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瑟刃
平安瞳孔也极不易察觉地微微扩大了一瞬,而后很快恢复了原状,冷着声音开口:“你若想死,别拉上我,我还想活。”
只有项翎,抬头端详着平安的脸,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觉得。虽然不多,但有一些细节确实有些相似。”
平安的身体猛然一僵。
项翎见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很多个体都不喜欢被评价“与其他个体相似”,这会否认个体的独特性。更何况,目标个体1139在本地文明中的名声极差,她的话很可能会被平安误解为贬低。
“我没有不好的意思。”项翎连忙解释道,“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意思只是,你的面貌在一些很小的细节上会和目标——我是说,璧润有些相似。比如,你们的睫毛都很长。”
项翎道:“我不是在借他贬低你,而是在借他称赞你。毕竟,不管璧润的为人如何,他的美貌都是毋庸置疑的。”
项翎用宇宙中最为纯粹的真诚,发自内心地感叹着:“璧润真是我见过最为美丽的人了。”
此话说出,春兰不由得睁大了眼,反应了一下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顿时比刚才还要慌张。
“别是在牢里生了病了吧……”她伸手摸项翎的额头,“觉得冷吗?头疼吗?”
“我没有生病呀。”项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璧润本来就是美貌不可方物的个体,光是看着他都感到心旷神怡呢。”
“……这个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这样觉得。”项翎感到万分费解,“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春兰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世上竟有人的审美能够偏差到如此程度。
她就是觉得庙里的阎罗细看之下也有几分眉清目秀,她都不是全然不能接受,可是……璧润?那个……璧润?
“那可是怪物啊……”春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当夜差点没睡着觉。怎么会有长相如此邪诡可怖的人,就像是小孩胡乱把狐妖和恶鬼的面具缝在一起,诡异得吓人。”
“哦,你是这么想的。”项翎理解了她的逻辑,却一点也没有同样的感受,“我倒觉得,他的两边脸生得不同,反而更加增添美貌呢。”
春兰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模样,听着她离谱至极的话,目瞪口呆。
“受累问问……原因呢?”
“嗯……”项翎试图找出一个类比,“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因为残缺反而更添美感的?”
“怎么会有东西因为坏了反而更美?”春兰不能理解,“当然是越没瑕疵的东西越漂亮。”
“难怪你难以理解。”项翎认认真真地解释道,“在我的家乡,有一个很知名的雕像,正是因为断了双臂才反而更美的。她失去的双臂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无论后人为她修补什么样的手臂都显得画蛇添足。
“在我看来,虽然理由不同,但璧润的脸也是一样。正是因残缺才更美的。
“他一边脸受了伤,就更衬出另一边脸的美丽,也更显出这份美丽的存在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受伤的左半张脸也自有不同寻常的魅力。想想他的脸是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这样,稍加想象就会令人倍感怜惜。”
项翎真心实意地感叹:“多么独特而不可多得的美丽。在我心里,他就是至高的美呀!”
她无比认真地分析讲述,态度仿佛高僧布道,显然很不能接受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心中至高的美丽。
春兰满脸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带着“项姑娘是活菩萨”的十八米滤镜都无法做到违背底线地认同她。
项翎便转而去寻求忆柳的认同。忆柳微微含笑,默默转头望向平安,道:“平安哥哥觉得呢?”
“问平安做什么?”项翎不明就里,“平安又没有见过璧润。”
可是,当她也看向平安的时候,却奇怪地发现,平安的神色有着很明显的异常。
他好像非常非常高兴。
却又好像非常非常难过。
意识到项翎的视线,他将头撇到一边,道:“我们回去吧。”
“你怎么了?”项翎问道。
“春兰受伤了。”平安极自然地扯开了话
题,“早些回去吧。”
“什么?”项翎注意力瞬间换到了春兰的身上,绕着春兰看了一圈,“你受伤了?”
除了身上有些灰尘,她没看出什么异常。也不知道平安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听得这话,忆柳顿时泫然欲泣,接过话来,“春兰姐姐叫他们打了呢。忆柳拼了命用身子护着,都没护住……”
春兰一如既往被忆柳的扭捏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少见地没有说什么。
他确实是用身体护她了,她得谢他。这人日日矫揉造作令人厌烦,但确已是他们自己人了。
“只打了两下。”见项翎眉头皱起,春兰连忙开口,“还没觉出疼呢,就有人进来在县令耳侧说话,然后就把我们放了。”
“快回去吧,找医生看看伤。”尽管春兰再三申明只挨了两下,根本不耽误走路,项翎还是忙着找了马房,租了个大些的马车,叫她能躺下。
见她实在坚持,春兰只能依她。
安顿好春兰,项翎才来得及问:“他们为什么打人?”
“因为我们不识时务。”春兰致力于抓住每一个机会教项翎人情世故,“他们不愿我们追究此事,我们非要追,他们就要逼退我们。”
“为什么?”项翎更加难以理解,“国家司法机关的职责就是查明真相,你们的目标应当和他们是一致的。”
“要么尸位素餐,要么狼狈为奸,左右逃不出这两个。”春兰说得理所应当。
她几乎是故意将这些事情说给项翎听的。对方的眼睛太过澄澈,她固然想要保留这份难得的干净,却也很担心她会受伤。
文明CA259的很多词语具备着类似“论坛引用”一样的能力,可以用四个单字概括出一个整体的意思。尽管高度概括,可项翎还是听懂了。
“这是不对的。”她顿了顿,开口,“不履行职责,反过来为难受害者,这是很不对的。”听上去很不高兴。
在星际文明中几乎是见不到这样的现象的。当社会趋于高度发达,每一个个体都享有高度过剩的物质,工作就成为了实现自身价值的一种手段,而无关乎利益。尽管有许多种族的性情十分复杂,仍会不断以追寻利益为乐——比如项翎所出身的天河文明,也难以逃出高度发达的文明无死角的权力监管,使得在各权力机关工作的个体都无法擅自越轨。
这让星际文明的整体氛围十分安定。这样的氛围也是星际联盟把“低级文明管理”搬上议程的根本原因:过剩的物质与精力总会让文明的关注范围变得更加广阔。
“国家权力机关中不应该存在这样的人。”项翎,或者几乎每一个出身于星际文明的个体都没有见过这种事堂而皇之地出现。
“你觉得,这样的人应当如何处置?”一直悄无声息的平安忽然开了口。
“撤职,依法查办,换更好的人上来。”项翎毫不犹豫。
“嗯。”平安应了一声。
第60章 第60章“他就在与你直线距离约……
尽管项翎对春兰的伤势颇为关注,春兰本人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她来前听得消息,审时度势,怎么想都觉得项翎与平安二人是凶多吉少,一路上都想着大不了鱼死网破。如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惊天运气,二人竟都无事,她哪里还会在意自己挨了几下板子。
“你没事就是最好的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春兰很少说这样的话。但在那一刻,她心中真的只有这个想法。
项翎看着春兰。
仔细想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春兰已经不再有“我和你又不熟,你为什么做出与我很亲近的样子”的疑惑了。
春兰会挨打,是因为坚持要救她和平安。
如果她识时务一点,根本就不需要受这样的委屈。
“春兰,你真好。”项翎真情实感。
春兰愣了一下,感到很违和。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就连相依为命的四人,也没有这样说过她。因为谁都知道,春兰可不是什么好人。
自打出生在勾栏院,春兰就是最懂得打压别个和争抢掠夺的了。那一些些的贱蹄子狐媚子,哪一个没被她收拾过,哪一个敢在她的前头造次。
用项翎的话说,她这是霸凌。
可这又有什么不对。她就是这么活,才能活得好呢。
生在泥潭里的人,讲得了什么礼义廉耻。最酸最轴的秀才都知道仓禀实方能知荣辱,就她们这些下贱的妓子,能活得好才是真的。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待过的地方,整个勾栏院,整个奉天府后院,也没有一个是什么好人。
所以,春兰还是第一次见到项翎这种人。
懵懂的,无知的,像兔子一样的,脆弱得叫人一只手就能捏断脖子的人。
还愚蠢的,爱出头的,自以为正直地保护别人的人。
春兰最厌恶蠢人,更不会忍受挑战自己地位的蠢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将项翎送去侍寝,等待她的死讯。
反正送谁都是送,总得有人去,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她意图害项翎,而项翎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项翎所做的所有应对,就是把她和与她相依为命的夏竹从厂狱之中救出来。
项翎做了让她此生都无法理解的事。
一直到现在,春兰都无法真正理解她的想法。所以,她只能按照自己能够理解的逻辑,认定项翎是活菩萨下了凡。
奇怪的是,尽管无法理解她的做法,春兰做事的想法却也在不自觉中改变了。
她好像学会了另一种生存美学。她不再以成王败寇为荣,她开始试着善待别人。因为她曾近距离地见证过被人所善待的震撼,所以她开始相信这样的行为并不愚蠢。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春兰慢慢地开口,“我是因为你,才变成好人的。”
有一部分人相信内心的信仰可以影响现实,春兰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遭遇了同样的事。
好像就是在她不自觉地改变对人对事的态度后,一些绝无可能出现的好事也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自小将她禁锢其中,叫她溺得满身污泥的泥潭,倚翠楼易主了。
偌大的倚翠楼忽然就拆了笼子,里头的姑娘倌儿皆被撕了身契,来去自如。
而倚翠楼背后的东家张云庆,在他们眼中如天一般的人,也忽然就不知所踪了。没多久,就传出了张云庆徇私枉法被法办的消息。
一同被办的还有本县衙门的县令,罪名更是层叠,简直就是把他古往今来犯下的所有过错都翻了个底儿朝天,陈年旧罪亦铁证如山,无处遁形。也不知是哪家查案如此迅速而彻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项翎正在煨火锅。
春兰心情极好,转身去厨房切了一大块羊肉,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平安坐在项翎身侧,低着头调好她喜欢的蘸料,把肉片涮熟,蘸好蘸料放入项翎的碗中。
忆柳今日回来得晚了些,进门就见项翎左边坐着平安,右边坐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