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主簿抹了把汗,也许是因为燥热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她的话:“沈大人言之有理,我去请示一下上头的意思便是。”
若是这要求在数日之前提出,主簿会把她推给户曹,户曹把她推给度支,最后能踢皮球把她踢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治粟内史那儿去。
但现在沈乘月成了尚书眼前炙手可热的红人,那主簿当然就要给她行个方便。
权力带来的影响立竿见影,沈乘月这几日忙碌,午时就在饭堂里随便应付一下,但连续几日都恰好能遇到自己喜欢的菜式。一开始以为是巧合,次数多了,才知道是饭堂的厨子在观察她,看她当天多吃了几口什么菜,第二天就继续按她的口味来选菜。发现她喜欢羊肉馅的胡饼,就连着几日供应。
饭堂中心的位子以往是留给行商司的,现在也理所当然地给沈乘月空了出来。
沈乘月摸了摸脸,她本想反抗特权的,如今却也成了特权的一份子。
不过特权还没享受几天,她就要离京了,亲自带人去挑选第一批以朝廷的名义售往国境之外的货物。
当年红尘里第一批卖出去的货物也是她走遍浙蜀闽湘各地选来的,此时轻车熟路,去巴蜀闽中看茶树,去长江流域选丝织。
除了张山王伍,其余跟着她的人原本不怎么服气的,一个官家女,说是了解贸易,顶多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只是一路走来,亲眼见证了她的本事。选茶叶能熟练地越过当地层层叠叠的贸易商,直接找到茶农,看种植地点土壤、观茶叶外形香气就能大致判断好坏优劣。很多茶农不会说官话,有一次他们在当地请来的译者拉着茶农去旁边用方言商量起来,众人面面相觑,沈乘月笑吟吟地听着,等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才用流利的当地方言说了一句“我得谢谢你们还打算给我留三分利”,把那两人吓得不轻。
茶农们常年居于深山,天高皇帝远,众人想摆摆谱,声称是来办皇差的,却也很难因此得到太多尊敬。
还是沈乘月比较务实,干脆用银子砸出了一条路。当地茶叶售往京城的途中层层加价,而原产地的茶价其实不高。她会说当地方言,能无障碍地与当地人沟通,很快和茶农们谈好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约定了每年供货。
副手拉过她:“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还要每年供货,现在还在尝试阶段,这对外的贸易将来能否持续还说不准呢!”
“若非约好每年都要,他们不愿做这一次性的买卖,就会求稳妥直接把茶给长年合作的当地茶商了,我们再去茶商手里收货可就是另一个价了。退一步说,就算对外贸易持续不了,红尘里也有办法吃下这批茶,”沈乘月摇头,“还有,我谈生意的时候尽量不要把我拉开,很影响我的气势。”
“……”
除了行商司被她砸过桌子的小吏,其他人还以为她脾气不错,但久了才知道有些事上她说一不二。
中途有个小吏受贿,给对方商人说了两句好话,不料沈乘月如此敏锐,一听就知道不对,当场收了他的户部符牌:“你以后不再是户部一员了。”
那
人心知闯了祸,却仍然不服:“我是行商司的人,你有什么权利除我的名?”
“等你回京,看看还进不进得去户部大门,就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权利了。”
这下其他人都老实了,再也不敢轻忽,逐渐开始把沈乘月当成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来看待。
她不再是一个让户部众人看笑话的破屋司长,她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她不是仗着救过皇帝来衙门玩过家家,她是有真本事的户部郎中。
不过跟着她的好处就是,有事她真的能顶住,再困难也敢往上莽,绝不会碰到棘手的事就甩给下属来做。
其实中途也和人谈崩了一次,但沈乘月立刻承认是自己的错,表示下次不会再犯。让以往给上司顶过黑锅的小吏流下一把辛酸泪。
大家看着张山、王伍的眼神逐渐变了,开始有点羡慕他们两个了。
队伍经常深入山里,时间久了,难免遇到危险,有一次在深山野岭,大家被土匪堵了。副手大怒:“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皇差都敢劫?!”
对面土匪的眼神变了,副手一回头,看见沈乘月的眼神也变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复杂,夹杂着难以理解与稍许怜悯。
“怎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对方山匪头领大喝一声:“杀,一个不留!”
“……”
“现在明白了?”沈乘月问。
“明白了。”副手也算是混过官场的,只是没什么出远门的经验,现在回过神来,立刻明白要糟。
就算土匪放了这群皇差,也难保他们转头不会逼着当地衙门捉拿匪徒,不如尽数杀了,免得后患。
一行人是带了些护卫的,此时两方各自冲上,厮打在一起,副手连忙拉住沈乘月:“咱们快躲一躲!”
“你躲吧。”沈乘月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等等,你还有这本事?怎么现在大家闺秀已经多才多艺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眼睁睁看着沈乘月临危不乱,乱兵之中趁人不防备她,径直奔向山匪首领。手起刀落,就取了人的脑袋。
擒贼先擒王,她提着血淋淋的脑袋杀入阵中,所到之处,众匪难免惊惧,不多时便溃败而走,除了在地上留下几具尸首,余者逃了个干净。
沈乘月这才把脑袋一掷,掏出手帕认真地擦了擦手上血迹,对嘴巴张大到可以塞进一枚鸡蛋的副手道:“走吧。”
队伍重又上路,有人余悸未消,还在想着刚刚的战斗,但走山路可容不得他这般出神,马蹄踩到石子,崴了一下,他身子一歪,没来得及握紧缰绳,就从马背上摔下,路本就狭窄,他力道不竭,眼看竟要直接向山崖底滚落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沈乘月纵身扑了出去,他已经滚出了崖边,她几乎半个身子悬空,才及时抓住了他。
众人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两个人都拉了上来。
那人吓得腿软,瘫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救人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稍有不慎,可能就要被连累着一起滚落。
尽管沈乘月再三强调自己心里有数,但那人回过神来后,还是对沈乘月连连叩首,跪谢救命之恩,誓要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众人止不住地惊叹,这是什么绝世好上司啊,有魄力有胆色有脑子,非常精通自己的本职,不推卸责任,关键时刻居然还能豁出性命去救下属。
对比之前,从前的上司简直狗都不如。
他们再看张山王伍,已经不只是羡慕了,还带点嫉恨了。
户部其他几司的郎中也着实没料到,不过是被借调人手去办点事,他们的下属居然就此被勾走了心思去,想永远留在海外贸易司任职了。
第139章 招新
自此以后,一行人开始全心全意地为沈乘月卖命,想趁着外出公干捞点油水的小心思都歇下来了。
“人与人交心为上!”有人拍着胸膛保证,“大人都豁出命去救咱们了,咱们也不能太畜生不是?”
就连接到指示想给沈乘月捣捣乱的副手也沉默下来,他虽不是行商司出身,但平日和李郎中走得很近。这次出发前,李郎中就和他商量过,让他记下沈乘月采购的路子,下一年采购时由行商司来揽这个活计,其中的油水少不了他的。
所以之前沈乘月和茶农商量好每年供货时,副手才想拦她。以后的货都一次定下了,那行商司还怎么插手?油水从哪里捞?
副手这个老油条的脸上此时也难免臊得慌,人家沈郎中辛辛苦苦地往山里跑,一片一片地亲自验看茶田,全力以赴,不遗余力,每天早上一睁眼睛就是赶路,唯一能用方言沟通的是她,谈生意的是她,查验货物的也是她。
他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在这里帮李郎中算计着第二年如何从她手里夺过采购的肥差。
肥差……对来年生搬硬套这条采购之路的人来说的确是肥差,可这第一趟,是沈乘月自掏腰包砸出的路子,她分文不取还在倒贴银子啊!
副手想着想着,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其他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过去:“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副手摇头,“突然觉得每年供货挺好的,咱们这对外贸易一定能长长久久地推行下去!”
众人实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热血沸腾起来了,但被这么一带动,也跟着嗷嗷乱叫,口中喊着豪言壮语,时不时还要拍打胸膛,恍若群猴乱舞。
率领队伍的沈乘月顿时感觉自己成了猴王,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曾在《华阳国志》中读到过蜀地人“尚滋味,好辛香”,如今亲眼一见方知,这“辛香”究竟是什么意思。街头小摊有人在煎茱萸,大家一走一过,都觉得呛鼻不已。
沈乘月在这里倒是如鱼得水,她常常在谈完一桩生意后,寻一家小店,来一碗加满了花椒与茱萸的美食。其他人原本一看那花椒就皱眉,被她带着吃了几次竟也渐渐爱上了,辣到流泪也要边哭边吃,谈完生意要离开时还有些不舍。
“蜀地还有珠碧铜铁之矿、丹黄桑麻之物,且一年四季都有瓜果成熟,”沈乘月安抚众人,“将来四海通商,还要仰仗此地不少,不愁将来没有旧地重游的机会。”
一行人于巴蜀登船,取水路,沿长江而下,一路顺着湍急的水流驶进了和缓的中游,两岸层层叠叠的高山也被抛在身后,映入眼帘的变成了平原。
“原来这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人感叹,“不出来看看,怎知单一条江边,就有这样截然不同的风景。”
“沈大人,你以前也来这些地方谈过生意?”有人好奇打听,以沈乘月的熟练,实在不像是第一次。
“嗯,来过。”
“沈大人这么年轻,谈生意时就已经如此老道,实在令人钦佩。”有人恭维了一句。
沈乘月苦笑,当初她其实也没少踩坑,好在她也不怕出错。她谈生意只有一个理念——错了就错了,不必因为怕出错就畏首畏尾 ,下次长记性就是。
如今的经验,不过是摸石头过河摸出来的罢了。
众人很快在附近下船,进入了丝绸之府、鱼米之乡。
其实大楚很多地方都有特色的丝绸,她们刚刚离开的巴蜀就有闻名天下的蜀锦,不过这一次沈乘月打算选择江浙一代的绸缎。
这里的丝绸种类繁多,众人走在集市上都快挑花了眼。街边有人在卖蚕,有人觉得恶心,有人觉得白白胖胖挺可爱,沈乘月很想抬手摸一把试试触感,又怕它们太脆弱不适合抚摸。
走累了,大家就在酒楼歇脚,这里有一道特色菜叫蚕蛹,是蚕宝宝变成的茧蛹,据说美味又营养,但队伍里至少有一半人拒绝这东西上桌。
此地临水,沈乘月就点了些鲜鱼鲜虾,外加东坡肉、醉鸡等有名的佳肴,她还特别喜欢这里的虾仁鳝丝面,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碗。其他人也跟着大吃大喝,按说户部划下来的路费是不够他们这样大鱼大肉的,但沈乘月自有一套“吃饱才好干活”的理论,在食物上从不吝啬。
这一路上大家好吃好喝,看了风景,见识了风土人情,生意也谈得妥妥当当,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舒心的公干了。
一行人去参观了织造现场,见证了抽丝捻线、染色织绸的过程。众人这才知道,要织成一匹丝绸,竟需要这么多工序。
丝绸有很多种类,沈乘月很快选了几种最受欢迎的,与丝农商谈价格和供货的数量。知道丝农辛苦,她给了比商人收购价高出半成的价格,若染出新色、织出新图案,那一批新绸还能再提价半成。
她很快与丝农、养蚕人们签好了书契。茶叶、丝绸都是沈乘月熟悉的货品,这趟行程总体还算顺利。
众人虽未捞到油水,但也免除了因怕人发现而提心吊胆,只觉得这趟耗时两月的旅程十分尽兴。一行人把每一样货品都取了一部分,运进京城待尚书亲自察看。
尚书一一查验过,见茶叶和丝绸虽不是专供达官贵人那般精细,但茶叶新鲜,带着清香,丝绸图案漂亮鲜艳,恰到好处。他对沈乘月十分满意,户部只出了一个人的俸禄,她却能做很多份活计。
待众人回到京城,第二日上职时、饭桌上,实在忍不住把这趟公干的经历分享给同僚、朋友,听得大家都有些心痒。
又过了一日,除了那半路被革职的家伙,其他参与公干的人每人都得了份赏,虽然赏赐不多,但大家都清楚,定然是沈乘月在尚书面前提过大家有功,尚书才有此赏赐。
这赏赐一分发,莫说其他人羡慕,得了赏的这些人也是百感交集,有了沈乘月做对比,再看自家上司那张挑剔的脸,不由捶胸顿足,叹息不已。
恰在这个时候,沈乘月向尚书请示,说海外贸易司急需人手,希望不再只是从别司借调,而是可以直接调职。
尚书点了头,消息传出去,户部不少人躁动起来。
但消息正式放出来的时候,众人方知,据沈乘月要求,想进海外贸易司的人,要先通过一场考核。
众司郎中气炸了,我们旗下的人平调进你那破贸易司还要考核?言下之意岂不是我司不如你?你侮辱谁呢?
他们一边觉得冒犯,一边信心满满,觉得没人会主动去参加这侮辱人的考核。
但事情早已悄然改变,第一批考核时,海外贸易司就迎来了三十六人。大部分是跟着沈乘月出门公干的家伙,还有少部分是在原本职位上郁郁不得志,随便过来试试的。
考题却不是众人考科举时熟悉的八股文章,而是有很多题目的问答形式。题目包罗万象,包括什么地方盛产什么特色;水路、奔马、驿站传递各自的速度;一样东西从甲地运往乙地,走水路、陆路还是先水路再陆路最快;一枚鸡蛋、一斤稻谷的价格;某条新出的政令是否有利于行商……无所不包,不一而足。
有人急得汗都流下来了,沈乘月见状安抚道:“不必心急,这次答不上来,还有下一次机会,半个月后,贸易司会再举办一场考核。虽然题目有变,但万变不离其宗。”
众人明白,这是给他们一个大量翻阅书籍,迅速补足所缺知识的机会。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家都忙碌起来,下了衙便开始挑灯夜读。
李郎中听说后,眼珠一转,打算从行商司派两人过去当奸细。
同一时间,张山正向沈乘月进言:“既然已经闹翻了,不如就不要收行商司的人了,谁知道那李郎中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无妨,”沈乘月摇摇头,“到我旗下之人,终会为我所用。”
李郎中在户部经营多年,在其他各司也有关系,就算不要行商司的人,难保他就不会怂恿其他人来做奸细,到时候反而更难防备。
何况,沈乘月并不特别畏惧这手段,她做的都是公事,又不打算谋私利,奸细很难抓到她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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