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柠糯
容栀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笑了。
她叹了口气,又再次确认了身后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朝他摊开手掌:“我的匕首,还给我。”
谢沉舟微愣,似是忘了还别着她的匕首,连忙歉意一笑,解开递了过去。
街道两旁的屋宅破旧不堪,砖石墙壁已然褪色。不知不觉间,两人竟已靠近沂州城郊。
“这里离你那破庙是不是很近?”大抵是她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容栀脸色就陡然难看下去。
风轻轻鼓动着他的白色儒衫,谢沉舟睫毛微垂,乖觉得没有一丝攻击性。“县主跟踪我?”他声音闷闷,可怜兮兮地质问她。
容栀的耳根噌的一下就红了,尴尬道:“谁……谁跟踪你了!是黎姑姑说的。”她扭过头,有些心虚。
他眼角漾着柔和的笑意,也不追究,似乎只是想逗逗她。“我不是老虎,也不是齐老三那样的人,可县主似乎总是不相信我。”
她闻言浅淡一笑,也不说信还是不信,自顾自向前走着。表情淡漠,叫人辨不出喜怒。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他忽然有些拿不准容栀的态度。她大费周章的调查他,却一无所获。于是今日屡次三番在她面前故意露出马脚。为的就是逼容栀一把。
她手里那把刀,不正是为自己准备的么。
从在赌桌那一刻,亦或是他身上熏香,亦或是持刀逼近齐老三的时候。太多太多破绽,她有无数次机会,逼问他,杀了他。
但她没有。
容栀心里其实紧张极了,一颗心快要悬到了嗓子眼。她一手攥着匕首,一手抓了一把曼陀罗花粉。
算上这次,才是她第二次对人下药。前世一辈子悬壶救人,她虽性子冷,但从未对谁起过歹念。
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曼陀罗花粉略有异香,在指缝间洒了些,空气中晃动着醉人的香气。她又转头警惕地看了眼谢沉舟。
谢沉舟面色如常地跟在她身后,腰间短刀倒悬着,似对她根本没有戒备。
前方是个拐角,再往里数十步,就是城南破庙。此地荒无人烟,在这动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谢沉舟。”她倏然转身,朝他展颜一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嗯?”谢沉舟的喉咙中溢出一声低低的呢喃。
他的眸光恰似春日暖阳,温柔且澄澈,就这样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女。毫不戒备。
眨眼间,容栀手臂轻扬,衣袖飘动,曼陀罗花粉尽数倾泻而下。奇香霎时间在空气中涌动。
谢沉舟竟不做任何抵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底似有笑意流转。
阿月希望他死,他就随了阿月所愿。
容栀慢慢地弯下腰去,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倒在地上、已经陷入沉沉昏睡中的男人。他平时看起来身材瘦削,但手臂肌肉却硬梆梆的。
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身上怎么藏着那么多秘密。
容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随后架起他的胳膊,走了两步却仍承受不住这重量。无奈之下,只好两只手扯住他,任凭谢沉舟瘫倒在地,拖行着向破庙走去。
………
天色渐暗,她把角落那堆干柴抱了出来,用火折子一擦,庙内顿时燃起暖光,驱散了几分寒冷。
容栀凑近火堆烘了烘手,这才抬眸望向谢沉舟望去。他低垂着头,轮廓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乖巧又安静。
算算时辰,他也该醒了。
容栀慢吞吞靠了过去,抽出袖中匕首。匕首被她这几日打磨的锋利,只要刺入他的喉咙,她就会再无后顾之忧。
“好痛……”谢沉舟呜咽着睁开眼,又被眼前的火光刺地用手背挡住了眼。
后背确实火辣辣的疼,想也知道容栀是怎么一个人把他拖到破庙的。周围并没有侯府亲卫。
他心底嗤笑一声,而后他哑着嗓音唤道:“县主……这是做什么。”
容栀手中匕首紧紧地抵住他的下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锋利刃口正抵在他的肌肤上,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的心跳加速。
谢沉舟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被手掩住的眼眸暗流涌动。
可在容栀看来,他的脸色却是在反应过来后,变得一片苍白,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嗓音冷厉,说出来的话却颇有些虚张声势:“别动。否则我杀了你。”手抖得厉害,容栀深呼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底的害怕。
周围的空气刹那凝固,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匕首在他下颌处游移着,直指动脉。若是她的动作再坚定些,谢沉舟会以为,容栀是真的想要杀他。
他张了张嘴,但喉咙却像被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下颌处有晶莹的水光顺着刀尖滑落,一路润湿了她的手心。
“你到底是谁?”她问。
第12章 我所欲也 “今夜,县主要留宿在此么?……
适应了一会,他把手放了下来。“我同县主说过的,县主……忘了么?”谢沉舟眼眶微红,嗓音酸涩又暗哑:“我乃江都人士,为躲避主母陷害,一路南下逃到沂州。”
容栀根本不吃这套,冷笑一声,望着他水光密布的眼睛,缓缓道:“我派人查过,江都谢氏,没有你的名字。”
“最后一次机会,我要听实话。”她手中刃尖闪烁着寒光,下巴微仰,就这样俯视着他。
他也不躲,就这样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我没有骗你。”他说。
她没了耐心,手腕用了力,颈部皮肤被刺破,鲜红色的血液缓缓渗出,形成一道细线。
血液顺着脖颈流淌,染红了他洁白的的衣,形成了一片片艳丽的血花。他拧着眉头,眼神痛苦。
可他依旧坚持:“我真的……没有骗你。我随的是母姓,阿娘因与外人通奸而被谢氏除了名。”
所以族谱上才没有他的名字?容栀一愣,面色却依旧紧绷。“但你有谢氏的玉珏。”
“那是我阿娘的留给我的遗物。”
那玉珏来历竟是如此。她握着匕首的力度渐松。心中有些凄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记忆中同样模糊的阿娘。
她不是个蠢得,也知道同情心断不可在此时泛滥。须臾之后,她抿了抿唇,便又持续紧逼道:
“今日你为何会在乐天赌坊?又为何要帮我?那个赌局,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砸下,惹得谢沉舟眸中水光更甚。
他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我无依无靠,不像县主,不愁吃喝。身上的盘缠花完了,只得去赌坊碰碰运气。”
然后泄气般低下头,补充道:“至于县主说的赌局,我没有那个本事。沉舟在那蹲了一夜,多少摸索出了些门道。”
“唔”,好像确实说得通。她不置可否:“所以黎姑姑和我给你的银子,你为何不收。”
三番两次地换着法子把银子还回来,最后落得如此狼狈的地步。折腾来折腾去,徒惹一堆猜忌。
“你与黎医仙都于我有恩,若是收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血液顺着衣襟没入肌肤,冰凉粘腻,他不太舒服地动了动。
容栀立刻警觉,微微松开的匕首又逼了回去。“我不信你。”
十年前,她也是那么聪明。可惜容栀全然忘了,而他却靠那支离破碎的画面撑到如今。
“阿月大可不必担心。我的短刀在你手上,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谁准你这样叫我!”若不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她差点要怀疑方才那声“阿月”是自己的幻觉。
“噼啪”。许是受了潮,干柴堆的篝火突然间熄灭,破庙瞬间被黑暗笼罩。
月光如水,模糊了他的面容,容栀无法看清他的真实表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说话。”她有些不耐地催促。
“人之将死,自然也少了些拘束。许是县主很像一位故人,沉舟便不由自主地…有些逾越了。”
篝火的余烬被微风吹过,也掀起了谢沉舟的衣角,他的声音更加温柔,夹杂着夜晚的寒意。
他扯出一抹笑,眼角微微泛红,却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县主不能杀我。那日与李掌柜同行之人,他身上所佩令牌,乃是江都氏族的象征。”
容栀也笑了,“告诉我李文忠背后之人的身份,我就放了你。”
谢沉舟所言不假,她的确有求于他。李文忠现还被关押于官狱,听亲卫说他受尽酷刑仍丝毫未透露半点实情,实在难撬开他的嘴。
他无奈:“我也不知道那块令牌的具体出处。”
容栀目光一凛,刚要收回的匕首又抵了回去。
“……”怎么这么心急。
“但我敢肯定,它和谢氏有关系。在沂州,县主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对谢氏了如指掌的人。”
“你也姓谢,日后反水了怎么办?”
“县主大可放心,”谢沉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愉悦道:“他们杀了我阿娘,也不会希望我活着。江都谢氏与我,不共戴天。”
这表情不像演的。容栀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心中犹豫。
他到底是敌是友?她凝视着谢沉舟的双眼,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然而在黑暗中,他的眼神如深潭一般,让人真假难辨。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而后随意一甩,把匕首扔到了角落。随着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由来的感到一丝解脱,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
“罢了,我可不想成为杀人犯。”说完,她转身走向那捧柴堆。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容栀只觉得全身飕飕的冷。
谢沉舟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脖子,鲜血尚未止住,留下一道道淡淡的血痕。
他眼眸忽然亮了几分,在月色下,隐隐透出某种疯狂。
这伤痕,是阿月亲手刻下的,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
“……”
容栀第不知多少次引燃火折子,而后弯着腰凑近木柴堆。
刚染上一点火星子,马上又灭了。
她只得认命般直起身,又去四周寻找还有没有没受潮的木柴。
破庙年久失修,没有人住的痕迹。容栀背着手溜达了一圈,一无所获,有些恹恹地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