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但是……我们怎么办?”也有人还在忧虑,“李将军和薛将军带着大军在草原上,救援不及,咱们城里还剩多少人?守得住吗?”
是啊,守得住吗?李将军当然给边城留下了守军,可是人数够吗?她甚至还不知对面来了多少人!薛夫人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难免慌乱。她是有以死殉城、战至最后一刻的准备的,可城中百姓怎么办?家中那尚垂髫的幼子又该怎么办?
她握了握拳:“城墙上的投石大概快用完了,大家帮帮忙,往上搬石头吧!”
“好!”
城墙之上,沈乘月正立在墩台上方,不断拉弓放箭,弓弦几乎要磨出了火星。一箭出,一人倒,例无虚发。
她刚到边城没多久,就赶上了这场战争,用皇帝的令牌混上了城楼。
其他人也看出她射得最准,连忙喊道:“射攻城车!”
“我知道!”沈乘月喊了回去,微眯起双眼盯着那冲车,攻城车由十几名夷狄人操控着撞击城门,她当然知道应该去射这些人,但对方也不傻,自然知道躲避,他们在攻城车下方推动,只余几条木框中留出的两指长缝隙。守城兵士箭矢如雨,大都钉在那木框上,只偶尔能蒙进去一箭。
沈乘月感受到莫大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她看着缝隙,夜色之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两指长的距离与严丝密合似乎也无甚区别。
“别慌,”她安慰自己,“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我。”是在循环里练习了无数遍准头的自己。虽然这次却不是要正中靶心、博个彩头,战争之中她要夺命,也要救命。
她闭起双目,深呼吸,片刻后,再睁开时,眼神里一片清明专注,不见了刚刚的焦躁,张弓搭箭,拉满弓弦,神态自若,眼里只有箭,没有得失,像她曾做过千次百次的那样。箭矢飞驰,撕裂空中薄雾,仿佛一只对着猎物俯冲撕咬而去的鹰。
“中了!”一旁的箭手百忙中还替她欢呼了一声。
沈乘月却如若未闻,抽出一支箭,再度搭弓,她的手很稳,眼里只有自己的箭和猎物,再无其他。攻城车下倒了一个人,又有另一个夷狄人补上,撞门的脚步被缓了一缓。她放开弓弦,又一箭疾射而出,如流星,如闪电,划过了长空,射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带出一道艳丽的血花。
“好!”那人倒地,耳边欢呼声起时,沈乘月下一箭已经离弦,仿佛知道上一箭一定能中一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结果,下一箭已经瞄准了另一道空隙。硬生生用自己的百发百中,牵绊住了攻城车前进的脚步。
她射得准,很快也成了对手的众矢之的,夷狄人下令对她齐射。被无数道箭尖指着的那一瞬,她不慌不忙,仍是镇定自若,继续拉弓,稳准狠地射中了躲在攻城车里的夷狄人。城墙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敬仰,敬她的视死如归。其实沈乘月只是恍惚间,想到了当年那个七月初六的皇宫里,张开手臂迎接朝阳和万箭齐发的自己。
当初卡错时间,也被射成过刺猬,有些事做习惯了,就没什么紧张感。她完全清楚,还有几时几刻,这些箭矢会正好钉进自己的胸膛。
她临危不惧,与万箭抢时间,硬是又射死一人,才在箭矢离身体还有一尺,才纵身一跃,一个翻滚试图躲在墩台之后。
城墙上其他人早躲离了她的身周,俯身躲藏,看她不动,不由为她提心吊胆,见她躲开才松了口气,也因此亲眼目睹了她的翻滚,第一个翻滚行云流水,但大概是错误预估了两个墩台之间的距离,没滚到位,连忙又接上了一个翻滚,第二个……嗯,有些狼狈,紧接着第三个,就是连滚带爬了。
一波箭矢飞过,沈乘月爬了起来,再低头望去时,攻城车里推车的人已经顶了盾牌,弥补了那几道空隙。一手持盾,推车的力道比刚刚小些,速度慢了稍许,但撞到城门上仍然发出一巨震。
此时,薛夫人也匆匆跑上了城楼:“如何?对面有多少人,可数清了吗?”
“约有两万之数。”守城的士兵回答她。
薛夫人握拳:“比我们多一倍……”
她没留给自己太多时间感叹,立刻观察城墙上形势:“石头用完了?”
“是,”士兵脸色很难看,“夷狄人一开始派出几队人马,披着甲胄、带着头盔来攻城,我们立刻用了投石车,那群人被砸伤后,头盔滚落,我们发现其中有人头发花白,才意识到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真正的精锐队伍随后才出现。”
“嘿!这群天杀的畜生!居然把老人带上战场送死,”薛夫人不免咬牙切齿,“我请百姓们帮忙,再四处给你们寻些石头运上来!”
“是。”
“如果城门告破,做好迎战的准备了吗?”薛夫人又问。
士兵沉默着点点头,对视间充满悲壮。
薛夫人得知敌我数量悬殊后,下得城楼,连忙嘱咐百姓们:“搬完这一轮石头,就赶快逃命去吧!城门纵然坚固,却也不知还撑得住多久。”
她一路赶回府里,路上看到已有士兵沿街敲锣,把可能还在睡梦中的百姓统统吵醒,说明情况。她回府取了自己的长枪,牵了马,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坚定了脚步,却正对上了一年轻姑娘的视线。
“兰濯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薛夫人忙道,“快逃命去吧!”
“不方便逃命,或是来不及逃命的百姓,让他们聚集到花期酒约店里来。”
“你那里是有密室不成?”薛夫人思索,“城中是有些经不起折腾的病号,你那里能容纳多少人?可安全?”
“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兰濯道,“薛夫人若信得过我,可以把家中稚子、老人都交托给我。”
“什么?!”薛夫人一惊,又打量了一遍那小小的店面,若不是之前的来往中兰濯一直表现得很神奇,此时她几乎要以为这姑娘失心疯了。
“沈氏有一位走到哪儿都喜欢挖地道的老板,”兰濯解释,“不过这一次,她的确是为了防备战争。”
“你们就在郡守眼皮底下挖了一条能容纳无数人的地道?”薛夫人不敢置信,“若非特殊时期,我必然要追究!”
“我知道,请?”
薛夫人叹气,转身回府,把家中老人扶了出来,身后跟着抱着稚子的家仆,跟着兰濯进了那道小小的门面。
兰濯掀开了通往后厨的那道帘子,薛夫人从未进过这里,此时好奇打量,见除了极为干净整洁,倒也和其他食肆后厨无异。
兰濯穿过后厨,又推开了一道门,众人跟上,这道门后豁然开朗,露出了一个极为宽敞的空间,一名年轻男子坐在里面,脚边伏着一狗一鸡一鸭。
“这是……”薛夫人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把后面的建筑都买下打通了。”
“没错,请。”
那年轻男子按下了什么东西,他身前的石桌便横移开来,露出下面的一道阶梯。
兰濯站在阶梯旁:“这条地道通往城郊,所以我说多少人都不在话下,从这里走,夷狄人不知情,便追之不上。不方便赶路的,也可以就躲在此处。”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薛夫人实在来不及惊讶,让家仆带着老人稚子入内,“我还要通知
其他人,你们先躲着。”
说完,不理孩子的哭泣声,脚步匆忙地离去。
另一边,城墙之上,酣战还在继续,靠着搜罗来的石头,众人又给城下夷狄军带来了一波伤亡,但石头终究有限,每听到城门下一声撞击,他们心底便跟着一颤。
百姓能躲,士兵们却躲不得。
这只能是一场死战。
月黑风高,好一个杀人夜。
第107章 陷阱
“开城门吧!何苦受这提心吊胆的鸟气?”城楼之上有人热血上头,高喊着,“咱们冲出去,拼杀一回!”
“再等等!”此战负责指挥的是薛方手下的一名郡丞,复姓公西,“尽量消耗敌军!”
城下,不断撞击声中,敌方阵中又有几辆车被推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认出那是底部带有轮子的云梯,心下都暗叫不好。
“简陋得很,”有人仍嘴硬道,“远不如咱们大楚的云梯!”
“这种时候就别骄傲了,”郡丞眼见一架架云梯立了起来,向城墙上抛出抓钩,连忙高喊,“准备!”
边境平安了二十余年,眼下这批士兵、指挥没有一个是经历过战争的,个顶个的新手,远远算不上精锐——真正的精锐部队跟着李将军在草原赶路里呢。但夷狄那边不一样,他们近年虽与大楚没有交战,却吞并过其他几个草原小部落。敌方有实战经验,外加敌众我寡,众人互相扫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两分绝望。
求援的信已经发出去了,但他们都很清楚隔壁城的军队抵达这里要花上至少两日两夜。
薛夫人已经取了长枪回返,登到城楼上观察情况,见状连忙鼓舞大家:“还远远没到绝望的时候!我们是大楚抵御夷狄的第一道屏障,是阻击敌方士气的最重要一环,就算战至最后一刻,也决不能让他们以为大楚军队软弱可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众人齐呼,“宁可战死沙场,绝不束手待毙!”
沈乘月瞄准云梯上系着抓钩的绳子,箭矢连珠般射出,那绳子拧成多股,十分结实,连续射中同一个位置两、三箭方能射断,她聚精会神,半晌方解决了一根,那云梯共有两根抓钩连着城墙,断了一根,登时歪歪斜斜向一侧倒去,正攀爬的夷狄士兵未防备,手里一滑,晃悠着摔了下去。
“火油呢?”公西郡丞高喊着,再怎么没有实战经验,兵书总是读过的,知道对付云梯要么在城头上搬大石去砸,要么用火,“准备上火油!”
火油已有准备,此时有数名士兵各自提了一只木桶,等在城墙边,只待云梯上有更多人爬上来,便浇油放火。
眼看云梯上最快的夷狄人已经攀爬过半,公西郡丞大喝一声:“浇油!”众人应声而动,顺着云梯将几大桶火油统统浇了下去,确认夷狄人都被浇了个透,又立刻掷下火把。大家生怕投之不中,纷纷扔下手中火把,一时城墙上火落如雨,触到火油,立刻燃烧起来。
梯子上涂了一层防火的桐油,勉强能支撑片刻,但夷狄人可没有防火的本事,一被火星溅到,就立时燃烧起来,有人尖叫着坠落,有人死死扒着云梯,竟被烧死在上面。
城墙上众人看着,一时竟也有些被吓住了:“好大的火势……”
他们当然不是同情夷狄人,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火势越来越大,卷着烧焦的血肉气息,混着头发燃烧时那独特而古怪的味道,恍若最痛苦的噩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令人作呕。
但夷狄人竟丝毫没有畏缩不前,这一批被烧死了,那就下一批继续涌上。
火油终有耗尽的时候,箭矢也有,沈乘月的箭早已用完,正匆忙摸索着夷狄人射到城楼上的箭,扒过一个士兵的尸首,从他身上拔箭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他的面孔有些熟悉,正是刚刚在她身侧给她欢呼过的那一位。
沈乘月拔箭的手微微一颤。
薛夫人再度下得城墙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百姓们竟还未离开,而是帮助士兵们在运东西,一趟又一趟,不停用车运来泥土、木板,木板一层层钉在城门内侧,再不停堆上泥土,尽量夯实,以拖延敌军攻破城门的时间。
她眼眶有些发红:“你们……”
“薛夫人不必多说,都是咱们自己的国自己的家!”百姓们道,“我等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尽力而为便是!”
薛夫人深深鞠躬:“多谢诸位。”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边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
直到天边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众人才惊觉,他们终于迎来了清晨。
两方各有死伤,但楚军占了守城的优势,还是夷狄军被损耗得更多些。只是大家实在没什么经验,对于对方死了多少人,他们只觉得大概有几千,具体如何一时也估算不出来。
夷狄人的攻城车已经撞坏了一辆,但他们还有备用,又从阵后推出一辆稍小些的来。
于是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撞击声重又开始响起,仿佛催命的音符般,扰人心智。
天色亮起的时候,城下一直守着的士兵匆匆传话:“郡丞,城门怕是要不成了。”
公西郡丞闻言,匆匆下楼,亲自去看了一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泥土和木板上方,他看到城门上半部分已经几乎脱离了门轴,只余下下半部分在泥土和木板的守护下苦苦支撑。
“我知道了,”郡丞吩咐,“列好阵型,准备作战吧!”
大家早已准备好,阵型也早已排练过,此时迅速列队。公西郡丞神色凝重,正要发表一番讲话,却见一女子拦在了自己面前。
“沈老板,”他自然认出了这位箭无虚发的弓箭手,“何事?”
沈乘月迅速把城中地图摊开在他面前:“把夷狄人引向这三条街,那里我有埋伏,将军可能做到?”
“埋伏?”郡丞心下一喜,“当真?”
“这种时候我与你说笑吗?”
郡丞只是有些不敢置信:“多少人?能抵万人大军?”
“人数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条街,郡守府前门的那一条,这里埋伏最多,您能否佯装落败、弃城要逃,引夷狄主力过去?”沈乘月有些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能演好吗?不成的话我有个推荐,他叫杜成玉,演怂演得特别神似。可以让他扮一下你。”
“……不必,我来!”
“好,一言为定!”
两人几句话匆匆交流清楚,就各自离开,郡丞准备率兵迎击,沈乘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城门终于告破的时候,被从门轴彻底撕裂下来,发出刺耳的尖响,仿佛一声悲鸣。
夷狄人冲了进来。
薛夫人骑着白马,立在战阵最前方,手中长枪一抖,寒芒一道,就终结了一个对手的性命。
公西郡丞记着和沈乘月的约定,分兵三路,下令且战且退,边撤离边回身放箭,夷狄人十分悍勇,大概也是没怎么把他们口中“羸弱的中原人”放在眼里,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凶神恶煞,嘴里叫嚣着他们听不懂的句子,纵马挥刀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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