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朱公子停了下来:“姑娘也读过六朝文絜?”
沈乘月点头:“有一段时间没什么事做,就读了很多书。”
“姑娘最喜欢其中哪一篇哪一句?”
“大概是那句,虽隙驷不留,尺波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沈乘月想了想,“时光飞逝,如波如电,但秋菊春兰,一年一度,总是不会断绝的。”
朱公子确信她的确读过这一本,立刻换了一本,很快绝望地发现,在沈乘月面前炫耀学识是行不通的,他读过的她都读过,他没读过的她也读过。
“我选择了哪条路,哪条就是最适合我的路。”聊起人生态度时,沈乘月说。
朱公子蹙眉:“这句深奥得紧,可是化用自哪位大家名作?”
“山堂话本第二卷 ,”沈乘月好心给他解惑,“卷名:贵女与马夫。”
“……姑娘喜欢读这些?”
“谈不上喜欢,不过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又聊起了天下风景,他说他自幼便有抱负,想看看“大漠孤烟直”,想看看“回首白云低”,想见一见“黄河冰塞川,太行雪满山”。
他说他向往,沈乘月说她都去过也见过,这话根本没法往下聊。
朱公子拼之不过,也想不通她为何竟如此博闻广识,不敢再开口炫耀。在沈乘月热心地提出要给他分享当地游览经验时,他开始喝闷酒。至少也要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酒量。
他喝,沈乘月就陪他喝。
小半个时辰后,沈乘月看着瘫在椅子上不省人事的朱公子,寂寞地饮尽了坛中余酒,又溜进酒窖给自己拿了一坛。
她算了算时间,觉得沈瑕差不多也忍到极限,该发一回疯了,就提着酒坛子找到了大家。恰好正赶上沈瑕柔声细语道:“尤公子,我们到船尾去单独说说话好不好?”
尤公子自然忙不迭地应下,跟她去了船尾。
姜夫人很得意:“看我这人挑得不错吧?二姑娘看起来很满意呢!”
片刻后,船尾响起一声属于男子的尖叫,众人一怔,连忙赶过去,眼睁睁看着尤公子翻过栏杆跳了湖,拼命地向岸边游去。
姜夫人大惊失色:“尤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回家!谁也别拦我!”尤公子边游边喊,越游越快,他是在湖心跳的湖,与岸边距离之遥远,恰证其决心之强烈。
“尤公子,快回来,我们乘船送你靠岸!”姜夫人连声劝阻。
“我才不回去,你们别想害我!”
沈家人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沈瑕,只有姜夫人不明所以:“他疯了吗?我细细挑选了半日,竟挑出了个疯子不成?”
沈瑕低着头不说话,姜夫人颇有些没脸,显然已经
把尤公子视为一个确凿无疑的疯子:“这事儿怪我,我不知道都护公子竟是个疯的。”
造孽啊!沈家人内心疯狂呐喊着。
第132章 走马上任
沈乘月趴在船舷上看了一会儿,觉得尤公子游得还不错,身姿矫健,既迅速又有力,不由感叹曰:“不愧是武官之家出身。”
姜夫人絮絮的抱怨声被她打断,顿了一顿,瞪了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姑娘一眼,想起了另一位,忙问道:“朱公子人呢?”
沈乘月抬手一指船舱的方向,姜夫人进去一看,片刻后怒气冲冲地一掀帘子踏了出来:“居然喝醉了!真是离谱,这是让他灌酒的场合吗?”
沈乘月没说自己是故意的,她喝得快,为了不让她小看,朱公子也跟着她灌酒,没多久就把他自己灌醉了。
“一个疯子一个酒鬼!这次是我走眼了,”姜夫人颇有些难为情,“下一次,我一定精挑细选两个真真正正的青年才俊出来!”
还有下一次?
沈瑕眉头一皱就要发疯,却被别人抢了先。
“造孽啊!”沈照夜忽然一声高喝,吓了姜夫人一跳。
“亲家公,你这是……”
沈照夜一指沈乘月:“看看我的女儿,多好的孩子啊!你看月儿,她一直趴在船舷上,时刻关注着尤公子的动向,不就是担心他溺水好随时施救吗?”
姜夫人还真没注意这个,她以为沈乘月单纯是在看热闹:“我……”
“那么好的孩子,若不是那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把她卷进去,她本不必在外奔波四年,殚精竭虑,居无定所,何苦来哉?”沈照夜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一时忘了言语,“是为父对不起你们,这两个孩子若是投生在富贵闲人家,那么好的心性,那么好的脑子,做什么不成呢?何苦年纪轻轻就要扛起那么多重担,履险蹈危,险死还生,好不容易得归故里,却还要忍受这种屈辱!”
看到沈照夜开始放声大哭,姜夫人是真的慌了,她哪见过这阵仗,连声音都尽量轻柔了起来:“亲家公,我承认这次是我好心办坏事,选错了人,但你这话从何说起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怎么就成了屈辱了?”
“那些人配得上吗?!”沈照夜眼泪不停,“我沈府养不起两个女儿吗?怎么就要上赶着把她们塞给些满嘴空话的男人呢?”
“我……亲家公不喜欢,我以后不随便说媒就是了,”姜夫人只得服软,“你怎么还哭了呢?你就不盼着她们早日成婚,小家庭和和美美吗?”
“我哭是因为心酸啊,多好的孩子啊!”沈照夜仰天长叹,“我要么盼她们青史留名、功垂千秋,要么盼她们无拘无束、一世逍遥,成亲有什么好盼的?她们想成的时候自然会成!是我没用,护不住两个女儿,连她们何时成亲都要旁人来指手画脚啊!”
“怎么还扯到护不护得住了?好好好!”姜夫人指天誓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给你们沈家的两个女儿说媒了行不行?”
沈照夜这才收了眼泪,沈瑕适时给父亲递上帕子,他按了按面上泪珠:“多谢亲家体谅,是我失态了。”
“没什么,”姜夫人生怕哪句话又刺激了他,“亲家公你……不哭了就好。”
沈照夜无力地摆摆手,似乎胸有尚有万语千言却无力倾诉。沈瑕这会儿看着倒是乖巧,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把人家尤公子吓到跳水的:“父亲,我扶你去船舱里歇歇。”
“好。”沈照夜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留下一群人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沈乘月落后一步,她亲眼看着尤公子终于游到岸边,安全上岸,才跟进了船舱,一进门,正听到沈瑕在夸奖父亲:“若是干骂,嫂嫂和姜夫人都下不来台,这般边哭边说,倒是还好些,不至于伤了和气。”
沈照夜没接话,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里。
沈瑕把帕子浸了水,递给他擦脸:“父亲刚刚说,盼我和姐姐名留青史,可是当真的?”
“得了吧,话赶话说到那里而已,”沈照夜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看了二女儿一眼,“还青史留名呢?我盼着你别再突然捅我一刀还实际点。”
“……要不要我也发个誓?”
这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姜夫人见自己竟一手把亲家公逼得嚎啕大哭,虽嘴硬对女儿埋怨他有些小题大做,但心下也难免有些愧意。再者,没经过人家同意,强行说亲把亲家公说哭了,这事万一传出去,谁都得觉得她离谱。自此说亲之事她再也不敢乱提了,对于沈家的事也不敢再插手给女儿乱出主意了,连沈府的门都登得少了。
时间一点点流过,京城转眼就彻底入了夏,开始闷热起来。
沈乘月也终于走马上任,到了户部任职。
户部底下分很多部门,银库司、文书司、赋税司、行商司、巡检司等等,人数远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正是这群人,支撑起了整个大楚的财务运作。
上任前,沈照夜已经给女儿简略讲过了各司的职能和运作方式,沈乘月来报道时,却仍有些迷茫,她敲响了户部大门,递上委任状,被人领了进去,经过了油水最足的行商司、人数最多的赋税司、最清闲的文书司、容易得罪人却也有很多人捧着的巡检司,却一路未停,一直穿过户部大院,方才停在了角落里一间小屋门口。
这位置说好听些叫幽静,说实在些就是偏僻。沈乘月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铭牌,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才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迹——海外贸易司。
“这是?”
“就是沈大人今后的公署了,”领路的小吏笑道,“恭喜沈大人甫一走马上任,就能担任正五品户部郎中,掌一司大权。”
“……”沈乘月沉默不语,单听这品阶和官名,一进朝堂就是正五品,户部郎中之一,能和行商司、赋税司的郎中平起平坐,这简直是无上的荣宠了。
但海外贸易司,这是一个连为官多年的沈照夜都从未听过的名字。大楚民间倒是和周边小国有些贸易往来,但朝上从没有什么动静,这简直就是一个无人在意的边缘部门。
她探头望了望小屋内部,看到一人正用书卷盖着脸,瘫在躺椅里呼呼大睡。
“这位是?”
“是您的属下,正六品的主事,”领路的人四周张望着,“还有个笔帖式不在,大概又被哪个司拉去打杂了。”
“所以我这个五品官总共只有两位下属?”
领路的小吏大概也觉得过分了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她说了句实话:“海外贸易司并没有什么实际用途,来这儿就是混个日子。沈大人若是喜欢,可以从家里带些闲书来读,或是画个画种个花都好,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人管束,只记得每日午时别错过饭堂放饭就好。”
怪不得女官之事并未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户部尚书接了皇帝口谕,甚至没有提出反对,就简简单单点了个头,让沈乘月顺利上任。
原来这真的是个无人在意的职位,在其他人眼里有她没她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她甚至不需要每日上朝。
沈乘月领了职,才知道自己被皇帝坑了。
不过她大概也猜得到陛下的用意,皇帝派她来,总不能真的是让她来混日子的。沈乘月近年没少在海外各地奔波,云沾的红尘里又一直在贩售其他小国运来的新奇器物。皇帝清楚她有这个经验,他大概是真的想正式开启大楚对外的贸易了。
沈乘月进门拍醒了睡大觉的主事,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向她,倒是没什么被吵醒的脾气:“姑娘你是?”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沈,是新来的海外贸易司郎中,你的新任顶头上司。”
“哦哦,”主事连忙坐起身,抬手去擦嘴角可能存在的口水,“沈大人叫我张山就好。”
“我上任的事,没人通知过你?”
张山老实地摇了摇头:“没有,很久没有任何人通知过我任何事了,我还以为这里快原地解散了呢。”
“听说这里还有个笔帖式?”笔帖式算是户部最底层的职位了,平日负责处理些文书。
“是,他叫王伍,”张山点头,“被叫去行商司干那些混账懒得做的杂活了。”
“这么说,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我的笔帖式找回来?”
“这……从王伍的角度来说,到处干杂活实在是欺负人,应该把他找回来,”张山话锋一转,“但从大人您的角度讲,最好不要和其他司起什么冲突,虽然您是正五品,但那些大司的人未必会尊敬于你。您要是有事吩咐,我先帮您干着就是,也不一定非要笔帖式来做。”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总得烧一烧他们,”沈乘月问张山,“你跟不跟来?”
张山咬了咬牙,一拍椅子扶手:“好,干了!”
他的表情不算特别坚定,但有这么个人在,总算聊胜于无,沈乘月一指前方:“带路!”
两人气势昂昂地冲到行商司门前,沈乘月上去一脚踹开了大门。
行商司众人抬头呆呆地看着她,张山也愣了:“咱们玩儿这么大啊?”
“别怕,出事我担着,”沈乘月昂首挺胸,俾睨众人,“我是海外贸易司新任郎中,我找王伍!”
离她最近的小吏一听是海外贸易司,连话都懒得听完,干脆端着茶盏无视她走开了,她盯住了另外一人,那人敷衍地摇了摇头:“什么李四王五的?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沈乘月回头看张山,后者坚定地点点头:“绝对就在这儿!他装的,他认得王伍。”
“好,我信你这一回,”沈乘月走上前,问桌后小吏,“王伍在哪儿?”
对着她这个无权无势、空有官衔的五品官,小吏连头都懒得抬:“不知……”
他三个字都没吐全,沈乘月乍一听到个“不”字已经动了手,右手高抬,啪的一声,全力击打在桌面上,硬生生把那张桌子劈成了两半。
这张桌子桌板不厚,但这一手也足以震惊这一众文士,桌上的宣纸被她震起来,又飘飘扬扬地落地,露出后面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来。
“你没事吧?”张山瞪大了眼睛。
沈乘月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面上却一派平静:“无事,我练过的。”
桌后那小吏被墨水洒了满身,立刻机灵地把“道”字吞了回去:“我、我……”
“接下来,我不想听见‘不’字。”沈乘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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