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这是许盼的心愿。他醒来后,不会记得今夜发生过的事,只会记起在梦中见到了生父,父子相拥,一夜好眠。”
这是他的亲生爹爹,最后留给他的一场美梦。
黎江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二人出了门,一路朝正厅走去。
厢房里闹出的动静,那边显然都能听见,他们进去时,只见傅母与傅父脸色煞白,惊慌非常,傅馨面如死灰,呆滞地坐在一旁,两个孩子互相倚靠着,缩在墙边角落里。
见他们进来,是孩子们先冲上来,“弟弟怎么样了?弟弟还好吗?”
云别尘温声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你们抱他回去吧,别吵醒他。”
孩子们一叠声答应,小心翼翼走了,傅母才试探着开口:“仙长,那妖怪,就,就除掉了?”
“嗯,只是柳郎君为妖物侵袭已久,没能留下尸身,实在抱歉。”
一旁傅馨闻言,眼珠子动了一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傅父抢了先。
“不妨事,不妨事,人死都死了,那些都是虚文。”他脸上堆起笑,要来握黎江雪的手,“多亏了两位仙长,真是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咱们傅家的命,全是您救的,这一下可好了,睡觉都踏实了。”
说着,回头冲傅馨道:“你怎么回事,一点礼数都不知道。”
傅馨强打精神,“多谢仙长。”
他就啧的一声,很不满意,“魂不守舍的,至于吗?有空不如多管管你的儿子,仙长忙着除妖呢,他倒好,撞上门去了,真叫做仙长对他仁慈,怎么就没让他被妖怪吃掉。”
黎江雪蓦地抽回手,狠狠盯了他一眼,他脖子一缩,讷讷赔笑,“嘴上没把门的,冒犯仙长了。”
她怕多看他一眼,就会忍不住召出命剑杀了他,于是只扭头道:“师尊,我们走吧。”
他们回到暂住的厢房里。
她去点灯,云别尘却将手一扬,从他的袖中悠悠飘出一个光球,正是先前柳念的魂魄所化。
她一边挑灯芯,一边问:“师尊不让他去地府报到,是有什么打算?”
就见这人将光球拢在手心,轻声念了几句咒文,它便从未关的窗子里从容飞出,像是一片羽毛,又像一只蝶,倏忽间消失在夜色里。
“你这是?”
“送他回家。他已死许久,阴间想来一直对不上账呢,如今魂魄离体,过不了多久便会有鬼差来接引他。但在这之前,至少能让他回去,在梦中与父母道一声别。”
他扭头看她,“你不是为他们央过我吗。”
黎江雪走上前去,眼中微微湿润,“多谢师尊仁慈。”
他笑了一下,从那光球消失的远方收回视线,向桌边走去,却忽地身体晃了一晃,伸手撑住桌面才能站稳。
“师尊!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些累。”他被她扶着坐下,脸色果然苍白。
她不由就着急,“你说你,那许盼其实并没有打算对我怎么样,就你心急,出手便是杀招。耗了那么多的灵力,不难受才怪呢。你现在感觉如何?不许瞒着,说实话。”
云别尘抬头望着她,目光微露苦涩,“我并无大碍,我只是忽然觉得,我白白被人称一声仙长,却从未帮到任何人。”
第39章
“怎么会?”她立刻反驳, “你这一路过来,帮的人还少吗?”
“前番在阳歇镇,我能替秦家除妖, 救秦珍性命, 却换不回崔南屏白白断送的一条命。我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拿她有任何办法。今日又是如此。”
他看着她, 轻声道:“许盼心疼孩子无人抚养, 甘愿放弃复仇,前往轮回, 傅家对我们感恩戴德,看似皆大欢喜。然而他的冤屈却并没有人来主持公道, 甚至都不为外人所知。
“能安稳度日的,总是凶手,真正无辜可怜之人,我却从未能相助。我实在是……忝为修仙之人。”
他神色黯淡, 双眼即便在灯火中, 也没有一丝光彩。看得黎江雪心里猛地一疼。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自打她认识他起, 他总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师长,即便是身子不济而显露弱势的时候,他也从不曾慌乱, 更不曾失去过方向。
可是此刻的他, 分明在自我怀疑, 好像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 都和眼里的光一起被击碎了。
“师尊。”黎江雪蹲下身去,以比他更低的姿态仰望他, “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不这样以为吗?”
“我没有。”
“你不记得了?上回你为了崔南屏,生了多大的气?”
她愣了愣, 就无奈地笑起来,满眼都是暖意,“弟子就说错了一次话,你到今天还在怪我?哎,可没有这样记仇的啊。”
“……我说的是这个吗?又在歪曲了。”
但无论如何,让她一扰,他的神色总算恢复如常些,不再那样灰暗得吓人。
黎江雪微微笑着,忽然伸出手,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握住了。
他一惊,本能地往回缩了缩,却并未真的抽回去,只是任由她用双手包覆着他的,望着她的目光惊疑不定。
他的手今夜好像格外凉,哪怕她用自己的温度覆盖上去,也不能捂暖半分,让人心头一颤,突然冒出一种毫无道理的,想把他揽进怀里的冲动。
她平时总爱在小事上护他,许多时候,是他并不放在心上,她却偏要像只小斗鸡似的冲在前面。只是因为,在这个女强男弱的世界上,男子本该是被保护的,所以她觉得,她有义务挡在他身前,哪怕他并不需要。哪怕大多数时候,他都强大得让她仰望。
但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云别尘并没有强到无懈可击。
他偶尔也有脆弱的,迷茫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时候。又或许,并不是偶尔,只是今夜才第一次让她看见。
“师尊。”她轻声唤他,“不要这样想,这不是你的错。”
眼前人报以沉默。
“崔南屏也好,许盼也罢,只是恰好被我们遇见了而已,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与他们苦得相似的男子,根本数不过来。他们的苦,是这个世道造成的,又岂是凭你我二人,一朝一夕能够更改?
“官府有法度,却并不能给他们提供保护。天上有神明,也未见能够给他们半分庇佑。你不过是一个修仙之人,无权无势,能拿什么去改变这些事?你能比碎月城的神仙还厉害呀?”
她眯起眼,拍了拍他的手背,“师尊你就是担子太重了,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能扛得过来吗?”
云别尘和她对视良久,才轻声道:“你一张嘴倒是厉害。”
什么话,明明是她思维清晰,开解有方。
她抱起他的手,轻轻哈了一口气,又搓了搓,眼看着他目光躲闪,耳根疑似有些泛红了,才笑着放开他,站起身来。
“师尊早些休息吧。”
“碎月城的事,你是从哪里听闻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她微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只如实答:“听客栈掌柜说的,那天我下去点菜要茶水,正好听了两句闲话。”
云别尘淡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心道,难道他就是掌柜说的那种长辈,觉得这些传说玄而又玄,不希望晚辈当成真事来听?可是他们是修仙之人啊,不至于这么古板吧?
他并不知道她所想,只是忽然低声咳嗽起来。咳声急促,令人心惊肉跳。
他伸手想去够桌上的茶壶,被她抢了先,倒了茶递到他的手中。
“师尊,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咳咳……不碍事的。”他仓促喝了几口茶,皱着眉将咳声强忍下去,才道,“只是有些累着了,并不曾受伤。”
她听着却总不敢放心,“我输些灵力给你调养吧。”
“你会吗?”
“我,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啊?”
“你今夜硬扛许盼的怨气,亦是辛苦。你那点灵力来之不易,就别浪费了。”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潜藏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她修为太弱,他这个当师尊的,不忍心收受她的好处。
“师尊……”她瘪瘪嘴,颇为受挫。
他看着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过了,他眼尾低垂,睫毛轻轻闪动了一下,“为师当真累得很。”
“那师尊快上床休息吧。”
黎江雪说着,就转身去铺被子,铺完了,没听身后有动静,回过身去看,就见这人坐在桌边一动不动。
“怎么了?是不舒服?”
“没有。”
“那……”
“你扶我一下。”
“……”
他抬眼望着她,神色如此自然,坦荡,理所应当,好像谁要是敢在他面前生出邪念,就该自己去面壁思过一样。
黎江雪的呼吸却陡然粗重,脸上控制不住地烫了起来。
如果眼前不是云别尘,而是随便换作另一个男子,她一定会认为这叫做……别有用心。
她不敢让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落进他的眼睛里,于是一边匆忙答应,一边低头去扶他。
这人果然是累着了,身子软得厉害,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倚靠在她臂弯里借力,身上的香气清清浅浅,像要将她缠绕住一样。
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联想。她想起那种柔软又安静的莬丝草,看着不声不响,从没想过要对谁下手,但却会悄无声息地攀附上来,让人越陷越深,甘愿落入他的落网。
但是,云别尘不会的。
他永远是端正清净,问心无愧的师尊,才不会像她这样总在想些不该想的。
她深呼吸了几下,抛开那些见不得光的杂念,只小心扶着他,“师尊,你慢些。”
他脚下却很配合似的,踉跄了一步,一下栽到她的肩上。
“师尊!”
这人低垂着头,前额埋进她的肩窝里,这样近的距离,她都能将他的睫毛一根根数清。他眉头微蹙着,像是自觉不妥,想要挣扎着站稳,然而终究还是脱力,只放弃般闭了闭眼。
他的温暖,他的气息,尽数落在她的肩头。
“对不住。”他低低道,声音细弱,夹杂着喘息。
她只觉得太阳穴一跳,手臂下意识地就揽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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