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他所愿转过身去,声音硬邦邦的:“师尊从前,不是不爱听我说‘师者如父’这种话吗?”
她记得,她刚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为了向他卖乖,也曾在山中那一间竹屋里,向他甜甜地道:“所谓师者如父,师尊待我如此耐心,我将来必定将您当做亲生父亲一样孝敬,定不辜负您的恩情。”
结果不料,他的神情极是别扭,边咳边道,要是她再管他叫一声父亲,就再也不管她了。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撵出了门。
如今倒好,自己又把同样的话还给了她。
这算不算出尔反尔?这是为人师表的道理吗?
云别尘没有答话。他像是被她问住了一样,很久没有出声。一方床榻之间,只听见两人各自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她等了很久,久到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抬眼去看时,却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一双眸子低垂,在黑夜里反射着微微的光,湿漉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得她心跳快了一拍,忽地心情极复杂,既烦躁,又不忍。
她跟云别尘有什么气可生呢?
从头至尾,他只当她是徒弟,对她确是悉心教导,又关怀备至。即便是他脑子里少一根弦,有些时候不记得男女大防这一回事,有些令人多心的举动,但究其根本,他的心是干干净净的,他从未有过一丝逾越礼教的念头。
不干净的是她。
她从没真正把他当师尊看,一声声“师尊”叫得清脆,一方面是顺应这个白捡来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有些哄他高兴的意思在。在她的心里,他就是个好看的,温柔的,还待她极好的男人。和这样的男人待久了,谁会没有一分动心呢?
更何况,他身子还不好,前一刻面对妖物,修为那样惊人,后一刻却会软绵绵地倚靠在她怀中。在这个男子本弱的世界上,她难免会不忍心,想多照顾他几分。
照顾着照顾着,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不该有的情愫就都生出来了。
但是,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是她当不好这个徒弟,以下犯上,生了妄念,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是她嫌自己命长,小道侣的事还没妥善解决,转头又敢肖想自己的师尊,背上一团理不明的烂账。所以,这些事也活该她自己憋严实了,默默地嚼碎,咽下去,处理妥当,而不应该给别人徒添困扰。
她跟云别尘发什么脾气呀。
她长长出了口气,翻了个身,仰面盯着黑漆漆的床顶。
“师尊,我没有和你赌气。”
“嗯。”
“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把我当小辈看吗?”
“不然,你想我怎么看你?”
胸口酸酸的,但黎江雪的语气已经放软下来了,甚至还带了些许笑意。一种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认命一样的笑意。
“那师尊可不公平。”
“怎么说?”
“一样是小辈,你下午哄小孩的时候可太温柔了,怎么说的来着,‘哥哥变戏法给你看,好不好?’你怎么从来没那样哄过我?”
云别尘好像原本期待她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听得这一句,陡然噎住了,即便是在黑夜里,她也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的声音也像好气又好笑,“孩子多大?你多大?”
“我不管,对小辈要一视同仁的。”
“不许胡闹,还睡不睡了?”
睡睡睡,也不知道是谁害得她睡不着觉的。黎江雪在心里气鼓鼓地想。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别管她,让她抱着被子去打地铺,她能比此刻安宁踏实得多。
心头邪火顿起,她忽地一侧身,用手臂支起身子,就靠近了云别尘。她因心中杂念而灼热的气息,几乎能扑到他的身上。
“师尊,不带这样敷衍人的。”
“你干什么?”
“我会吃醋的,哥哥,人家也要看变戏法嘛。”
面前的人身子陡然一颤。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向床的里侧缩了缩,瞳仁水汪汪黑漆漆的,像是什么受惊的兔子。
黎江雪哧地一声笑出来,在他的这种反应里,获得了某种奇怪的,报复的快感。
“师尊,怎么啦?”
“你,你不要再闹了。”
“不是要给我当长辈吗?连一句哥哥都听不了?”
“……黎江雪!”这人终于咬牙切齿,“你要是再乱来,信不信我把你踢下床?”
哎呀,好凶好凶,还从来没这么凶过呢。真生气啦?
黎江雪抿了抿嘴,心里的某个小角落却升起一种隐秘的雀跃。可能是因为,他今夜的这句话,总算不像个板正的师尊的样子,让人听着,忽然顺耳了不少。
不过,她终究不敢真的把人惹毛了,赶紧顺着毛撸,“好啦好啦,师尊,我错了,睡觉,这就睡觉。”
说着,飞快躺平,双手整齐交叠在胸前,一动不动。
活像是要从“入睡”,直接一步跨进到“长眠”。
她装死装得认真,连眼都不睁,只听见身边人沉默良久,随即是窸窸窣窣重新躺下的动静。还在心里轻轻感叹了一句。
罢了,有些火苗就该及时扑灭,憋死在肚子里。与其连师徒都没得做,不如像此刻,还能仗着他容忍,与他笑闹几句,来得自在。
黑暗里却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方才,叫我哥哥?”
“师尊,我都认错了。”
不会真的开不起玩笑,要大半夜的教训她吧?
“你知道我多大年纪?”
“呃?”
“你见着这傅家二老了吗?”
“怎么了?”
“我比他们加起来的岁数还大一些。”
“啊?啊?!”
黎江雪猛一下睁眼,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身边的人却轻笑一声,像是出了口气似的,翻身向里面睡了,不再理她。
只留她瞪着他的背影,又惊又疑。
骗她的吧?是骗她的吧?
不过修仙之人,何况他的修为如此高深,如果真要说的话,仿佛倒也可以……
她把被子团成个球,抱在怀里,恨恨地咬着枕头角。
那他还在人家小孩子面前自称哥哥?明明他自己也不太害臊啊。
不管不管,无论他究竟多大,也改不了他是她师尊,得长长久久在她身边的事实。她就在心里偷偷想他一想,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匀称,像是当真睡着了,她即便心里堵着事,也在连日的疲惫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过了良久,云别尘却忽地轻轻转回身来。他小心地窥视,确定她真的入了睡,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紧的被子扯出来,替她妥帖盖好,想了想,又隔着被子揽了她一下,将她从床沿处向里挪了些。
睡着的黎江雪格外乖巧,任由他摆布,甚至还往他的肩窝里蹭了蹭,脸上一片亲近与安心。
他注视她片刻,低低叹了一口气。
眼眸在暗夜里,如春水温柔。
第34章
次日, 城南,梨花巷子,两人如约来到了柳念的娘家。
云别尘的身子终究是没好透, 走的路多了, 脸色便有些不好,咳声低低的, 从被掩住的唇角溢出来, 听得人心里一揪一揪,没来由地烦躁。
黎江雪原本想说他, 自己的身子都不上心,拿什么管别人的闲事?但一想起昨晚他口口声声拿她当晚辈, 和她界线划得分明的模样,心里就酸溜溜的,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不太対味儿。
“师尊年纪大了,还是多注意保养身体, 不要像年轻人一样逞强。”
身边人的咳声陡然急促了几分。
她晃晃脑袋, 假装没感受到那道又气又恼的目光, 手却到底还是轻轻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眼前的人家,瞧着比傅家还要殷实一些。
他们事先打听过, 柳念是家中独子, 这柳家夫妻不过四十许人, 可能是家境宽裕, 常年少操劳,鬓边都还不见白, 眉目俱是和善,热情地给他们端茶让座。
黎江雪趁着他们忙碌的空当, 凑在云别尘身边小声道:“他们怎么舍得把儿子嫁给傅家的呀?”
他看她一眼,“你凳子还没坐热,就管起人家的家事来了?”
他平时才不这么対她说话呢,不就是刚才说了他一句年纪大,至于这么记仇?哼,小气鬼。
她撇撇嘴,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想啊,要是你家境优渥,不愁吃不愁穿的,又只有一个儿子,是不是宝贝得不行了?你舍得把他嫁给丧了夫的女人,去做续弦,做后爹吗?”
她鼻子都皱成一团,“再说了,那傅家重女轻男得厉害,把自己亲孙子都当仇人看,就更不可能対女婿有什么心疼了,过去还肯给他几分好脸色,无非是看在他腹中怀着女胎的份上罢了。这样的人家,要换了我,我才舍不得推儿子进火坑呢。”
“你岁数尚小,想得倒细。”
“哎,师尊!”
云别尘嘴角微扬了扬,“我又不曾有过儿子,你这样问我,我如何能感同身受?”
黎江雪的眼珠子却滴溜溜转了转,“真没有过?”
“……你在想些什么!”
“师尊昨夜不是说,比人家父母加起来年岁还大吗?我以为活了这么久,总该有些经历呢。哎呀,师尊该不会是从未沾染过男女之事,只待在山上一心一意教导我这个徒弟吧?那弟子心里可过意不去了。”
“黎江雪,你……”
他瞪圆了眼睛,眼尾像飞霞一般红,正逢此时,柳母柳父却端来了新沏的茶,在二人面前坐下,于是他即便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
神情一改,又是端正自持的仙长。
黎江雪在旁边埋头笑,为了不被外人看出端倪来,忍得肩膀直颤。
云别尘气得不想理她,只向対面道:“多谢,不必如此劳动。”
柳母生得细眉细眼,白净温厚,从她脸上颇能找出柳念的几分影子。她微笑道:“客人太过客气,招待不周,您别见怪。您方才说,您是我儿媳的表妹和妹夫?”
自然,这种话不可能是云别尘说的,只有黎江雪才能大言不惭地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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