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当门外丫鬟进来禀报的时候,她才倏然扭头,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蒋氏一路回府,也不用人上手,自己就大步走进了内宅里,又一路目不斜视地回了正房。
陆璎狂奔着到了她的面前,看着她青肿的脸颊,凌乱的发髻和衣裳,又箭步冲上去,紧紧抓住了蒋氏的双臂。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外祖母——”
起了个头,她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本来就气喘,再提到那些不堪的字眼,她根本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心情。
蒋氏垂眼看了她半晌,然后在她充满激愤的目光里坐下来。
“是。”
“为什么?!”
陆璎大喊,“为什么他们会做这种事?而你居然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还不让他们断了往来?”
蒋氏睨着她,忽地笑了一笑。“要是早就断了往来,这些年你还能过得如此安逸?”
陆璎顿住。
“你还看不出来吗?”蒋氏眼中有了尖锐的恨意,“在陆阶眼里,只有陆珈那个死丫头才是他的女儿!”
陆璎睁大双眼,喉头咽了又咽:“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蒋氏通红的双眼里流出了眼泪,“以后他就更加不会在乎你了。因为拜陆珈所赐,从今以后,我已经成为他们的弃子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陆珈?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她!”
“不是我要恨她,是因为她的母亲才是陆阶心甘情愿求娶的,在他的心里,只有这样情况下出生的陆珈,才配称她的女儿!”
蒋氏怒吼,一双眼通红。
“而我是什么?我属于送上门来的,娶我不过是他用来归顺严家的一个表态!
“他娶我是因为利益,而你也是利益的附属之物!
“你见过会对一个棋子真心实意的人吗?
“有陆珈在,陆阶就有他自己的指望,他有可以放心去疼去宠的人,当有选择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选择跟我们娘俩贴心!
“想要他成为我真正的丈夫,成为你真正的父亲,就只有灭掉他这份念想!
“程氏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陆珈,她才五岁,她那么弱小,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了她!
“只要陆珈死了,陆阶再也不愿意也就死了心了!
“毕竟他的志向在朝堂,他不会在内宅之事上过于拘泥纠结。断了他的后路,后宅之中我们就是他最最亲密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也只能亲近我们了。
“只能替我们着想了。
“他挣来的荣华富贵也只能落在我们头上了!
“我们再也不用跟人争了!
“我们没有别的依靠,谁也不会真心帮我们,只能靠自己争取才能安稳的享福一辈子!
“我不是专门针对陆珈,而是谁挡我们的路,我们就要想办法除去谁,你懂了吗?!”
蒋氏喉咙嘶哑,生生把陆璎逼退了半步。
“你是说,十一年前陆珈失踪,不是意外,是你干的?”
陆璎的喘气声莫名平息了。
蒋氏抻直身:“这个对你来说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严家人靠不住,陆家人也靠不住,蒋家人更靠不住。
“最初我一无所有。
“我看着你外祖母在严家人面前奴颜卑膝,连带着我也得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把利益抓在自己手上才是重要的。
“只有我拥有自己的身份,才能保护我自己。
“陆家就是我的身份。
“就像以后严家就是你的身份!”
陆璎眼中含起了泪。“可是你当初百般阻挠我与严家定亲……”
“那是因为严渠根本做不了丈夫!”
陆璎眼里又添了惊色:“你说什么?”
“他无法与你同房,无法让你生孩子!母亲都是为了你好啊!”
陆璎跌坐在榻沿上。
“原来如此!”灰白脸的她又缓缓抬头,“那你现在是又让我嫁过去?!”
“你不嫁不行了。”蒋氏涩然道,“严家不会放过你了。而你爹对你本就无所谓,他们都需要一个人来重新连接起陆严两家的利益。
“这个人,只能是你最合适了。”
陆璎摇着头,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陆珈呀!”蒋氏重新直起腰来,“这一切全都是她挖好的坑,是她让本可以逃出这桩婚约的你,再也逃不出去了!
“如果不是她,那么现在你还是尊贵的陆家小姐!是她让你沦落到这种境地!”
陆璎怔怔看着地下,眼泪已经停了。
蒋氏抓住她的肩膀:“你父亲方才没有当众休妻,回来之后多半也不会再这样做。
“但他回头想要对付我,有的是办法。
“璎璎,母亲要彻底是失势,你就无依无靠了。你身上这桩婚约,可以救我,也可以救你!
“你一定要把这桩婚约答应下来!
“母亲相信你,你那么聪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
陆璎侧首望着她:“那我一辈子就要陷在严渠这个坑里吗?一辈子无法生儿育女吗?
“严家已经与你成仇,我嫁过去连子嗣都没有,我怎么在家中立足?我这一辈子怎么办?”
她站起来,就着青灰的天光往坐在脚榻上的她脸上看:“你也不是那么爱我。
“不管是把我嫁给谁,你也不过是想把我送出去,保住你自己的利益而已。”
蒋氏怔然。
陆璎收回目光,走了出去。
第218章 看大戏不带我
严家人还要善后,陆家父女先走的。
马车都停在胡同外,步行出来的当口,何渠在一侧墙头学夜鸟鸣叫,陆珈抬手跟他旁侧的沈轻舟比了个事成的手势。
决定向蒋氏出手那刻,陆珈就知道事成之后陆璎最终还是锁定在与严渠的婚事上,当然,如此一来,她也不会被严家放过,他们不是还有个往沈家安插眼线的计划嘛!
既然陆璎得跟严渠拴在一起,那去沈家的岂不是只有陆珈了?
反正捶死蒋氏后严家也不会放过自己,那陆珈为何不主动出现,干脆让他们一门心思把这婚事促成?
哪怕此举一出,沈太尉必将成为她未来最大的威胁,可如今摆在面前哪条道不崎岖?
起码成了亲,她与沈轻舟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一起,俩人背靠背应敌,方便多了。
墙头后的沈轻舟收回目光,与何渠对了下眼色,一行隐匿在暗处的护卫纷纷伴随他落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胡同,又回到大街,上了马车。沈轻舟掀开车帘,看着天边隐隐露出的鱼肚白,将露水沾湿的衣袖信手撸了起来。
“天亮之后,去把昨夜严家这番大事,掀起来。”
车头的何渠微微转头,道了“是”,令护卫加速赶起了车。
刚才陆小姐的手势他们都看到了!
太尉府马上就要有大少奶奶了!
沈家终于不是光棍庙了!
太好了。
之前每一步大公子都落在媳妇儿后头。
这一次,他决不能再落后!
他们也绝对不会让他落后!
……
父女俩回到陆府时,天色已微微亮。
回家路上父女俩各乘各车,自然也无机会说话。进门后陆珈下地,看到面沉如水的陆阶,想了想才道:“那严渠若真有那般不堪,妹妹嫁过去便如同深陷泥沼,父亲良心痛吗?”
陆璎也是他女儿,还是他养在身边多年的女儿,前世不阻拦自己嫁去严家也就算了,难道他对陆璎也如此吗?
可陆阶压根没看她。他只是转头交待陆荣先去把苏至孝等几个管家全传到书房待命。
陆珈便又歪着头追问一句:“父亲……”
“去睡你的觉。明日起来主掌中馈。家里人不多,但事情却不少,有你忙的。不过你也不用怕,你爹家底厚,不怕你造。”
陆阶把人打发下去,而后把她朝垂花门下一推:“至于良心,你就别惦记着了,你爹我压根就没这个东西!”
说完他折转脚步,简直是一下不停地朝他的书房走去了。
陆珈被落在后头,倒让他整出满腔无语来。
……
人世间传播最快的两个东西,一个是瘟疫,一个是丑闻。
捕风捉影的东西,往往都能风传百里,别说昨天夜里发生在安庆胡同之中,前后几拨人声势浩荡,绝不可能做到毫无声息,根本都不用等到天亮,半夜之时,方圆附近的家家户户早就灯火通明,已经关起门来议论了。
而到了早上,手脚快的茶楼酒肆,早早的开门迎客,摆好了瓜子花生。
严家盘踞在朝中数十年,手眼通天,绝顶权威,朝堂之上神仙斗法,老百姓们也许看不懂,也不敢议论。
可改稻为桑,插手河运,再加上囤田等等这些事关百姓切身利益之事,哪一项不曾沾手几具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