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天幕城的事,不在一朝一夕。”他温声道,“我们先看看,这只象肖该作如何打算。”
象肖听了这话,不免面露惊恐。
“仙长,您说好不杀我的。”它瑟瑟发抖,“那些修士将我们投在后山墓地里,与死者为伍,逼我们做这等事,我们也是身不由己。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饶我一命吧。”
黎江雪虽喉头哽咽,也忍不住笑了笑,“你慌什么?你不可能遇到比我师尊更好的人了。他答应护你,总不会食言。”
说着转头,“师尊,你对它有安排吗?”
云别尘的眼中带着浅浅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夸赞,而感到高兴。他将面前的象肖端详了片刻。
“你觉得,让它做你的随身妖,好不好?”
“随身妖?”
“它本性不坏,且懂得变化,没准在什么时候,能够助你一臂之力。再者,它既受官府操控,又泄露了他们的秘密,若是流落在外,或许哪一日便要死于他们之手。不如跟在你的身边,要安全许多。”
象肖听得这话,知道自己的命能保住,顿时大喜,倒头便拜,“多谢仙长!多谢仙长!您的大恩大德,小妖没齿难忘!”
黎江雪就笑得不行,“原来师尊答应了要护人家,到头来却是拿我当避难所啊。”
不过看看眼前的小妖识时务,倒也并不反感。
只是有一桩事情,她还有些意见。
“哎,你能不能别再用黄家老太太的脸了?”她伸手戳戳它,“对别人很不尊重的,我瞧着也难受。”
对面眨巴眨巴眼,“那我该变个什么呀?”
哦,这种妖物,并不会凭空变化,非得找个模仿的对象才行。
她仰头四处张望,正好瞧见树上一只夜鸮,毛茸茸的,圆头圆脑,头顶羽毛耸起,像两个短短的小耳朵,还有一些可爱。
于是用手一指,“就变那个吧。”
象肖乖巧点头,“好的,主人。”
说话间,身影一晃,一只如出一辙的夜鸮就出现在了面前,还扑扇了两下翅膀,似乎在期待她的表扬。
树上那只瞪圆了眼睛,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歪头看了看,咕咕叫了一声,掉头就飞远了。
黎江雪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妖怪,还挺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有些意思。
她伸手摸了摸软乎乎的羽毛,却听云别尘道:“它身上还有天幕城的契印,深入血脉,无法去除。你留心些,往后不要让它与那些修士硬碰。”
“会怎么样?”
“契印的力量极为霸道,若违逆契主,便是当场魂飞魄散。”
“竟然如此。”
她吸了一口气,想起崔南屏与许盼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羽毛状印记。
又想起那日对战时,那只忽然闪现在沐晚风身前,替她承接了大部分伤害,连一声都没有吭,就化为烟尘消失的妖物。
原来向前向后,都只有一个死字。
“没想到,你这么可怜。”她拍了拍夜鸮的头顶,“放心吧,姐姐会护着你的,我们和那些修士不一样,一定不会让你去送命。”
夜鸮仰起头,轻轻叫了两声,圆圆的眼睛里似乎感动。
云别尘便微微笑了一下,“你带着它上路,不大方便,让它找一处栖身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却听明白了,翅膀一抖,身形忽地变小,往她袖子里一钻。她愣了愣,急忙掀起来看。
只见手臂上,小小一枚鸟形图案,不注意看,就像一颗痣。
随身妖,果真如其名。
她饶有兴致地端详了片刻,才扭头对云别尘道:“师尊,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早些下山吧。”
只是说完,自己望望山下的零星灯火,也有些犯难。
刚才闹出这么大阵仗,也不知黄娘子家中现在是什么情形,总之,他们俩是修仙之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虽然海捕文书还未张贴到碧落镇,但如今天下,关于魔教之事流言甚多,若此刻再回去,恐怕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正举棋不定,身旁的人却忽道:“既然无处可去,不如上山也好。”
她愣了愣,今夜第一次留意四周。
在天上火鹮的照耀下,她看见碧落镇已经相当远了,房屋街巷,都如积木一般。四周大大小小的山坡林立,都没有比他们所处的这一座更高的。仰头望去,眼前山峰黑沉沉的,威严感扑面而来。
这是浮生山。
他们追着象肖,跑进浮生山了。
她一下转头看他,就见他脸色平静,仿佛从容,但细看之下,眼底却藏着一丝她看不清的神色。似乎心事重重,而又坚定不移。
这副有事瞒着她的讨厌样子,她实在太熟悉了。
她一把拽住他手腕,“你又要干什么?”
眼前人不说话,低着头,带着一点被拆穿后的无措。
黎江雪望着他,心里的火就止不住地往上蹿,将刚才片刻的说笑打趣,温馨宁静,都烧得荡然无存。
尽管她知道,象肖仓促之间逃进浮生山,并不是他有意所为,但在接二连三被他骗了这么久之后,已经很难保持理智。此刻见他还要我行我素,便只觉气急难耐。
“你的师门早已经归顺天幕城,与那些修士是一丘之貉。他们与你能有多深的旧情?能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师尊,你到底要上山找什么?”
她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云别尘像是被她的目光灼痛了一般,竟然向后倒退了一步,想避她锋芒,然而不知是太慌张,还是一路追赶象肖到此处,早已力竭,脚下却先晃了晃,险些没能站稳。
多亏她正在气头上,把他手腕握得紧,赶紧一把将人扯进怀里,自己的心倒是怦怦直跳。
他被她揽住,身体却僵硬,固执地一个字也不说。
黎江雪从这片沉默中,读出了一种穷途末路之感。他那么爱骗人,蒙她的话张口就来,从不心慌,能让他如此反常,只有两种可能——小骗子终于骗不下去了,或者,他离目标已经只有一步之遥,无须再骗了。
她怔了一会儿,有某种巨大的不安从心底渐渐浮起来。
“你想要的,该不会是……后土?”
眼前人的安静,默认了她的猜测。
她望着那张一动不动的,在夜风里比平时还更柔弱些的脸,心里惊涛骇浪,一时间连生气都忘了,只剩下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心情。
像是恐惧,又像是震惊,令她都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那是后土啊。
是被世人传得神乎其神,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的后土。单是“神物”二字,也可知其分量。
什么师门留下给他的,全是谎话。这等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宝物,恐怕他的师门世世代代扎根在浮生山上,都从没能碰过一根指头。
她的师尊真是了不起,连神物都敢觊觎,说得就如探囊取物一样轻巧。
而更令她忧心的,还不止于此。
她清清楚楚听见黄娘子说的,民间都传言,神物后土,能够生死人,肉白骨。
云别尘,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她惊愕万分地盯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的人却忽然极轻地蹙了蹙眉,声音低低的:“阿雪……”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震惊之下,将他手臂握得太紧。他疼,却不说,一直忍到这会儿。
她连忙松开了他,听着他浅浅的吸气声,都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心急更多,“师尊,你……”
“对不起。”
这一句,猛然将她的话全堵了回来。
云别尘轻轻捂着手臂上弄疼的地方,半低着头,长发垂在肩上,在山中昏暗的夜色里,显得前所未有的示弱。他苍白着一张脸,神色黯淡。
“对不起,瞒你这样久,是我不对。”他道,“但是求你,帮我一次。”
他求她。
以他们的关系,他求她?
黎江雪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当他是师尊,也是她悄悄放在心里的人,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心里,她都愿意顺着他,从不反驳他。
哪怕是被他当傻子骗,心里气得咬牙切齿,最后也总是向他妥协,陪着他胡闹,不但没有半句不答应,还时常要好声好气,说几句软话哄着,就怕惹了这人心里不痛快,身子也受累。
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喜欢他,自己愿意认栽,这件事她向来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这个做师尊的,此刻竟然开口求她。这算是什么?
这样客气,这样生分。
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
她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用干涩的声音问:“我需要怎么做?”
眼前的人仍低头望着地上。
“后土二字,如今常用以指大地。但在最早的传说里,它是指开天辟地之初,神明留下的一抔神土,据说它宽厚赤诚,最喜忠贞之人,因而民间相约定情,或义结金兰之时,常称‘皇天在上,后土为鉴’,取的便是此意。
“相传它藏在浮生山上,但凡是前往求取的人,都须经过一场试炼,若能彼此忠诚,坚定不移,后土会现身,让他们得偿所愿。而若是心志飘摇,互相背弃的人,便会被后土埋葬。”
他抬眼看她,目中神色复杂,“古往今来,多少母女父子、挚友爱侣,未闻有能得后土者。”
黎江雪忽然就笑了,“师尊的意思是,想与我一同进入试炼。”
“你可愿意?”
“那有没有人告诉师尊,被骗久了的人,哪怕一颗心曾经再热,也是会被浇凉的?”
他的目光陡然瑟缩了一下,像是经不住这般逼视,眉眼间现出痛苦神色。
她望着他,心明明疼得厉害,语气却只是淡淡的:“师尊自己也说了,经受试炼的人,须彼此忠诚,深信不疑才行。弟子自认,对师尊一片真心,毫无保留。可师尊以为,自己对我坦诚吗?”
“阿雪……”
“师尊,在你眼里,弟子究竟是什么?”
“……”
眼前的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在幽暗的林间,苍白得几乎像一只山鬼。他艰难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掩住嘴,咳得弯下腰去。
黎江雪一把将他抱住,靠着树根坐下。
他还想挣扎,被她强按下来。
“师尊,你这副样子,还想去寻找后土,进入试炼,是身子吃得消呢,还是心里准备好了?这样勉强,能有什么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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