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吹笛人
贺家人也不知给厨师和服务员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可以做公家单位的职工,而且工作地点、内容都不发生改变,但那两人居然不约而同地一口回绝。
他们宁愿在个体户的饭店上班,也不肯来煤矿大集体上班。
要知道自从前几年为了解决待业问题,国家鼓励发展集体所有制经济,国有企业纷纷开办厂办大集体,乌城矿务局也不例外。
矿务局设立了多家劳动服务公司、经销公司、三产公司等,大量吸纳待业的煤矿职工子弟以及回城知青。
虽然厂办大集体的效益差,工资也低,但工作清闲,还提供大集体编制,每月交劳保,解决了煤矿职工的后顾之忧。
现在一矿将房子收回来,要继续由三产公司开办饭店,也就是说,在饭店工作的职工,被归入了厂办大集体旗下。
尽管比不上国营单位里拿着全民编制的正式工,可也算是正经工作,说出去不丢人。
他原以为煤矿人家的厨师和服务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哭着喊着也要投奔三产公司。
可没想到的是,这两人无动于衷,似乎没有意识到个体户与厂办大集体的天壤之别。
他特别强调一句:“以后饭店归公家,你们就有集体编制了。”
老厨子:“我退休了,编制对我没意义。”
女服务员:“多的是发不出工资的公家单位,编制不编制的没意义。”
来人:???
不是,这对吗?
这两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总之,任他磨破了嘴皮子,厨师和服务员没一个松口跳槽的,反倒让他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丑。
此时,面对巩副矿长的问题,来人苦着脸说:
“巩矿长,那厨师和服务员的思维已经被资本主义腐化了,他们坚决不肯来三产饭店上班。”
巩副矿长的脸变黑了。
他阴沉着脸不说话,好半天,在来人的忐忑中,他才开口道:
“你去找食堂黄师傅,让他派两个人来饭店帮忙。”
——哼,不就是个厨子和服务员吗?
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找工作的人,离了张屠夫,还吃不了带毛猪吗?这世界,离了谁都能转!
在匆忙混乱的筹备后,三产房子的门头挂上了新的牌匾,上面威风地写着四个大字“一矿饭店”。
时隔一年,三产饭店重又开张。
远在西煤矿务局的郑解放莫名打了个喷嚏。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反胃啊……
下班后,赵计划和刘爱民约着去煤矿人家喝一杯小酒。
年底矿上赶生产,他们小组没日没夜地泡在井下,终于赶在节点前,完成了上一年度的生产任务。
为表庆祝,两个小年轻决定去吃点好的,慰劳一下自己。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来煤矿人家了,但依旧对路线的记忆深刻,熟门熟路推车来到饭店。
停车时,赵计划抬头看了一眼店内情况。
原本是想预估要等多久才能排到桌子,可却发现店内客人寥寥无几,在晚餐高峰期时,突兀出现一种冷清气氛。
赵计划疑惑道:“什么情况?今天店里不营业?”
刘爱民用胳膊肘戳了戳赵计划,示意他去看饭店牌匾。
“一、矿、饭、店?”
赵计划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声。
像是有些不相信看到的东西,他又极快地重复了一遍
“一矿饭店???”
两人面面相觑,赵计划迟疑地说:“饭店什么时候改的名?”
刘爱民抿着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先进去看看。”
刘、赵二人一前一后进入饭店,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对比记忆中的饭店,有种似是而非的错位感。
桌椅是原先的,但摆放的位置变了;收银台换了地方,喜欢蹲在上面的大狸猫不见了;后厨与前厅隔墙上的玻璃窗,被糊了一层纸,看不清厨房里的情况。
似乎还是原来的煤矿人家,可细看的话,又似乎哪里都不太对。
对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饭店,赵计划不知为什么,有点挪不动脚步。
但想到曾经在店里吃过的美食,他勇敢地上前一步,找了个空位坐下,习惯性地喊了一句:
“田姐,我们要点菜。”
但来的人不是熟络的服务员田姐,而是一个烫头发、吊眼梢的年轻女人。
“喊什么田姐,谁是你姐?!”
她啪地一下把菜单扔到桌子上,两片红嘴唇上下翻飞,不耐烦地说:
“要吃什么赶紧点,别磨磨蹭蹭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一桌客人,我忙得很,你赶快点!”
面对忽如其来的疾风暴雨,赵计划吓得一缩脖子。
刘爱民比他稳得住,问道:“你是新来的吗?田姐今天没来吗?”
女服务员翻了个白眼:“什么甜姐酸姐的,我不认识!你点不点菜,不点就赶紧出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在饭店说这种粗俗的话,实在是刺耳极了。
刘爱民年轻气盛,不受这气,一把拉着赵计划站起来。
“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我们不吃了!”
女服务员哼了一声:“爱吃不吃,随便你!不吃更好,还给我省事儿了!”
赵计划被骂出了几分火气,大声道:“把你们贺老板叫出来,我要问问,你们饭店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女服务员古怪地看他们一眼。
“什么贺老板,这儿现在是公家饭店,个体户早特娘的滚蛋了!”
刘、赵皆是一愣。
什么叫“公家饭店”?煤矿人家不一直都是个体户开的饭店吗?
田姐呢?冯师傅呢?
还有最关键的,贺老板呢?
他们俩愣神不说话,,女服务员可没闲着,指着人鼻子就开骂
“你们要吃资本主义的饭,就别来我们公家饭店!我们店可供不起你们,想作威作福,去找你们的贺老板啊!个体户想赚你们的钱才捧着你们,我可干不来这种低声下气、伺候人的活儿!”
赵计划涨红了脸,反驳道:
“什么叫伺候人,你是服务员,礼貌对待客人是你应该做的!”
女服务员撇嘴:“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找人伺候的?这是饭店,吃饭的地方,你要么闭上嘴吃饭,要么就滚蛋,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
忽然,店里另一桌客人摔了筷子。
“什么破玩意,老子不吃了!”
几个矿工骂骂咧咧道:
“服务员的话说得难听,厨师的菜做得难吃,来你们饭店吃饭还不如把钱扔水里,起码我还能听个响!”
“对!我也是贱,来饭店找气受!饭没吃饱,气都气饱了!”
“你还敢说贺老板的坏话,要我说,你们连贺老板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女服务员毫不畏惧,叉腰和几人对骂起来。
一时间,店内生殖器官乱飞,祖宗十八代被以乱|伦的形式问候了一个遍。
头顶炮火,刘爱民拉着赵计划逃出了店。
两人惊魂未定,互相看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爱民自言自语:“饭店开的好好的,贺老板怎么突然就不开店了?”
没能吃到美食,赵计划气道:“肯定是矿上眼红贺老板赚钱,故意使坏,把房子没收了!”
虽然是凭空猜测,但因他是煤矿子弟,对矿上有本质了解,猜中了大半真相。
刘爱民叹道:“以后我们能去哪吃饭呢?”
习惯了煤矿人家的实惠美食以及周到服务,现在其他饭店都入不了眼。
要么难吃,要么贵,要么服务态度差,随便矿务局哪家饭店,都无法避免要踩中一条。
赵计划朝着一矿饭店的大门呸了一口。
“呸,还‘一矿饭店’,老子这辈子不会来第二次!”
新饭店开业才不过一周,巩副矿长就意识到饭店不是那么好开的。
前期为清扫房子、采购食材调料、补全饭店用品等,投入了不少
钱,但在饭店开业后,迎来的不是高额利润,而是跳崖般骤降的营收。
饭菜难吃、服务员态度差、店内斗殴、饭后上吐下泻、食物中毒……
短短一周,无数投诉信雪花般地飞向了巩副矿长的办公桌。
他现在听到“一矿饭店”这四个字都有些心惊胆战,毫无一周前的雄心壮志。
一家饭店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巩副矿长一手任命的饭店店长,已经明里暗里向他告状多次,要是再不清退女服务员,他宁愿回原单位做科员,也不再做这个店长。
女服务员也梨花带雨地向巩副矿长告状,说店长和客人都欺负她,她要换个清闲的工作。
食堂黄师傅含蓄表示,借调的两个厨师什么时候还回来,食堂现在也缺人手。
巩副矿长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抢走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