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她大概觉得朝臣都是些利己的废物,而会被裹挟的皇帝也靠不住,只能由她亲手来报这个仇。
但这个仇,要怎么报?沈瑕她安全吗?在夷狄那种地方,她能平安活下来吗?与虎谋皮,真的不会反噬自身吗?
“待循环结束,姐姐可不可以教我杀人的手法?我想知道刀捅在人身上什么位置会致人死亡,什么位置又能令人险死还生。”
沈乘月劫国库那一回,沈瑕在牢里对她提出了这个要求。而她时至今日也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个巧合,还是沈瑕在循环当中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循环是沈乘月的循环,对沈瑕来说,那是短短一天,在一天之内她得知消息、制定计划、下定决心,甚至思考到了各种细节。其人之心性,其人之智勇,那真的是人之力可以做到的吗?
但当时她绝不可能知道二皇子要谋反,后来种种大概只是因势利导,顺手给夷狄人扣了只勾结二皇子谋反的黑锅罢了。
而沈瑕似乎早已为此做过种种铺垫,她只是一直在瞒着沈乘月。
她提前说过对不起,也提前告别过。
她说:“对不住,同为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名声不好,也会连累府中其他人。”
凭她说这话的时机,怕是人人都以为她指的是二皇子的事。只是当时沈乘月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她,是起了疑心的,想问她有没有别的事隐瞒,但被兰濯来报小桃父母闹事打断,便忘到了脑后。
而后来,沈瑕也依样画葫芦,用小桃的事支开了她。
在沈乘月兴致勃勃邀她欣赏月华院下新建武器库的那一日,她甚至对姐姐举起了袖箭,再三确认过多远的距离外沈乘月能躲过这一箭,难道这也在她计算之中吗?
夷狄人射过来的那一箭,沈乘月轻轻松松地躲了过去,只是她没有办法追上那群人,把妹妹带回来。
沈瑕天生一副温良面孔,其实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父亲手足不行,心爱之人也不行。
她抛弃萧遇,抛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爱是真的,惆怅是真的,毫不留情也是真的。
大概这就是天生能做大事的那种人。
恨意之火无计可消除,唯有仇人的鲜血可以浇熄。
“我想造一艘天底下最大的船,我会驾着它,顺流直下,看遍山河。”
“真好。”
“到时候邀你一起啊。”
“好啊,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你身边的话。”
言犹在耳,斯人却已远在天边。
沈家刚刚出了救驾的女儿,还没等大家攀上关系,转头又出了个通敌叛国的女儿,大家便纷纷远离了去。
这跌宕起伏的,直让百姓日日拿沈家当戏看,高呼比话本都精彩,甚至三三两两磕着瓜子,蹲在沈府附近的街头树下,看着沈府的人进进出出,痛快地聊着闲话。
沈府下人不堪其扰,平日出门采买都改走侧门。
只有孙嬷嬷对这群人深恶痛绝,每次都要特地路过他们面前,狠狠呸上一声。
直到某一日她发现自家大小姐穿着布衣,用泥灰涂抹了脸,扛着扁担装作一个行脚的挑夫,混在这群人当中,磕着他们分给她的瓜子,亲自散播着关于沈府的流言,说大小姐是仙人转世,把其他人听得一愣一愣,一力把沈府的谣言引领上了一个古怪的层面。
有救驾之功在,沈家人不至于被连累下狱,但皇帝给了沈照夜很长的休沐期,不说罢他的官,也不让他官复原职,就这样被无限期搁置下来。
沈乘月的科考也没了消息,但好歹青楼的事皇帝应诺落实了,五百万两银子也由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趁夜将银票亲自送上了沈府。
沈瑕的事闹出来后,沈乘月在门口碰见过萧遇,她有些无奈:“这回你总该知道沈瑕不在家了吧?”
“我知道,我只是……”萧遇眼眶有些肿胀,想来是哭过,翩翩佳公子也没了往日风度,“不知道该去对谁求一个答案。”
“我猜你自由了,从此嫁娶不相干。”
“可我……不想与她不相干。”
“那你还想怎么样呢?”沈乘月叹息,“那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们都说她……”
“都说她什么?”
“我不信那些,她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姑娘,皎如天上月,可我说不过他们。”
沈乘月有些惊讶:“你又了解她多少呢?”
“我显然还不够了解她,”萧遇摇了摇头,“但我陪着她施粥送药,她亲手给昏迷的孩童拭去呕吐物时,那一刻的关切总不是假的;她看着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神色里的同情总不是假的;她在垂柳下对我一笑时,眼里的温柔的总不是假的……和我相处的是活生生的她,总不是那些见都没见过她的人口中的她。”
沈乘月被他说得眼眶也有些发红,走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会娶别人,”他说,“我总要等出个结果来。”
“……好。”
“我相信其中定然有误会,我要入朝,我要做官,我要掌握一些说话的权力,我要让其他人听见我的声音,”萧遇心思纷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我要、我要劝说陛下发兵夷狄,我要……还她一个清白!”
“我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出自你口,让我很惊讶,”沈乘月勉强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你和从前的我差不多,是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意识不到自己需要成长的那种人 。”
“……”
“祝你成功,”沈乘月送上真诚的祝福,“我也要努力了,来日等我们都掌握了说话的权力,再于此相见吧。”
“你要离开?”
“过段时间,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但大家总有再见的那一日,说起来你和我还有沈瑕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了,”沈乘月认真看着他,“这句话送你也送沈瑕,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萧遇深深一揖:“沈姑娘一路顺风。”
“你也一样。”
第81章 白云外,红尘里
转眼京城已入了冬,沈乘月如愿看到了雪,走在街头,所见的一切都被裹上了银装,屋脊飞檐、枝头树梢都是一片素净,乍然望去恍若仙境。
沈乘月披着一件红色厚斗篷,迈着步子,在雪上踩出了一只小狗的图案,一旁的小黄狗似乎认出了她在画自己,兴奋地追在她脚边撒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人们就已经不再提起叛逃的沈瑕,也不再提起那场谋反了。百姓们已经有了新的话题,街头巷尾谈的都是京城里那位名声大噪的大商人。
商人自称沈新桃,新桃,取“辞旧迎新、万象更新”之意。
她年纪轻轻,就坐拥了城西大片土地,建了一大片供上到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欢度时光的楼台,废弃原本“胭脂苑”“春宵楼”等名头,统一给这片楼台取名“白云外。”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
白云外建立以来,客似云来,日进斗金,不知有多少商人眼馋。
有钱人一掷千金包下那些新奇的房间,普通人花些小钱去消遣,在令人愉悦的环境里尝尝美食,清苦书生买下一文一壶的热茶,在书室一坐便是一日,也可以在这里帮忙抄书换些工钱。
让白云外声名鹊起的,是有一位书生中了进士之后,回来拜谢沈新桃。说他从家乡来京城赶考,没什么银子,只能和别人共同租住一间小院,那里吵吵闹闹,每天充斥耳边的都是夫妻吵架声和孩童哭泣声,根本无法读书,同时买书也是一笔极大的耗费,几乎掏空了他的钱袋,是白云外无条件接纳了他,提供了近乎免费的食水,对他几个月间趴在私塾门口蹭夫子们授课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他有问题还可以去请夫子们解答。
他中举后,就来道谢,小桃却躲了躲,不肯受这一拜:“书室的主意不是我出的,这一拜也不该由我来受。”
书生以为她是谦逊,大为感佩,回去写了一篇文章称赞白云外和它的主人。从古至今,书生才是传播一件事的最佳群体,白云外讨了读书人的好,从此人人交口称赞。不止穷书生常来,有钱的书生也愿意呼朋唤友来照顾生意。
沈新桃又在城西的土地上陆续建了救助孤儿的济善堂,救助动物的普善堂,还有免费教百姓学一门手艺以便谋生的广善堂。
惠及百姓,自然又是颂声载道,虽也难免有少数人觉得她乃沽名钓誉之辈。更有人觉得她是金家扶植出来、捧到台前的一个傀儡,却也没什么证据。
最近几月间,夷狄频频动作,犯边抢粮。“攻打夷狄”再度旧事重提,但百官仍有自己的说法,不同意却也不明着反对,只是纷纷上书,有说刚经历过一场叛乱需要休养生息的,有说的确应该攻打只是军备力量不足需要征兵的,还有提议等下次武举多招揽些人才再议的。
总之都是一个拖字诀,拖着皇帝,把计划无限期搁置。
不过这夷狄人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转眼竟潜入境内掳走了一位皇帝派出去巡查天下的三品京官,叫嚣着让朝廷拿钱来赎,不然就地斩首,只把头颅还回来。
京官的威严集体受了一回挑衅,反对的声音便没以往那么大了。
百官还在拉锯,皇帝尚未做出决定,商人沈新桃在商会却已经喊出了保家卫国的口号,要带头给陛下捐出百万军费。
其他与会的商人不知是被她喊的热血上头,还是觉得讨好皇帝的事不能让她单独出风头,亦或是被她的口号架得太高不得不出银子,总之大家纷纷解囊,转眼已经凑出了一笔不小的银子。
皇帝深受感动,也提出要以身作则,削减宫内宫人数量,以此节省银钱。
“大臣们当然也是感动不已,”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是这样给沈乘月描述的,“纷纷在朝上提出,若皇帝削减宫人,他们也不得不削减府里下人数量,于是皇帝当场就允了。”
“……”
“大家感动得热泪盈眶,翰林院的孙大人还待再说,皇帝立刻问他是否也觉得翰林院不需要那么多僧道、书画、弈棋等方面的人才,也可以削减一部分来节省银两,于是孙大人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
“所以,陛下命咱家来问问沈姑娘,你那边还需不需要人手。削减出来的宫人和各府下人可不能流落街头,你那边若容不下,老奴就另做安排。”
“收得下,”沈乘月点头,“小桃最近风头太盛,又得了陛下赞许,难免引人嫉妒,是时候该给她扶持个对手了。”
太监满意地微笑:“那咱家便不打扰沈姑娘了。”
“公公慢走。”
沈乘月去看了一圈城南的土地,这里的产业也即将开张了。这边与白云外不同,都是正经商行,比如每日用船从产地运来的罕见蔬果,比如与京城风格截然不同的衣饰珠宝,从遐来勿运来的蔗浆酒与黄蜡,从波斯离运来的香料与葡萄酒。价格不便宜,胜在新奇、材料优质、精益求精。
云沾跟在她身后,新奇地四处打量着,还伸手摸了摸从未见过的盆中花草。
沈乘月带着她,一路爬到了高楼之顶。
云沾还在趴在窗前看风景,沈乘月忽然问:“云沾,我把这里交给你如何?”
“交给我?”云沾还以为她在说笑,“那怕不是很快就被败光了。”
“我认真的。”
“什么?”云沾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可不行!”
“你不喜欢小桃那边的风光?”
“风光我当然喜欢,可我真的不行。小桃那边,是大小姐你在做决策啊!但你现在都要离京了。”
“这边我雇佣了专业的管事帮忙打理生意,不必由你做决策,其余人手也都安排好了,但我不信任他们,”沈乘月坦言,“我信任你,需要你坐镇,帮我制衡他们。”
“大小姐,我真的不行,我根本不是这块料,”云沾快哭了,“我只想做你的丫鬟!”
“也好,你就做我一辈子的丫鬟好了,”沈乘月并不喜欢强迫,只是抚了抚她的脸,“将来等我嫁人了,你就跟我一道去姑爷府上好不好?”
“当然好!”
“将来若姑爷看得上你,就抬你做个妾室,倒也方便你我相伴,”沈乘月给她描绘着未来,“若不然,我就把你许给姑爷府里的下人。你是我身边的人,我定然不会委屈你,不会给你随随便便配个小厮,最好是管事的儿子,至少也是个主子面前得用的家生子。你们生儿育女,从此组建自己的小家,多温馨啊,是不是?”
“……”
“反而是站在高楼之上呼风唤雨,多困难,多孤寂,多冷情。凄风苦雨,斯人独立,手中流过再多冰冷的银子,也暖不了人心。”沈乘月长叹一声,虚假得令人发指。
云沾沉默了,她不是不向往自己的小家,她还年纪轻轻,自然对未来的生活、未来的丈夫有些幻想与期许。
嫁人后仍然陪在小姐身边,无事时就和兰濯她们闲磕牙,这就是她想过的最好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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