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然而他灵流之强盛,竟然将她连同所有人,都阻拦在外,根本近不了身。
光华之中,他皱起眉,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但转头望她一眼,唇边却带着笑。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天生魂魄不稳,即便苦修也无果。”他道,“我会送你去异界养魂,你不要害怕。”
“什么异界?你在说什么?”
“你会明白的。”
“你会死的!”
“不会,至少在你回来前不会。”
他柔和笑意中,星晓只觉眼前发黑,整个人变得眩晕又轻盈,一道道灵流向她奔来,环绕着她,仿佛轻飘飘将她托起。
她大惊,却无法相抗,只勉力道:“不要……”
身体却被人温柔拥抱住,“别怕,听话。”
四周忽然起了阵阵惊叫,似乎有振翅之声,卷着劲风而来,众人皆奔逃躲避。
在她最后的视野里,看见巨大的鹏鸟飞过天边。
……
属于星晓的魂魄,已经被送往异界,在记忆的回溯里,她却仍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和四周发生的事。
她看见那人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抱上鹏鸟的背,大鹏驮着他们冲天而起,将众人和天幕城都远远甩在身后,一息千里。
她看见鹏鸟兜兜转转,降落在南方的一座青山,山腰有几间旧屋,也不知是哪年哪月被人遗弃的,倒还勉强能够落脚。
那人口中不断涌血,每一口血里都夹杂着灵力的光芒,扑倒在地上,几近昏迷,目光却还紧紧盯着一旁她的身体。
苍狗化出人类小孩的模样,拼命拍打他的脸,脆生生嚷着:“你别死!你不能死!”
山中宁静,物换星移。
如他自己所言,他强撑着一口气,终究是不至于丧命。只是灵核受过重创,再难如初,即便勉强养到行动无碍了,到底是伤了根本,稍一耗费灵力,便虚弱疼痛难耐。
他将她的身体,用秘法保存下来,时光飞逝,容颜不改,仍是当初少女模样。
他用纸剪了一个小人,附以灵力,担起洗衣做饭、日常杂务,取名叫做唐止。
他只将旧屋简单翻新,能够住人,却从山后找来石料,费力新起了一座山门。在一个春日里,认认真真地写下“同星门”三个字,问读着可还顺口。
唐止来回读了几遍,傻呵呵笑道:“永结同心,好,意头好。”
他听闻天幕城在星涯的统治下,欣欣向荣,将天下仙门都招揽过去,在麾下听命,他从前藏身过的神庙,也归于官府之手。只是大司命玄曦,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在多年前,王君身边多了一位少司命,叫做沐晚风。
天下百姓皆道,官府体恤民情,降妖除魔,大恩大德不敢相忘,然而四海之内妖物却有增无减,百姓时时都要仰赖仙长收妖,并不像是见成效的模样。
他对苍狗道:“你的变化模样,十分掩人耳目,可否请你常在山下,替我探听消息?”
黑猫喵的一声,轻快奔向远方。
他独自前往西南大山,回来时带着神鹿金角,和胸前骇人的伤。唐止一边替他上药,一边不忍道:“您为她做到这般地步,真的值得吗?”
他疼得脸色雪白,气息断续,却仍道:“如今天幕城,满天下搜寻光明灵根,等她醒来下山,必不能逃脱。此法可替她稍作遮掩,能瞒一时,便是一时。”
“她在异界这些年,您知道她醒来时,还是不是从前模样?”
“魂魄已养好,她不会再记得我了。但也不全是坏事。”
他轻咳了几声,低笑出声,“你不知道,她在天幕城的时候,待我当真凶得很,几次将我气得委屈极了,还是想着她魂魄不全,才不和她计较。”
他道:“此次回来,她的性子该要好许多了。你说,让她喊我师尊,处处听我的话,解一解气,好不好?”
唐止望着他虚弱脸色,只狠狠点头,“该治治她,哪能让她老欺负您。”
他却又笑,眼神望着窗外院中花树。
“也不是治她,她原本就该叫我师尊。她也没总欺负我,她很好,是我报答不尽的好。”
岁月悠悠而过。
山中只有沉睡不醒的少女,默默守着的他,勤劳的纸人少年,和偶尔跑回来述说山下见闻,顺便大吃大喝一顿的苍狗。
直到,她常年龟息的身体渐渐转暖,眼帘动得越来越频繁。
他便知道,她该回来了。
他准备了一间暗室,把她移进去,自己算着时日,与她共修。
他对唐止道:“我的身体,原本就是她最合适的鼎炉,于她多有裨益。我还寻到了一种方法,能借共修之机,压制她鲛人的血脉,如此她便不会察觉异样,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怎么说,也比强用灵力克制,要轻松一些。我如今的身子,实在是不中用。”
只是说到底,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每每与她共修之后,他仍是虚脱无力,骨肉皆被打散般的疲惫。不过他眼中,倒是比从前静静守着她的那些年,多了不少神采。
他简直如飞蛾扑火,不求回报地扑在她身上。
在旁观这段过往时,她只见他流露过一次私心。
是唐止替他收拾东西时,发现了成叠的消声符,问他何须如此苦着自己,连情到浓处,也害怕溢出一星半点声响,让她听见了认出来。明明用换音符也一样,还能多少和她说几句话。
他垂着眼,轻轻道:“我宁愿她当我是个哑巴,也不愿她听见的,是别人的声音。”
从异界归来的她,如他所言,忘干净了从前记忆,只以为自己是白占了一副身躯,和他徒弟的名头,一边一声声师尊叫得甜,另一边却又暗自挣扎,满腔悸动的情意,不敢宣之于口。
他什么都知道,却一句也不说。
他将她所有的爱意、克制,还有微妙的嫉妒,都看在眼里,听凭着她上一刻酸意难耐,和他闹别扭,下一刻又软下声凑上来哄他。
他按着那些年里,他反复拟定的计划,宁愿被她指摘永远在欺骗她,也要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的魂魄已经养好了,半鲛人的体质却仍不适合修行,他想给她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灵核。
如今,他做到了。
……
回忆如潮水,从眼前退去。
星晓,或者说黎江雪,睁开双眼。
眼前是已至中年的星涯王,和紧张簇拥着他的神官与侍卫。她看着依稀熟悉的宫苑,和那张早已被年华改换的脸,只觉怅然。
胸腔中的灵核,坚固而充盈,向她的四肢百骸,输送着她从未体验过的灵力。
先前被打入她前胸,将她和树牢牢钉在一起的长钉,轻轻松松便被逼出,落到地上,消散于无形。
她面对神色震惊的星涯王,轻声道:“王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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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星涯王的神色惊疑不定。
“你都想起来了?”他哑声问。
是啊, 她想起来了。
民间传言,星晓先与神官有染,而后涉嫌谋逆, 据说是在刑场之上, 被大鹏鸟劫走,不知所踪。当日喻千灯与她说时, 还道其中恐有牵强附会, 不可全信。
没想到,原来全是真的。
她曾有过一段被遗忘的人生。
这段人生里, 有还不是她师尊的云别尘。
她一度为他与这副原身之间的情意,而犹豫猜测, 踌躇不前。却没想到,原来自始至终,都是她。
并且她从前,待他那么不好。
她想起当初在莲隅城, 入住霞飞客栈时, 她心里装着事, 彻夜难眠,索性起来整理东西,结果从他的衣服里, 掉出一个小小锦囊, 里面装的, 是几颗上好的珍珠。
她一边借着走廊上的灯火看, 一边道,不知他贴身带着这东西, 是有什么来头。
原来那是她,是星晓最后诀别时, 为他而流的泪。
他竟然收了起来,一直带在身上。
黎江雪仰头向天,沉沉呼出一口浊气。
尽管前世曲曲折折,他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其中必然还有许多事瞒了她,但单凭这一项,她便已经足以感到安慰了。
面前的星涯王神色晦暗,身边一众神官与侍卫,亦如临大敌。她看着他们的样子,也不免觉得好笑。
她道是她这位兄长,如何神机妙算,从一开始就笃定,多年后回来的她,就是星晓。原来,他当年亲眼见过云别尘的惊人之举,对那人的本事,心知肚明。
那,她呢?
如今她有灵核了,他对她的能耐,又了解几分?
“王兄。”她轻声唤他,“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对面的人闻言,却并不与她争执,反而神色惶惑,直直盯着她的胸口,那是雕像中飞来的那根火羽,方才遁入的地方。
“刚才你吞下的是什么?玄曦给了你什么?”他双目泛红,急切失态,“她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
瞧他的模样,大有要冲上来挖开她胸膛,一看究竟的势头。
只是被身旁众人死死拦住,“陛下,此人危险,不可靠近!”
黎江雪让他喊得,也怔了一怔。
他寝宫中的那座雕像,是玄曦。
玄曦虽是她的老师,却只是为了要她修行出海,不得已才授业于她,二人皆是不情不愿,原本也没有几分师生之谊,在那场宫变之后,就更是彻底决裂。
她怎么会在死后,还想起留一件东西给自己?
她又怎么可能预知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重回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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