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现在倒摆出大师姐的架势来了。徐行还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全然不在乎师门情谊呢。她对那盘旋不下的仙鹤点了点下巴,示意它再等等,而后,站定,对亭画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回去对师尊说,换个人选吗?”
亭画漠然道:“你若想去送死,也随你。”
“好。”徐行挥挥手,认真道,“我去死一死。再见。”
“?”有病吗?亭画莫名其妙道,“站住!”
这么大动静,其余门人又怎能不注意到。玉龙装填灵石还需要时间,众人虽整装待发,心中忐忑,却免不了人的天性,见缝插针往这边觑。
亭画这个宗门大师姐虽说个性沉闷,阴郁寡言,但一向是诸位长老执事口中“别人家的徒弟”,赞不绝口。在徐行出现之前,她才是六宗之中公认的天才,然而,随着这位天怒人怨的小师妹横空出世,这个名头也随着她一起,变得黯淡无光。
第一总是被记住的。第二总是被忽略的。更何况,徐行说的没错,众人是看不惯她性子,但,如此特立独行、孤雁不群的人,不管好坏,想忘记她真的很难。在“光”的照耀下,“影”只会越发寂寂无闻。
只是,亭画一向对此都淡然处之的模样,似乎从不在意。现在难道终于看不下去了吗?也是,方才掌门那般发放任务,潜在意思不正是徐行高她一层么,这口气如何忍得下?
“究竟有什么事。”徐行倒是很乖,乖只乖在别人跟她说话会应声上,自己的决定是绝不会改的。她面不改色地说,“师姐,你再拖下去,说不定等那蛇搬来了同僚,我的头就要被它拿去泡酒了。”
“别拿自己开这种玩笑……”亭画停了一停,忽的,藏在袖中的左手掌一反,一柄短匕出鞘,散发着无比寒凉的气息。那是她的兵器,匕首,名为“寒冰”。她垂眼道,“既然如此,那便切磋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难道是谁切磋赢了,谁才有资格去拦那蛇妖吗?
但,实话实说。不管是亭画,还是徐行,对上那蛇妖,都没有胜算的啊。说到底,不还是掌门一开始便错了吗?难道是徐行在外还有别的帮手?不管了,打起来打起来!早便该打一场了!
然而,徐行道:“我拒绝。”
“无论是谁,你次次都拒绝切磋。”亭画道,“怎么,看不起么。”
“拒绝只能说明我不想。”徐行难得彬彬有礼道,“至于为什么不想?这不需要解释。”
她耐心告罄,转身离开,正在此时,耳畔忽的袭来一道风声,紧随其后的才是众人的哗然声——她瞳孔微缩,伸出二指,准而又准地架住了那试探而来的匕首一击。
等回山后,她定要带一百只尖嘴鸡,全塞进亭画的屋子里。徐行如此想着,感到自己的脾气已然压抑不住,反手便是一剑格出,“铛”一声,剑匕相接,发出金石交碰清脆声,转眼之间,十招已过。
一来一回,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然而,也就这十招,众人便都明白为什么徐行不轻易和人切磋了。
当初访学之时,她用的是树枝,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剑没铸好”这种理由,而是掌门不让她用剑。否则,很有可能会出事的!
她的一招一式,全是搏杀之招,用树枝打在人身上最多会疼,换成剑,不能动弹已是轻的,倒霉一点的,都要血溅当场了!真是凶猛戾气至极,分毫不让,令人不由心惊肉跳,怀疑她入门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亭画竟然还真都撑住了,只是隐隐落于下风。
“你们做什么?”黄时雨听闻动静,在后急急赶来,看到这对师姐妹一言不合就打得乒乒乓乓,无语至极,“我好像不记得出发前还有表演赛环节??”
“二师兄!”有好事者在旁煽风点火道,“要不要先去告知掌门啊!”
这衰样,也不想想,掌门那修为,动静这么大,她早发现了好么?没出面就是不想出面,别给她老人家添堵了。黄时雨悲伤地挠了一头乱发,没想过自己这么不靠谱的人竟然也有当和事佬的一天,“喝”一声自身后掏出那竹棍,往战局中一拦:“不要叫我二师兄。还有,都住手!”
比斗被搅,招式打乱,亭画吃了一惊,下意识将匕首收回,寒冰如蛇一般缓缓滑进她的袖中。
但是,她收了,徐行却没能收住,一剑冲来,在她手背上劈出深深一条伤口,霎时,血流如注。
亭画微不可闻地“嘶”了声,用左手将伤口捂住。只是,那伤口太深了,鲜血涓涓自指缝中淌出来,染红了她的袖口。黄时雨见状,空出一手捂了上去,另一手利落地洒上药粉,皱着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亭画跟他不是很熟的样子,冷冷将自己手抽了回来,道:“我自己来就好。多谢。”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黄时雨真是莫名,“好了。你俩就继续打好了。等五大门的质子都来穹苍了,你俩就给它们天天表演人族土特产,内战。”
气氛十足僵硬,只有黄时雨这个碎嘴子的声音。
寂静过后,人群之中,终于有一人打破了沉默,对她心平气和道:“徐行。掌门给谁派任务,其他人是无法左右、甚至无法插嘴的。大师姐她只是希望你再斟酌一下,要不要主动放弃这个太危险的任务,仅此而已。你,不至于这样吧?”
众人的视线都隐隐不满地落在徐行身上。徐行停在遥遥半空,似与所有人对
峙,剑还握在手上,剑尖一点不属于她的血迹滑落下来,滴进地里。她的眼底和这血迹一般带着隐隐暗红,凶性似乎尚未褪去。
少顷,她像是扯了扯唇角,只低低道:“……我早就说过了。”
一声鹤唳,徐行只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俯身一跳,落于仙鹤背上,狂风卷过,她的背影便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
一路向北。
徐行从未来过狐狩之地,准确来说,她没去过很多地方。她的记忆开始是在鸿蒙山脉,穹苍掌门不得轻易出山门,但每年都会来封印着天妖的鸿蒙山脉“测天时”。
捡到她时,她已是成人,却浑身都是血,还追着一只野狼手贱,然后屁股被咬的嗷嗷大叫。被咬了还要手贱,拿了根树枝追回去狂砍乱劈,掌门就在那时,讶异地发现她一行一止竟有着剑招形影,遂救下她,问她为何独自在此,又是谁教的剑法——徐行的回答是在掌门臂中扭成了一条沼跃鱼,奋力在她面上蹬出了个黑脚印。
以那时的金丹修为暴打不悟境,这便是徐行的实力。
遥遥的,她看到了北地那仿佛滔天一般的火焰,正呼吸般不断起伏。紧接着,地面上出现了一行一行小蚂蚁似的迁徙人群,正仓皇无比地奔走着,可在上方看来,速度还是非常缓慢。更遥远一些的右侧,则出现了十几道不寻常的身影。
那十几道身影散发着黑气,似是坐着什么灵器,速度极快,再不阻拦,恐怕不过一柱香,便要迎面撞上灾民了。
徐行并起二指,悄无声息地叩了叩仙鹤的颈部,那鹤心领神会,默然往下猛地直落——
尚未抵达地面的瞬间,一道锐利水刃袭面而来,徐行分明可以躲开,不知怎的,却没有躲避,只由着那水刃劈过脸颊,造成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狂涌而下,霎时便淌到了徐行唇边。她无甚所谓地舔了舔,咸涩的味道,和着剧痛一起,完成了一次短促的惩罚。
然而,她的伤口处轻轻浮起了白色的细密尘埃。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可,令人震惊的是,那道伤口竟然在以一种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是立马便恢复到全无痕迹,只是一个呼吸间,血便不流了,再一转眼,上面便结成了深红色的一层薄薄血痂。
倏地,又是一道水刃冲天而来,那素未谋面却警惕异常的蛇妖冷哼一声,道:“什么人?”
徐行翻身而下,心念转动,剑已出鞘。她面无表情地缓缓道:“要你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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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了?”圆脸女修急道,“紫兽庄,还是进不去吗?”
她便是方才在穹苍山门前对徐行说话的人。过了这些时候,救援任务都差不多快到尾声了。
“能上玉龙的都已经上去了。已经全部往外山送了。”同门迟疑道,“紫兽庄……还是进不去。试过很多次了。不过,城主跟我们说,不用管。”
女修皱眉道:“不用管?什么叫做不用管?”
同门说出来都嫌尴尬,挠头道:“他的意思是,紫兽庄本来就是个用来预知危机的‘哨站’,现在已经完成使命了……呃,说难听点,那里都是本就该死的人。现在救不救,对他来说也不是很有所谓……这样。”
女修:“……”
她似乎很想说些什么,话到喉头又罢了。大局为重,先顾能顾得上的人,那同门催促道:“赶紧先回去吧!”
“你先回去吧。”女修犹豫一瞬,道,“我再……试试看。”
急事要紧,同门先走了。那女修却没往紫兽庄方向走,而是蹲下,自手中缓缓释出了一只土做的小青蛙。
这是她自创的法术,可以追寻到某种特定的气息。她现在尝试着去找徐行,是总觉得,自己那样说话,是否有点重了……总之,她想去看一看,若是有难,虽说自己修为不至于能帮上忙,但赶紧求援总是可以的。
小青蛙对着天空大叫三声,而后,没入了地中。女修赶紧跟着它,一路往东行去。但,土青蛙这次还离目的地很远,便紧张地坐在原地不肯动弹,眼珠一鼓一鼓,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在前方。
女修本还不解,直到一阵风来,她隐约嗅到了其中的血腥味。
她心中忽的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揪起来一般,有种不妙的感知,连忙掩了气息,远远躲在大石后,往血腥味来源看去——
看到那般景象后,她没有惊呼出声,心内只是一片骤然的空白。足足几个呼吸后,她才后知后觉捂住了自己的嘴,手指不住颤抖。
这里肯定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四处都是刀剑留下的深深刻痕,和喷溅而出的黑血,十多具巨蟒的尸体面目狰狞地躺在原地,獠牙断了,而原地还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徐行!
那姓常的食人大妖勉强还保持着人形,身上已是千疮百孔,血流如注,但好歹,还是活着的。他吞了个什么东西,胸口剧烈起伏,忽的破口大骂道:“疯子……”
而她熟悉的身影,正屈膝坐在巨石之前,垂着头,唇间的血一点一滴静谧地滴在地面上,好像没有尽头。那身蓝白色的门服已被鲜血染红,破烂不堪,胸口一个巨大的创口,已经不再起伏了。
死了。
死了……
死了?!徐行……死了吗?!
知道会牺牲,和同门当真这样死在自己面前,是天壤之别。女修只觉胸口狂跳,眼底酸涩,悲愤不已,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悄无声息地退出战场,而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穹苍赶回。
必须马上告知掌门……至少,要去收尸。
明明说过了……明明知道很危险,她不明白。彻底不明白?!
穹苍的山门还是如往常一般繁华,此时更是人来人往,忙碌无比。女修一路横冲直撞,冲入掌门殿,一张口,却险些发不出声音。
掌门将书放下,温声道:“怎么了,慢慢说,不着急。”
女修哽道:“徐,徐行她——”
正逢此时,身后又是一声熟悉的鹤唳。随后,身侧一道风来,带着血腥味,一个布袋包着的东西“噗通”一声,被丢在地上,还滚了几滚。
掌门笑了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有点难缠,路上耽搁了点时间。”徐行这才想起掌门殿不许佩剑,又将剑往地上随手一丢,紧接着,才发现殿内还有另一个人似的,朝她睨来一眼。
女修呆呆盯着她。
“瞪我干嘛?”徐行冷哼一声,颇为记仇道,“怎么了。你也要跟我切磋?”
第79章 旧时风4只要睡一觉,一切都好了。……
那布包本就系得很松,在地上滚动两下,里边包着的东西便显露出来大半。
方才那大妖狰狞的嘴脸还历历在目,现在已变成了被切下来的一段头颅,满面血污地静静躺在地上。这才是真的,死到不能再死了。
“小行。”掌门无奈道,“说过很多次了,告诉我完成了便罢,不用每次都带点什么回来。难不成,师尊还会怀疑你说假话么?”
“那倒不是。”徐行不以为然地挠了挠脖颈,“做了不好好炫耀,等于没有做。”
掌门笑道:“真拿它去泡酒,我还有多少命好活?”
徐行一顿,却侧头道:“……别拿自己开这种玩笑。”
那女修还在怔怔盯着她。好似看到了一个中元节出来游荡的祖先般微妙的悚然。徐行没有死,好端端回来了,这自然是好事,但,她分明看到了,当时徐行坐在地上,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
即便是修者,胸口被对穿似的开那么大一个口子,血肉模糊,伤及心脏,即便侥幸存活,也定然是奄奄一息了。绝不可能像徐行这样……没事人一样!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此人修习了什么假死之术?女修恍惚中,竟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手放在了徐行胸前,想确认那里有没有伤口——她察觉时,徐行正自上而下盯着她的手,而后,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困惑地挑高了半边眉毛。
女修不知怎的,闹了个大红脸,连连退后:“对、对不住!”
“……”掌门咳了咳,柔声道,“好了。岑白,你方才急忙进来,是要说什么?”
是想叫掌门给你的小徒弟收尸。但现在,徐行活蹦乱跳的,女修心乱如麻间,只讷讷道:“紫兽庄……”
或许是因紫兽庄离火山爆发的源头太近,那儿汹涌的岩浆中火属太盛,莫说修者无法进入了,就连狐族身处其中都会惨死,足可见其威力。其实,众人心中都明白,直面爆发的人应当全都死了。但是,紫兽庄周围还有些零碎地区
中有人幸存,只是被岩浆拦路,无法逃出,再不进去救人,恐怕没被烧死也要被饿死了。
对谈间,不少门人疲惫地结束任务归来,那血淋淋的蛇头便摆在一边,所有人看到皆是愕然。
不会吧……竟然真的就这般回来了?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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