等离去。”
四周的黑暗,都起了波动,似乎要将她逐出这只龙的瞳孔。
黎江雪忽然想起一事,出声道:“前辈且慢,我有一事相求。”
“相求?”对方似乎都愣了一愣,“你能求得若木枝,已是世间难得的好运,怎么,莫非还另有心愿?”
“正是。”
“小姑娘,会不会太得寸进尺?”
“我一路行来,困惑良多,此生恐怕也没有第二次得见烛龙的机会。我此刻问了,你若不允,无非是将我教训一顿。可我要是不问,便一定没有机会。”
对面像是为她的大胆而惊讶,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
“你果然有些意思。你且说说,想问什么。”
“前辈先前自言,你一眼观天,一眼看人间。是否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事,古往今来,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不错。”
“那你可知道,十余年前,天幕城中有一名王女,名叫星晓?”
“你提她做什么?”
“我想问,她当年究竟是否身死?民间传言,她于刑场之上,被大鹏鸟救走,可曾为真?她这些年来,身在何方,有何种际遇?”
烛龙低低地哼了一声,“问得这样细,要给我一个缘由。”
黎江雪立于黑暗,声音清朗。
“因为我怀疑,我就是星晓。”
她抱着这个怀疑,由来已久了。从在冬临节的宴席上,被星涯王当众赐封时起,从未停歇。
星晓没有灵核,她也没有。
按常理来说,十余年过去,那位王女应当已经三十有几,正如她的哥哥,星涯王一般。但是,云别尘的能耐太大了。
既然他有能力,处处谋划周全,事事先人一步,甚至寻来了一颗恶蛟珠,充作她的灵核。那么她也有理由相信,他懂得不为人知的秘法,能延缓时间在一个人身上的流逝。
他修为如此高强,无论在天下的哪一个角落,都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何必苦苦陪着她,守着一个破落的宗门?
宗门中除去他二人,再无其他,就连唯一的杂役弟子唐止,竟然也只是一个纸人。这样的门派,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他最初声称,是与她父母有故交,才受托照拂于她。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她所谓的父母,在日常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显然不正常。
而假如她是星晓,许多事就能说得通了。
她被人从刑场上劫走,藏在一座偏远的山中,或许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沉睡十余年,或许是另有一些缘故,她浑浑噩噩,神智不明,在她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云别尘和唐止都告诉她,她是因修行不慎,走火入魔。
她的门派,叫做同星门。她曾经不无遗憾地想过,这个名字太不大气,听起来无甚建树,反而像个永结同心的意思,不如峨眉、武当,一听就透着恢弘。
如今想来,这应该是蕴含了星晓的名字,故意而为之,山门上那几个风骨清逸的字,应当是云别尘手书。
还有他的命剑,名为不疑,以同样的字体在剑柄上镌刻。她初次看见时,心里还有些吃醋,猜测一定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含义。
他一定是深爱星晓,才拼尽全力带她逃离,将她藏起来,事事以她为先,处处为她筹谋,还不惜将自己藏进暗室,做了她修行的器皿。
那么,他是谁?
烛龙的声音沉沉如雷:“你当真这样想知道?”
“自然。”
“若你果真是星晓,你可曾想过,要如何自处?”
“这是何意?”
“你自己心中,不是已经有计较了吗。他若为星晓,竭力思虑至此,你还能浑不在意,相对如初吗?”
她忘了,烛龙能读心。原来,她来自此方世界以外,亦逃不过它的眼睛。
黎江雪面对黑暗中的浑厚回音,淡淡笑了一笑。
她曾经介意极了,她猜到云别尘的真心,早在她来到之前,就已经交给了这具身体的原主,她不想为人替身,也不愿他的情意错付。
所以她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躲着他,冷淡他,哪怕明知他难过了,也装作熟视无睹。
但是,她在后土试炼中,阴差阳错地,要了他的身子。
那她便没有退路了。
她难道还能板起脸来,将他推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一切推给误会,然后留他一个男子,默默去承受吗?
她师尊那么好,如何能受这种委屈。
总之在他眼里,大约不知道她已经偷换了灵魂,只待她温柔热忱,毫无保留。那么,她就会努力守好这个秘密,永远也不让他知道。
任凭有什么纠结、难堪,都应该由她嚼碎了,咽下去。总不可能交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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