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她板着脸,眉心却皱得紧紧的,“听我的,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无论如何也等到天亮后再说。趁这时间,师尊既能稍微养一养精神,也正好仔细想想,我们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打动后土。要不然……”
她扬了扬嘴角,“师尊没忘记吧,试炼失败的人,可是要被后土埋葬的。难道你想与弟子葬身在一处吗?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很妥当。”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似乎是被她说服了。
只是身子仍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被山风吹得受凉,还是别的什么。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脱下外衣,将他包住,牢牢抱进臂弯里。
做完这一切,才仰头靠在身后树干上,假装闭目养神,心里却一片寒凉。
她终究没有敢问云别尘,他想取后土,究竟是为了什么。
生死人,肉白骨,有什么人是值得他用这样大的代价,也要去挽回的呢?并且,偏偏要瞒着她。
她忽然想起,那一天,他们从傅家出来,走在莲隅城清晨的街道上,她兴高采烈地和他讲,自己昨夜是如何用两张符纸,假扮仙人去吓唬那对老夫妻。笑过了,他问她,为什么身为女子,却好像对世间男子的苦,能够感同身受一般。
她当时是怎么答的来着?她似乎是说,师尊相不相信,或许有另一个世界,一切种种,都与此间颠倒,如镜像一般。
现在想来,他似乎毫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微笑。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不是他真正的徒弟,她只是一个意外来到的游魂,借居在这个躯壳里。
或许是他爱屋及乌,或许是觉得她有趣,又或许,他也有那么几个瞬间,的确是享受着她对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他终究是要将他真正的徒弟找回来的。那个让他痴心相待的,宁愿委身做她修行的器皿,也在所不惜的徒弟。
那到时候,她该去哪里呢?
她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有许多个念头,许多种声音,其实毫无根据,全是自己在瞎想。她只是不敢开口问他,应该说,问了他也不会答。
她紧紧地闭着眼,不愿让云别尘发现她心乱如麻,并未入睡。
而她也没有看见,怀里的人安静了好半晌,见她似乎睡着了,才敢轻轻抬起手。方才咳嗽时用来掩嘴的衣袖上,一片鲜血。
……
黎江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醒来时,觉得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便知天已大亮。
她动了动,发现怀里空空荡荡,本能地抬头找人,“师尊。”
一睁眼,却愣住了。
眼前没有山,也没有林,只有一处小小院落,在日头最好的地方摆了一张竹子小榻,她就躺在上面,安逸非常。
院中花树繁茂,红墙青瓦。
她已经进入试炼了?
第63章
她一时还不大能回过神来, 兀自坐着发了一会儿的呆,就觉得手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扭头看去,竟然是苍狗。
黑猫眯着碧绿色的眼睛, 朝她看看, 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她的脑子终于重新转起来。
苍狗肯定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来浮生山。所以,这只是她自己脑海里产生的幻象。
看来, 这场试炼并非完全陌生, 其间发生的种种,可能因他们过往的记忆、经历, 而受到影响,生出变数。这对他们而言, 或许是机会,也或许是挑战。
必须小心分辨,时刻警惕。
而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云别尘, 再商量对策。
她立刻从小榻上起身, 四处走动, 扬声呼喊:“师尊,你在吗?师尊?”
四下里无人应声,只有树上两只鸟雀, 叽叽喳喳地叫得欢。
此刻外界已快要入冬, 幻境里却仿佛是好春光。正是一个艳阳天, 阳光暖融融地落下来, 晒得人都发懒,瓦顶也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逛了一圈, 发现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应当是户殷实人家, 只是里面空空荡荡,一个婢女侍人也看不见,多少显得有些诡异。
她自己思索了片刻,也有些没主意。
现今只知道,要想通过后土的试炼,需要两人相互忠诚,彼此坚信。但是,这忠诚指的到底是什么,她全无头绪。
她与云别尘之间,究竟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后土想要看见的,是师慈徒孝,还是……
她对他是什么心思,她自己明白。但是他到底是怎样看她的,她一点也没弄清楚。这其中,如果生出差池来,就会导致天大的问题。
她不由懊悔,这试炼来得也太猝不及防了,竟然趁人打瞌睡的时候偷袭,连一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简直可以称为出其不意,不讲武德。
早知如此,昨夜便不该睡,应该抓紧时间和云别尘商议一下的,至少该明确基本的应对原则。
而眼下,只能祈祷在两人相逢之前,不要生出什么变故。
她确定他不在宅子里,便向苍狗道:“我要出去找师尊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街?”
黑猫卷起身子,专心舔毛,全当没听见。
她就小声嘀咕:“在山上懒,在幻境里更懒,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唐止大概已经把你养成猪了。”
话音未落,却险些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她吓了一跳,连忙躲闪,就见一个女子,挑起眉来看她,“小姐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姐?说的是她吗?
黎江雪愣了愣,揣着小心问:“我是谁?
“您是白日做梦,睡昏头了吗?”对方笑得有些凉,“您是太史令的独女,大人远在王都为官,您就是府中唯一的主子。”
“那你又是谁?”
“老身是府里的管事,人称侯姑姑。我自幼追随大人,情同手足,大人临走前交待,要我好生看牢你,代行母职。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人说话极不客气,神态威严,气度不凡,更离奇的是,似乎吃不准她究竟多大年纪,越细看,越是没有主意。
不过三两句间,倒是将黎江雪目前的处境介绍得很分明。
她心里就道,她的猜想果然没错,在幻境里,除去真正要紧的考验,其余地方都不会与她为难。就好像这侯姑姑,听她一问三不知,也丝毫不会生疑。
她无暇多说,只向对方点点头,“没有了,姑姑辛苦,我出门一趟。”
说着,闪身就从门边挤过。
她满心惦记着要找云别尘,嫌走路太慢,脚尖一点,就想施展轻功。却不料,没能腾身而起,反而绊了个趔趄。
侯姑姑就看她一眼,“哟,小姐大白天的,就喝醉了?”
黎江雪没空听她嘲讽,呆了呆,扬起右手。
月升剑并未如期出现。无论她怎么暗中使力,怎么在心里呼唤,命剑似乎和她的血脉切断了联系,无影无踪。
她顿时发急,劈手便朝一旁花盆打去。花盆安然无恙,她掌心空空荡荡,哪有半点灵流的痕迹。
“这是闹的哪门子疯呀。”侯姑姑摇着头,径直向里走去,口中还自言自语,“大人将小姐交给我照看,不但没能成器,反而还多添了一项疯病。哎呦,难喽。”
黎江雪站在门外的艳阳底下,后背一阵发凉。
她没有灵力了。
在这个世界过了这样久,她已经不习惯身为普通人的生活,此刻只觉得像断了臂膀,无助得很,整个人都没有安全感。
后土是认为,只有回归肉体凡胎,才更能考验受试者的心性吗?
那刻意将他们二人分开,又是什么安排?
她来不及多想,心下先慌张起来。
云别尘的体质太差了,当日在碧落镇,便被老郎中说过,此生还没见过比他更糟糕的。平日里,他全靠有修行的底子在,才能勉强支撑。但是现下,失去了灵力护体,他会怎么样?能不能经得住?
不行,得赶紧找到他!
她急得不行,没有轻功,就用两条腿跑,只见外面街市繁华,车水马龙,然而偌大一座城,如此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正无措间,却听街边有人闲话。
“哎,听说了吗?上月被抄家的那个大官,她家儿子要被罚没进教坊司啦。”
“真的?就是那个传说长得跟神仙似的,多少人家上赶着求娶的公子?”
“嗐,还神仙呢,如今落魄啦,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啊。进了这种地方,往后可就是凭栏卖笑伺候人的喽。”
“巧了,我刚打教坊司门口路过,正瞧见官差在押送人呢。漂亮是真漂亮,只是瞧着柔柔弱弱的,身子不大行的模样,也不知踏进那扇门,能经得起几日的折腾。”
黎江雪心里咯噔一声,额角突突跳起来。
试炼里听见的每一句话,都不是无的放矢,必然和她的任务有什么联系。
她觉得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她一把拉住那路人,“教坊司在哪儿?”
对方指了一条路,她拔腿狂奔而去。
到得门前时,正见一个遍身绫罗,上了岁数的男人,在大声抱怨。
“你们这些当差的,都是肉上飞的苍蝇,不沾到油水不肯罢休,一天天的,有完没完呐?”他手中团扇都快戳到对方脸上去了,“你可弄清楚,这是家里获了罪,被官府发落下来,充作官伎的。这本来就该归我们的!你倒有脸讨起银钱来,可真滑稽。”
对面一身官差服色,笑得很讨嫌。
“落到这一步的男人,不过是个物件罢了,谁还真管他。就算是今儿个当街不见了,我老实报上去,官府也不会计较他的去处。”
“你什么意思?”
“这城里的青楼伎馆,可多了去,这样的好货色,他们一定愿意争着抢着出大价钱。再不然,就冲这张小脸,我自己贪心,领回家去做一房小侍也滋润得很。”
“罗老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
“瞧您,火气这样大,一会儿变丑了可不好。”这人嬉皮笑脸,“不过是跟您讨杯茶钱,也值得动肝火。这小蹄子进了教坊司,能给您赚的银子,可远远不止这仨瓜俩枣。”
她说着,扯了扯身边跟的男子。
男子侧脸对着黎江雪,低垂着头,墨发散乱,将容貌挡得严严实实,只是身形高挑且瘦弱,被罩在一身过于宽大的囚服里,依稀是有些像,却让人不敢认。
他手腕与脚踝上都戴着镣铐,让那官差一拽,坠得他身子晃了晃,险些向地上栽去。
主事就翻翻眼睛,从阶上走下来,一边道“这能行吗”,一边挑起他的下巴。
颊边发丝滑落,露出一张虽显憔悴,却仍旧漂亮得不可方物的脸。
真的是云别尘。
但是与平日的清冷从容不同,此刻的他只是任由对方捏着下巴,脸上没有半点怒意,眸中光芒黯淡,显得脆弱、无助,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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