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江流
为了不拖累他,他们就想死,这次显然也听见了,褚伟民没说话,低头去抱他爸上床,他爹根本不愿意,一直试图挣扎,半天他都没成功,最终他吼了一声:“你干啥啊!你能不能不这样啊!你干啥啊!”
“我伺候你这么年,你们走了我咋办,我就没家了!我不能没家啊!”
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三个人的哭声,谁也不想死,谁也想活着,“可不能拖累你啊!”他爹和妈说。
褚伟民抹了一把眼泪,“不拖累,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拖累的,这个在家干能行,我肯定!只要你们在,我就能干,怎么都能干!”
周渔因着这件事,最近一直在南州,自然也住在梅树村——她早就可以在市里置办房屋,不过蘑菇生意多是在梅树村,周朵还梅树村上着学,所以不能搬走,周渔也就回来住。
25号这天早上,周渔起床吃了饭,正准备去市里,李福军找了过来,“周总,早上五点我们巡逻,发现门口有两人拖着一辆板车等在村口,板车上还有两老人,是瘫痪的。
为首的男同志说是南兴县的,叫褚伟民,想参加那个待业青年就业的活动,专门找到这里的。他说他是退伍汽车兵,父母瘫痪所以一直没就业,从街道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事儿,他觉得这个他能干。不过主任认为他带着两个瘫痪老人没法弄,就拒绝了。”
“他想着不能错过,就用板车拉着爹娘过来想见你,想要这个机会。他身边还有个小姑娘,叫郑大妮,才16岁,是他路上救的。住在山里的山沟村,也是可怜孩子,没爹没娘,自己带着三个弟妹生活。”
“这次出来是攒了点鸡蛋想卖钱,路上差点让人抢了,被褚伟民救了。褚伟民说了自己要干啥,这姑娘一听,也不管他们村有没有其他要干,就非要跟着来,说是也想干。”
“我问清楚了情况就往他们说的地方打了电话,郑大妮的打到了他们乡里,说是真的,褚伟民的那个打到了他们县里,也说是真的。”
“这两人都在村委呢,现在已经吃了饭了,你看要不要见,不见我就给点东西,找个车把他们送回去。”
周渔说:“见!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了!”
第92章
周渔匆匆过去, 刚到村委就瞧见了张小翠的婆婆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空篮子。
瞧见周渔,大娘就说:“周总你过来了, 我听说来了两个瘫痪的, 福军拿了几个饼子给人家吃,太干了, 不好消化,我就熬了点肉糊糊送过来,哎,真可怜啊。”
梅树村里的人本就很善良, 当年家家户户都穷, 也没人欺负孤儿寡母的周渔家, 如今富起来了,更是大方。
周渔就问:“都在里面呢?”
“没有, 那个小伙子让人领着去村医那里去了,你不知道,一米八的大个, 瘦的风吹就倒, 就这样,从南兴县愣是拖着板车来了咱这里, 得有一百多里路呢。”
“走了一天两夜,那肩膀头子都磨烂了, 不收拾收拾, 这天又热了, 化了脓得感染。”
“他爸妈和那个小姑娘在屋子里呢,他爸妈都是全瘫,除了肩膀头往上能动动, 啥也不顶用,一说起来这个儿子就是哭,那小姑娘挺好,嘴甜手勤快,这会儿正给他们喂饭呢。”
周渔点点头:“那我去看看。”
这会儿天热,大门根本没关,周渔走进了就瞧见了忙碌的郑大妮,说是16了,个子也就一米五,又瘦又小又黑,这会儿正一口一口地给两个老人喂糊糊,边喂边劝:“别哭了,大爷大娘,你看伟民大哥那么孝顺,他不把你们当累赘啊!”
“人有父母是不一样的。大娘大爷,你们看看我,他们都说,我爹妈死了,给我留了弟妹是累赘,媒人们也都说,你要是没弟妹,怎么也能嫁出去,找个汉子养着。”
“可我不这么想,我爹妈死的时候,我说真的,我都顾不上伤心,因为我得把弟妹养活了,总不能饿死吧。等着回过神来,那股劲儿就过了,日子就往前走了。要是没有弟妹,就我一个,没人说话,连个家都没有,就跟草一样,我真不一定活下来。”
“要我说,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这么过呗,老天爷不收咱,就得好好活着。你们好好吃饭,天天高高兴兴的,伟民大哥心里也高兴,也能多顾顾生活。”
“我这话劝了你们一路了,如今到了梅树村了,您看看,好日子要来了。你们可不能拖后腿。”
周渔听见,车板上,只有嗯嗯嗯的声音,显然是听进去了。
周渔这才瞧了瞧门,郑大妮扭过了头来,周渔瞧见,在这一刻,她虽然在劝这对老人,不过她的眉头是紧皱的,眼睛也有些空洞,显然,她虽然劝别人很有道理,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呢。
周渔放缓了声音,自我介绍道:“我是周渔,就是梅树村门市部的总经理,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郑大妮从山沟里来,这一路又不进市,根本没接触过任何梅树村的信息,而偏偏褚伟民是“听”的所有信息,也不知道周渔的样子,郑大妮根本没准备周渔这么年轻。
她只知道周渔是从一个农民做起来的,一共用了两年时间。
这会儿,郑大妮的眼睛都亮了,看着周渔就像是看到了大宝贝一样,很大胆地问:“你真是自己做起来的,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周渔都乐了,但她自己就是个大胆,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这么问有什么问题,笑着说:“对,都是我自己。我猜你这会儿心里一定挺高兴,觉得我这么年轻能做起来,你也有机会!”
郑大妮毫不掩饰,疯狂点头:“是,我说我要卖鸡蛋再买鸡,再生蛋,村里人都笑话我,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我就是瞎胡闹。”
周渔笑着说:“我开始是养蘑菇,这东西也挺难的,要是生了杂菌,就彻底完了。而且我也没有退路,手里就几瓶菌种,大冬天的也弄不到新的。但想做就得做。”
郑大妮笑:“我也是这么想,出来卖鸡蛋的时候我就这么想,听到伟民大哥讲可以领肥皂开门市部的时候我也这么想,我就来了。”
“你就不怕是骗子?”
郑大妮虽然年纪小,可心里有数,“不怕。一来伟民大哥救了我,还愿意带着父母出门,他是好人,我信他。二来你们是免费送肥皂,我大不了就是白跑一趟,可如果是真的,应该是你们比较担心我们白拿东西吧。你咋敢呢?”
周渔没回答,再问:“那你现在咋想?”
“我觉得你们村里人很好,你也一样很好,我都担心你会赔钱。不过,如果你让我干,你放心我一定不能让你赔钱的,我们这样的人,找条路太难了,要是让你赔了,以后的人咋办?”
这话虽然简单,但里面含的内容可不简单,一个没上过学的,穷困的,差点被抢了的小姑娘,可她做事之前,知道判断真假,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试一试再说,知道为梅树村着想,更知道为后来人铺路。
她很好!
周渔就问:“那你咋能保证不让我赔了?”
“如果拿了肥皂,我就带着弟妹翻山去卖,你放心,山沟村附近的村庄我都知道,我可能走路呢,无论多久,我总是能卖掉的。而且我养了六只母鸡,每天可以下六个蛋呢,就算卖不掉,我也能还的,不过我觉得,用不到我的蛋。”
“我会想尽方法卖掉的。”
周渔点点头:“我知道了。”
郑大妮看着她,显然想听周渔的正面回复,不过周渔这会儿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郑大妮虽然很着急,可也没有歪缠,周渔觉得这姑娘是个人物。
不多时,褚伟民就回来了,果不其然,瘦的跟电线杆子一样,脸颊深深地凹了进去,看起来有些尖嘴猴腮的,不过周渔知道:这不是长得不行,是瘦脱相了。
褚伟民当过兵,岁数大一些,比郑大妮要考虑的周全,见了周渔先道歉:“周总,我们贸然上门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就是这机会太难得了,我没了办法,才出此下策。”
周渔也没回答他自己计较不计较,而是问:“你们街道主任到底怎么说的?”
褚伟民就把当时的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他也是个聪明人,察觉到周渔的意图,还专门强调了,“主任说,要学习好吃苦耐劳,还得家里没拖累能干的。”
周渔就知道有些问题了。
褚伟民人家不愿意其实是有情可原的,说真的,拖着两个全瘫的老人,如果他不真的来这一趟,周渔都不觉得他能行——这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但卖肥皂上,学习好放在吃苦耐劳前面,不太对。周渔猜测,他们是想着日后要开门市部,必须有文化的才能管理。
但这都是后话了,首要的得干起来,卖肥皂东西小利润低,还要抛头露面,即便有梅树村在前面吊着,很多人也不会愿意的,如王小瑞这种,强硬的不答应还是好的——人家有自己的追求,就怕又觉得梅树村好,又觉得不好拒绝,委委屈屈应了,又心里嫌弃,到头来,她这帮扶计划就完蛋了。
周渔就跟褚伟民和郑大妮说:“其实我们是有专门的通知的,为什么不是自己找人,而是要和各级部门合作,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选出来的人是否靠谱。”
这个靠谱不是刚刚说有文化嫌弃不愿意干的靠谱,是说作奸犯科偷鸡摸狗这种人品恶劣的人,这么多人梅树村很难一个个查证,组织推荐起码大部分是可信的。
“所以原则上,我还是认同各部门报上来的人选。”
这话落了,郑大妮和褚伟民都有点失落,郑大妮想说什么,褚伟民拦着她先开口:“我知道,我们这个不合规矩。”
周渔点头:“是,不过……你从那么远,能带着父母一路,还救了人这么一路走过来。大妮没有父母,愿意拉扯弟妹,不怕苦不怕累有机会就要来试一试。我觉得,你们是符合我要求的,我想给你们一次机会。”
“要不这样,现在是早上8点,我给你们一人二十块肥皂,你们去周边兜售,晚上八点前,回到梅树村,如果卖出去了,我就留下你们。如果没卖出去,我找车送你们回去。”
褚伟民和郑大妮都以为没戏了,哪里想到,周渔话锋一转,居然又给了机会,他俩立时喜出望外:“可以的,我们愿意!”
华美日化第一批肥皂生产出来就拿回来给梅树村的村民试用了,所以这里也有库存,周渔一说,周福军就已经去库里取了四十块。
他贴心,还拿了两个布包,一个装了二十块给他们。
时间有限,褚伟民和郑大妮谁也不想浪费这次机会,拿到手里立刻就起了身,褚伟民扭头就想拉板车,周福军就说:“你要是放心,就把你爹娘留下吧,我们照看着。”
“你这伤口刚包上,再拉扯又得破了。何况,这天虽然热了,但这么一天也挺受罪的,让你爸妈舒服舒服。”
哪里想到,褚伟民先道了谢,却说,“叔,我回家没人帮我看着,要是走远了,也得这么拉着父母去。街道主任之所以不愿意推荐我,就是因为怕我带不了父母,我今天要是放下了,那不就是作弊吗?我得拉着。”
“爸妈,你们跟着我受罪了。”
说完,他就用刚刚包扎好的肩膀拉起了板车,郑大妮在后面帮着推动,一声“走”,车子动了起来。
知道有人来,村里不少人来看怎么回事,瞧着他这样,很多人都叹口气:“不容易啊。”“这后生不错!”
倒是周渔也没闲着,直接去了商务局找了伍月华,跟她说了说底下这个想的太远的问题:“吃苦耐劳更重要,愿意干自然会学,有文化是添彩的,不是最重要的。”
伍月华也没想到,周渔没那么看重文化水平,不过周渔说得的确有道理,她就点了头:“我再跟大家强调强调,放心吧。”
周渔又去日化厂看了看,凝脂皂的广告拍的好,尤雪丽的号召力也强大,如今日化厂都在全力以赴生产凝脂皂,用范广西的说法是:“哎呀,供不应求。”
这个周渔知道,虽然说除了南河外,其他省只有省会有商场和代理店,但这年头流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只要出了名,大家都会想办法或者托人或者从各种渠道买到。
周渔就听着周秋芬说:“浙东这边好多人一买几十块,根本不是自己用的,我们猜测是代买的。”
叶景天也跟周渔说:“我们原先就是干这个的,一看就知道,倒买倒卖的可不少,这说明你们凝脂皂需求量大啊,要是能把销售铺下去,销量不止翻倍!”
叶景天还问:“你那法子也太慢了,从南州开始,再推到南河,再推到全国,不是你的风格啊。”
这自然不是周渔的速度,周渔说:“肯定不能这么做,南州是点,点做好了才能往外扩,你稍微等等,不过这些倒买倒卖的人联系方式可以留一下。”
叶景天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想发展他们?”
“不一定,不过,”周渔笑,“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合作一下。”
等着回去,就已经六点了,周渔问周福军:“他们回来了吗?”
周福军摇摇头,有点担心地说:“也不知道卖的怎么样?”
周渔就说,“先别管这个,肯定是要回来睡得,先把睡得地方收拾出来。我记得那会儿蒋学名没地方住,在咱们村里收拾出来一个院子住了几天,现在还有空着的吗?找几个人帮忙收拾一下,让褚伟民一家住进去。至于郑大妮,住我们家吧。其他的等他们回来再说。”
纵然他们是一起来的,但男女还得分开。
周福军一想也是,这忙乎一天肯定累坏了,就说:“饭我们家管就行,晚上蒸的肉包子,热一热正好吃。”
周渔也没说什么,这一年,老村长虽然管事,但终究岁数大了,精力不足。年前就跟周渔说了,看中了周福军,想带着他干两年,以后让他当村长。
周渔和秋桂婶是最开始合作的,对于周福军一家也是了解,自然同意,所以如今村里巡逻遇事都是周福军出面。
他来招呼很正常。
周渔和周福军吃了饭就去了村委等着了,大概因为上午褚伟民那番话,大家都知道这两个孩子都不错,不少干完活的村民也过来了,想瞧瞧他们能不能留下。
周老旺还说呢:“你说他们四个,能走多远?”
这么一说,倒是有人知道点,周晓峰说:“我今天去石头村办事,碰见他们了,他们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问:“四个人一起,还是分开了?”
毕竟他们不是一家,说真的,若是按个人来算,褚伟民肯定比郑小妮有经验,但他带着一双父母,行动速度肯定上不去的,郑小妮则要灵活多了。
按着常理来说,郑小妮自己行动更有胜算。
哪里想到,周晓峰说:“四个人一起,我听着褚伟民让郑小妮自己去,别管他了,郑小妮说,你救了我,我不能放下你。褚伟民赶了几次,那姑娘主意正的很,都没离开。”
这么一说,村里人都挺感慨的,“都是好孩子啊。”
可不是吗?患难见真情,这可是涉及到日后的营生,能这么做,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因着这个,大家更是格外关心起来,纷纷分析:“这石头村恐怕不好卖,他们不缺这些,天天往外卖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