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最近入秋了,厚衣裳都有吗?”
挠一下。
“唐止有好好照顾你吗?”
再挠一下。
挠得她烦躁不堪,心头火起。
她不明白这种对话有什么意义。一个不着边际地问,一个不假思索地答。
她十分清楚,对方就是仗着自己不会说话,心安理得地把所有难题留给她,她在这里如坐针毡地找话头,他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就行了。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而她真正想问的,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她自己还没理明白。
她太乱了。
黎江雪忽然觉得,今天贸贸然踏进这间暗室,就是一个错误。头有些晕,她闭了闭眼,松开对方的手,站起身来。
“我,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然而,她刚踏出一步,手就蓦地让人拽住了。
那人攀着她手腕,看似力度不大,却倔强得很,她用劲挣了一下,竟没能挣脱。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那意思很明白——不要走。
可以说,甚至有些乞求的意味。
但放在眼下,只是让她心里更五味杂陈而已。
她忍住了将这人扛到肩头,一路拖到暗室外面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一下。
“这段时间,我和师尊在山下游历,都没能顾得上你。唐止虽然能照顾你衣食,但大约是不会常来陪你,和你说话。你一个人,应该很憋闷吧?”
身边人没有动作,仿佛没弄明白她此话何意。
她声音朗朗,自顾自说下去:“其实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天底下修炼的方法有很多,我并不喜欢通过压榨旁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在你做我道侣的这些日子里,我总是昼夜挣扎,良心难安。此番下山一趟,我也算是想明白了。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放你离开,还你自由。你放心,我会交待唐止,让他替你操持往后的衣食住行,必不会让你无所依靠。我师尊那边,也由我说服,你不用担心。”
光明磊落,掷地有声。
她问:“你觉得,好不好?”
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陡然僵了一下,她听见那人的呼吸声滞了一滞,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于是她唇边的笑容也无声地扩大。
是,她知道这样做坏透了,但她就是想看看,他听见这一番话,会作什么反应。他无措的样子,会让她心底升起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凭什么,被蒙骗,被戏耍,被迫面对难题的,总是她啊?大家都应该尝尝滋味,才叫做公平的。
眼前人好一会儿都没有新的动静。
他只是呼吸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好像当真着急了,却又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较劲。手原本也够凉了,此刻更是沁出冷汗来,湿漉漉的,黏在她腕上,微微发着抖,像是在乞怜。
黎江雪既不敢,也不忍再和他僵持下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就将手抽回来,“走了。”
却不料,这人不但拽得紧,且将大半身子的重量都悬在她手上。她猛一动,他便失去了平衡,竟然一下往地上栽去。
她始料未及,连拦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一个软绵绵的身躯,先扑到她腿上,随后再摔落到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哼。
听得她心惊肉跳。
“你!”她连忙跪下去扶他,那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但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只是慌张道:“你怎么样?”
这人被她抱在手里,像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不动,不挣扎,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她的臂弯里,要不是身上还像感到冷似的,不断发颤,她几乎会以为他已经晕过去了。
黎江雪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怪她。
都知道他身子不好了,干什么还非得试探他,惹他着急。哪怕再气他故意欺瞒,把她当傻子耍,至少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他较真。
刚才因愤怒而起的那一丝报复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连忙把人抱回榻上,紧张道:“你没事吧?摔着哪里没有?”
这人却固执地不回答她。
她在心里跺脚骂了一声,真是个小骗子,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爱演呢?到这会儿了,还在死扛,演上瘾了是吗?
见他全身虚软得厉害,她便想倾身去探他的额头。
然而一动,就发现身上的某处被绊住了,很不利索。
他一言不发,问话也不理,笃定了要装一个哑巴,手却不知何时勾住了她的衣带。可能是因为没有什么力气,还特意将衣带绕了几绕,与自己的手指紧密相缠。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拉着,好像很害怕她会再次抽身离开一样。
在这种情境下,如果她强行抽身要走,要不然将这件衣服牺牲在原地,要不然便是将对方毫不留情地拖起来,再次重重摔到地上。
黎江雪深吸一口气,脑门子突突直跳。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他做出这种举止,还知道“为人师表”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有那么一刻,她已经想投降了,她想说你别闹了,我都知道了,也不舍得怪你,你就跟着我从这扇门出去吧,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然而话刚到嘴边,就被堵住了。
这人竟然牵着她的衣带,支起了身子来,同时另一只手就环上了她的腰。他的力气不多,却执着地拉着她,向他靠近。
黎江雪浑身僵硬。
“你,你要干嘛?”
他没有说话,他倔强地沉默着。
他只是仰起头,将脸埋进她的腰间。她立刻就感觉到,他果然在发烧,虽然手上冰凉,额头却是滚烫的,呼吸也灼热粗重,一缕缕扑在她的身上,哪怕隔着衣衫,都勾得她一颗心狂跳。
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脸也是烫的,刚才那一摔,大约是将束发都摔乱了,此刻发丝倾泻在颊边,摸上去软软的,很顺滑,其间还夹杂着一丝潮气,令她疑心他其实是哭了。
也不知道是身上实在难受,还是别的什么。
她喉头猛地滑动了一下。
她忽然控制不住地在想,都烧成这样了,假如此刻能看见的话,双颊应该全红了吧。不,不止。以他的体质,是不是连眼尾也红成一片,睫毛底下含着水光,颤巍巍的,将落未落。
就好像蚌壳张开一个小口,嫣红的蚌肉里面,藏着珍珠。
让人忍不住想采撷,据为己有。
她这样想着,指腹就下意识地滑过他眼角,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面前人的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是满意,又像是在期待更多。他侧过脸来,贴上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又用双唇在她掌心蹭了蹭。
仿佛无限依恋。
勾得人浑身的血都烧热起来。
今日,自从踏进这间暗室,她就觉得心跳得很快,头脑昏昏沉沉的,钝得厉害,无法思考,也不愿深想,只想索性就陷下去,索性就把他……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肖想的东西吗。
反正是他不守师德,勾引在先,她有什么好怕的?
她……不行。
她猛一下悬崖勒马,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云别尘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设一间暗室,假扮出一个道侣的身份,来蒙骗她?他若是真想要她,不能够大大方方地开口吗?
是觉得勾引自己的徒弟,实在太过丢脸,还是……他与她之间,有过什么过往。她不知道的过往。
她骤然就冷静了下来。
这就好像,有一块肉,滋味实在诱人,你朝思暮想,日夜垂涎,但当你忽然得知,它来路不明,背后可能藏着秘密的时候,哪怕它主动送到你的嘴边,你也要掂量一下了。
她不该是这样顾前不顾后的人。她今天不太对劲。
她本能地就想拈一个清心诀,克服那股昏沉,但转念一想,在一个执着于在她身上挑火的人面前,这个行为,就好像主动承认自己定力不够,快要向他投降一样,显得十分的没有脸面。
于是她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转而硬生生咬破了舌尖。那一丝疼痛和血腥气,终于帮助她找回了理智。
“你别这样。”她一把捉住那人还要在她身上摸索的手,声音平淡。
面前的人愣了一愣。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在短暂的失措后,又要来拉她。他的手修长清瘦,骨节秀气,因为刚才那一番折腾,终于有了一丝温度,不再是冰一样的凉,而是像一块冷玉,沉默寡言,却直往她手心里钻。
十指相扣时,惹得人一阵心旌摇动。
“你,你先……”
她本想说,你先停下。
她并非生气,更不是反感他,她只是不想在重重谜团的包围下,就稀里糊涂地要了他的身子。自然,她现在知道了,其实她很久以前就要过,但那时她是走火入魔,神志不清的,或者说……那根本不是她。
她为这个念头,而觉得浑身忽然冷了一冷。
虽然她的心底里,无比渴望她的师尊,但有一些事,并不是打着渴望的旗号,就可以浑浑噩噩去做的。如果它从头上就是不对的,那无论后来如何粉饰,也只是一错到底而已。
云别尘不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人,可是她知道。所以她对这件事负有责任。
她不能任由这种错误发生。
她脚下微微后退了一步,想与他拉开距离,给彼此一点冷静的空间。然而他却似乎会错了意,误以为是自己让她讨厌了。
他忽然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拉着她就向榻上倒下去。
黎江雪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个,加上今日头昏脑涨,一时不备,竟然脚下一绊,真的让他带下去,扑倒在他身上。
身前的人低低哼了一声,像是因为骤然承接她的重量,而有些经受不住,一双手臂却娴熟地攀住了她的肩背,热切地牵着她靠近。
她立刻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香,还混杂着一股皂角气。
那是新洗的衣服的气息。
他在走进这间暗室之前,应当是换过衣裳的,与平日不同的,专属于小道侣的衣裳。倒还挺懂做戏做全套。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计划会被识破,这番周密考量都成了白费功夫。
她回想起黑猫与唐止前来拦路时,她隐约听见的,他房中传来的轻微响动,忍不住又咬了咬牙,觉得牙根一直痒到骨子里。
拖着这样的一个身子,这是何必呢?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才非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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