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沛妘生
素非烟按了按眼下的隐约青痕,轻声笑道:“昨夜……我碰巧见了一只好俊的鸟,从天上飞下来,古书里说‘鲲鹏’,想来竟是真的。那翅膀多么漂亮,我本想直接捉来,可惜失败了。嗯……也不失败。”
小瑛稀奇地瞧着她面上笑意,怔了下才道:“咦,甚么鸟?很大的么?昨夜我去李阁主那里要琴谱回来,小姐就已经睡了。我可没见着呢!”
素非烟笑道:“那么是我做梦了。”说着她便站了起来,又柔声道:“咱们该过去了,在这边透透气,我已好多了。今晚……我便给你讲讲这个梦罢。”
小瑛原本对前句的敷衍尚有不满,听到最后时便连声应下了,兴冲冲又陪她回到方才观战的地方。这里的人数只多不少,好在素非烟不必从外侧进入,她走的是阁楼内独辟的一道扶梯,不一会儿便又到了素庄主身后侧的位置,那里桌上还置放着未曾饮用的茶水。
素非烟面上仍不见一丝不耐,随波逐流朝下看去。那空旷场地上共设了五个擂台,旁的四个还有拳脚功夫、刀光剑影,只是赵靖汝所在的那个并无人来挑战,只他一人傲然独立着。
素非烟的视线划过他,转而在擂台下人头攒动的观战者中逡巡。果不其然,终于叫她寻出了甚么,唇边便浅浅露出一个笑。
下方,赵靖汝遥望见见到心上人终于出现,当然喜不自胜,正欲再傲然表现一番,却见她紧接着已将目光移开。他便也皱眉向下望去,竟见素非烟仿佛正对那人群中的一个小子微笑。定睛一看,那小子赫然便是昨晚那个穷酸晦气的走运之人!
沈佩宁原本正隐在人群中观战。她虽心有她谋,但念及妫越州不知身在何处暗中监视便也暂时歇了念头,又因今晨例行打架不赢而心中憋闷,遂也同众人一般将视线只放在了擂台之上,看那武功较量、胜负之间,一来二去竟也入了神。也正在她似有所悟时,却突然感到身上一道针扎似的视线,紧接着便是不压怒意的高声叫喊:
“兀那小子!咱们昨夜未分胜负,今日可敢与我一战?!”
沈佩宁茫然向左右看了看,等不得不确认那擂台上赵靖汝杀气腾腾正对自己时,一时间露出了见鬼似的表情。
第16章 “沈佩宁,拔剑!”
“怎么,难道你不敢?!”见她不动,赵靖汝又喊了一声,神色里的挑衅更是不加遮掩。擂台下众人见此,也纷纷将目光移向了沈佩宁身上。
沈佩宁大窘。不说她如今剑术不过才刚刚起步,就说她本为女子之身,又岂能为了素非烟比武招亲呢?她张了张嘴,正想出口拒绝,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妫越州之前说过的话:
“不出意外那姓赵的会和你对上。”
她确信绝不会上台比武,这个“对上”又是何意?思索间,却见台上赵靖汝仿佛微微一笑,紧接着却突然感到身侧仿佛有异,她下意识拔剑,也在此时她身后骤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上前推去。
一时不慎走了几步后,沈佩宁稳住身形,警惕环顾,才见原来不知何时在自己周围竟来了不少同台上那姓赵的服饰类似之人,想来与他便是同门。见她不应,这才故意诱推她拔剑上前!有几人见她回首,竟也不收脸上那副故意使坏的嘴脸。果真可恶!
“哼,既你也有意,还在那里等甚么?莫非是不把咱们素家庄比武的规矩放在眼里吗?”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人也议论纷纷起来,更有“上台”、“上台”之类径直起哄之声。
此情此景,沈佩宁若要再退那必将脸面丢尽了。假如她一如从前一无所求、也不敢有求,那必然会心生瑟缩、扭头遁逃。可今时不同往日,至少她手里却握着一把长剑了。
更何况此剑亦非凡品。
虽然这玄色剑鞘寻常可见,然而拔出剑身时便知那轻薄流光、寒意凛冽,乍一见便叫人移不开视线。是以哪怕她当时决心不同妫越州说话,初见此剑时还是没忍住讶异。
“这是……甚么?”
“玄铁所铸,我自外面买的,”妫越州将剑收回鞘内,随手便丢进她怀里,“你要练剑,便先用它了。”
沈佩宁抓着它,默然片刻后便猛然抽剑出鞘,剑尖直指妫越州的颈部。
“这样杀人的感觉,”她一字一句地道,“是否妙极?”
妫越州却笑了笑,她伸出手,用食指并中指在剑身上敲了两下,才在那几声轻响中开口道:“你很适合拿剑。”
沈佩宁愣住,这句话确实熟悉,可它已被深切埋在岁月流逝的尘土中,已令她忘记究竟是何许岁月的戏言。这是妫越州曾经说过的话,她是该同她讲过许多话的,沈佩宁突然想到,可她并非所有都记得。
她回过神来,想立时将剑送过去,却只是咬牙将剑身回撤。
妫越州却道:“是否妙极,难道你不想一试?”
为甚么不试?
无论如何,沈佩宁暗暗对自己道,倘若连如今都惧怕,将来还要如何报仇雪恨?!
于是她深深吸气,终究提着玄铁剑一步步走上了擂台。略一站定,便有“万众瞩目”之感,只叫她心中打鼓却又咬紧牙关。那边赵归吟却早已按捺不住,大喝一声便出剑朝她刺来!
“接招!”
今晨五更天的一场大练到底并非无用,沈佩宁立刻便侧身躲过,同时玄铁剑自身侧送出直击对方腰腹。
赵靖汝原本满满轻视之意,却未曾料想这瘦弱小白脸却也出招奇快,大吃一惊下忙拧身避开,剑势回旋一招“横扫千军”朝她下盘攻去,却又被沈佩宁避过。
剑影交错间,两人你来我往已拆解了数十招。沈佩宁终于心中大定,赵靖汝则是由急生怒、气息已渐渐不稳。他因偏爱使剑,论起功夫并非由父亲亲授,但平素与同门较量胜多败少,在点苍派中轮武功不是一等,也落不到中流,方才还击败了那甚么辜大侠的侄子,可知不俗。哪想到如今未能一招解决这无名小辈不说,至此竟也僵持不下?他本就自命不凡,见此则更心生急躁。可偏偏是因为这急躁之态,才叫他终于落了下风。
如今沈佩宁所修正是长虹剑法中的招式,长虹剑招底法中正、起势如虹,运剑时则讲究灵巧清逸、虚实相生,快招连发之时便如织就一张无际剑网,将对手笼罩其中轻易逃脱不得。较真来说她修炼时日并不长久,内力更是低微,若对上高手那自然不能为敌。可偏偏赵靖汝辅以点苍派内功练出的剑招狠辣直接,恰好能为长虹剑法所克。
更何况沈佩宁虽己不知,可她本身于剑道一途绝对天赋不低。她既决意练剑又有妫越州在旁教授指点,那自然进步飞快,修习时日虽短但论起进度却早已越过寻常初学者一大截。因此她实战经验虽少,初临场时亦难免慌乱,可只要能定下心来拔剑相对,就绝没有被小瞧的道理。
可惜内力确实是沈佩宁弱项所在,倘若赵靖汝能心态不乱,稳以内功相耗,沈佩宁则必然因气力耗竭而先行落败。然而赵靖汝妄自尊大、生性急躁,早不耐这怒火盈胸、羞恼加身之辱,拆开沈佩宁攻来一势后便推手向她心口刺去,哪知这前势为虚、后剑为实,一道剑影竟自斜下方袭来,赵靖汝回守不及,只听得“哐啷”一声,那利剑已自他手中摔开。
赵靖汝不可置信。沈佩宁却也是一愣,她望着那坠地的剑,又将视线落在自己那仍微微颤抖的手上,高昂兴奋与茫然无措并生。
她赢了……吗?
她转头向台下望去,在一片惊叹打量的目光之中,却不知自己在找些甚么。那心底的声音却在此时越发清亮——
“沈佩宁,拔剑!”
“拔剑!”
“你既已拿了剑,就不要多想别的,”原来是妫越州的声音,“有人为敌,那就拔剑。”
“你要赢。”
我赢了。
所以我赢了。
我当真赢了!
沈佩宁说不出此时心中的感受,思绪一时飘得很远,一时却又落在当下盘旋,她不止该是哭是笑,几番深呼吸后,又想着兴许是该仰天长啸,那会否让这心中好受几分?
这想法当真离经叛道,她后知后觉来评判自己又深感讶异,却终于忍不住微笑了。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那边落败的赵靖汝心有不甘,竟再度出招偷袭,一记比起昨晚试探更为狠绝的点苍擒拿手向沈佩宁攻来。沈佩宁心中一紧,从昨夜至今晨,她已想了不少应对之法,更是长警听觉。现而今她内力不强,应急反应稍慢,对那偷袭若是有心躲避只怕也不能完全——但好在她有剑!
又是“锵”的一声,赵靖汝的龙爪手竟被那玄铁剑回身所阻,剑刃锋芒更将那几根手指震出血来。赵靖汝急声痛呼,拖着手连连后退。
“啊!!!你——竖子尔敢——”
沈佩宁冷冷盯着他这幅丑态,不做言语,心中却防备不减。此时那擂台上却连忙跑来几个点苍派弟子,将赵靖汝劝阻搀扶了下去。
沈佩宁便也收剑归鞘,正欲同时走下擂台,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台边的素家庄管家拦住。她抬起头,恰好看到素非烟自阁楼上投来的钦佩目光,含羞带怯,柔情似水。
沈佩宁一时头大如斗。
“噗。”
也正是此时,一声忍不住似了的笑突然传至她的耳边。
是妫越州。
第17章 “旁的不说,单论那长虹剑法,难道只姓沈的会吗?”
“这剑法好似——”
阁楼上,围观许久的辜段率先出了声。他先是瞧了一眼赵归吟瞧不出喜怒的面容,心中大为舒畅,赵靖汝挑衅不成终落败这件事自然也叫他出了一口气,瞧着台上那素衣小子便分外顺眼。他有意夸赞几句,却不知这青年人是哪门哪派,又对她所使的一手好剑法心生疑惑——虽说招式中瞧着眼熟,寻根究底却说不分明。
“……是长虹剑的招式,”素明舟沉吟道,“只不过……起招收势却大有不同,却似镜像,也说不准。”
听他一言,辜段恍然拍腿道:“是!是!正是长虹剑法!原先我在洛南有幸拜访过沈英雄,这剑招果真同那‘惊鸿一剑’十分相似!难道这少年竟是沈英雄的后人?”
沈佩宁之父沈一贞在洛南一带素有侠名,辜段在洛南行走时曾被恶贼围攻好在得他仗义相助,对他人品武功自然心中激赏,又痛惜于他竟被那妖女所害不得善终,故便以“英雄”相称之。而自沈一贞亡故,这一称呼在江湖中便也算是得了公认的。
龙啸门霍颂早已成家,便不似玄机阁阁主、铸剑山庄等人也在台下有意无意亦有参与。他观战已久,此时便插嘴道:“我只听说过沈英雄只有一子,和父亲一起被害了。这少年长得……未免过分瘦弱了,形貌上并不同沈家父子如何相似。现今沈家是沈英雄的一个族弟当家,难道是他那边的小辈?如此他虽会使得长虹剑法,却并不完全,倒也说得通!”
赵归吟亦忍不住开口道:“可惜我听说如今那洛南沈家早已没落,莫说是长虹剑法,如今姓沈的能举起剑的只怕已寥寥无几。这小子声名不显,如今突然出现,形迹可疑,说不准便有阴谋!”
辜段闻言便呛声道:“赵掌门这气量忒小!江湖上卧虎藏龙者众多,难道你姓赵的都知晓了?莫不是因这少年大败了令郎,才叫你这当爹的横加猜测罢?”
赵归吟怒道:“辜兄慎言!如今咱们既在这素家庄相聚,便该多重思虑谋算,才能不出差错!我说此人横空出场、形迹可疑,难道有假?旁的不说,单论那长虹剑法,难道只姓沈的会吗?”
这话一出,四下皆静,几人面上均神态大变,显然是同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长虹剑法确实不止沈一贞会使,甚至于他正是死在这剑法之下。当初消息传来,武林中人无不惊诧骇然,对那凶手猜测纷纷。原来长虹剑法曾是洛南沈氏绝学,又有“惊鸿破空”之誉,从不轻易外传于人。江湖上纵然不缺博学广识之辈,可一则他们大都德高望重、年事已高,实在犯不着与沈一贞这小辈过不去;二则武学既求其广,便难求其精,要使长虹剑术取沈一贞性命,非得是这剑法境界并不逊于他才行,可沈一贞以长虹剑成名已久,武林中泛泛之辈又岂能是他敌手?如此思来想去,最终嫌疑竟只有一个了。
“……也只有那妖女,可恨她确实天资卓绝、悟性不俗!”素明舟沉声道,“当初她青罗刀毁后转学剑法,不出一年,便逼的那灵霄派无敢有再出鞘者。后游历江湖,问剑百招,更从落败者那里赢得诸多武学秘籍,所习剑法之博恐怕难以估量,偏她又能融会贯通,竟终叫剑术臻于化境……能使得出‘长虹贯日’一招的,除了当初死于她手的沈英雄父子,如今只怕便只有她了!”
“唉!”辜段忍不住叹道,“这沈英雄父子身死,说到底也有那小沈公子色迷心窍之因!若不是他将家传秘籍输给了那妖女,到后来也不至于……”
“……沈公子?”就在此时,一道女声轻轻插入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原来是素非烟仿佛觉察到气氛不对,便使人为父亲并几位长辈重新添置了酒水。她本一直默不作声,此刻听到了沈家之事,也忍不住好奇。
她道:“侄女从前去洛南游玩,有幸得沈公子仗义相助,听闻他横遭不测,我心中也不免难过。方才见台上那位公子出手,竟与当初沈公子的剑法颇为类似,我也不免惊奇……说来沈公子侠义心肠,竟与那……那魔头有旧么?”
赵归吟等人闻言,倒也理解她方才对台上少年的多番注目了。辜段眼见她娇弱文雅,又听得同有受沈家相助之谊,心中不免慨然,便道:“贤侄女有所不知,沈公子确有父亲雄风,是个英雄好汉!只可惜……唉,一时被那妖女所惑,才叫她学了长虹一剑!倘若台上这小子并非沈氏,只怕便是同那妖女有关了!”
素非烟便道:“唉,竟是如此,果真可惜。不过就算那妖女敢来作乱,有父亲、辜叔叔并诸位大侠在此,也必然教她讨不了好去。”
这话便听得辜段乐意之至,果然哈哈大笑起来。赵归吟等见她钦慕坚定之态,也一扫凝重神色,心中豪情渐生。几人心中暗道:“素小姐心有大义、秉性纯挚,又深信我等,到时无论是谁争得良缘,定要取得那妖女项上人头来添贺礼!万万不可教人为难才是!”
原来素明舟已将女儿愿以婚事作谋之事告于辜段等人,他们得知此事自然齐为赞叹。后面所作具体谋划虽未事事教她知晓,可也对她颇为信赖。
素明舟抚须笑道:“好了。今日比试暂且结束,我已吩咐管家去探听那少年底细。无论好歹,此人实不能慢待,烟儿,此事便交由你同去。只记得小心为上!”
为了能引得妫越州前来,素家庄这场比武必然是要多持续些时日。因此,前来参会人数虽多,每日擂台却只有上午开放,守擂者则不能多过两轮,落败者倘若不服还能申请“三局两胜”之制再去比过。等到决出最终胜者,素家庄还会连摆三日流水席以宴诸宾。
素明舟肯下如此大手笔,打的主意便是要将妫越州诱来入瓮好一举除之。为此他才明为替女招婿,实则暗中联络几多高手,又放出明坤神剑的消息在江湖中不胫而走。明坤神剑乃武林至宝,妫越州倘若知晓,以她狂妄自大之行事,必然不会置若罔闻,要来素家庄生事。可她却不知素明舟共李尧风早以明坤剑为诺笼络了诸多高手,又设下天罗地网正待她入彀。为使明坤神剑这消息足真,素明舟还放出了“招赘”的幌子,又有玄机阁暗中助力,就不怕妫越州听不到消息。更何况她最近行踪正在青州丰阗城附近,若要前来,则必费不了多少时日。
届时妫越州身死,不仅素明舟能借机叫素家庄之威名在武林中更上层楼,更重要的便是那明坤神剑献出者李尧风才会彻底扬名武林!为此,妫越州则必要死在他手下——这本就是素李二人不欲为他人所知之谋划。也因此,素明舟虽面上一派随和大度,心中却十分多疑戒备,一旦发现有不明因素,那必然是要及时查访干净才能略略安心。而这查访之人,除了庄里的忠仆管家,便是乖顺女儿素非烟能得他信任了。
“是。”
素非烟便应下,转身时唇边却扬起几分笑意。那笑容十分浅淡,还未等陪在她身侧的小瑛看清便已消散。小瑛挠了挠头,陪着她走出阁楼之后才试探开口道:“小姐,你对方才那台上的公子中意吗?”
素非烟侧眸向她瞧了一眼,轻声道:“这是甚么话?”
小瑛小声道:“难道不是?小姐可是一直在瞧他呢!虽说是可能有曾经沈公子剑招的缘故,但我瞧着小姐着实是开心的!再说了,那日晚宴小姐也跟他说话了。”
素非烟摇头道:“我……原本并非是找她,只是偶然发现的,谁知道却有惊喜呢。”
她渐渐又露出笑容,却叹息道:“唉,偏偏她不怕,她甚么也不怕。若是死了,可怎么好呢?”
小瑛听得云里雾里难以分明,便皱眉道:“小姐,你说甚么呢?谁死?难道那公子确实和女魔头有关联?”
素非烟道:“不,和她有关联的是沈家,还有……”
她的视线一顿,便遥遥落在了擂台不远处。这时比武暂歇,人影便已十分稀疏,于是松柏间那两个拉扯的人影便有些惹人注目了——尤其是那两人于她而言都不算陌生。
小瑛随之望去,惊道:“咦,那不是李阁主?他与那台上公子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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