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00章

作者:熊也 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穿越重生

  规则按常,仍是押九骰九,才算赌客胜出。亭画将玄武镇兽押至中间,盯着那只发着黯光的骰盅看了片刻,伸手,盖住了它。

  因常年不见阳光,又长期吃药,她的肌肤惨白,五指颀长,上面密密麻麻被匕首划出的伤痕泛白,有的还微微鼓起,看着有些狰狞。

  甫一落下,灵气便动,霎时被玉石吸收殆尽,亭画眼色不变,似在意料之中,手中摇盅愈快,沉闷急促的碰撞声如同鼓声,又如心跳,随着“啪”一声盖至桌面,所有声响归于寂静。

  才只是几下而已,绫春戒备道:“这就好了吗?”

  亭画退后半步,摊开一手。

  绫春紧皱着眉头,打开骰盅——三颗骰子叠成竖形,齐齐站立,最上面一个是“三”。她拿走第一颗,第二颗也是“三”,再拿走第二颗……点数分别为三、三、三,不是正好凑九,这样的点数,近乎把无言的挑衅写在了脸上。

  那双黑色的眼睛并未去看点数,而是透过不起眼的布料中那道小口子直射过来,蹙眉看着笼中二人。

  亭画一字一句道:“放人。”

第175章 小玉笛徐行:这种东西不要让我看见啊……

  想必绫春定也没有料到,一对眉毛拧成了麻花,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三颗一字排开的骰子,急道:“你……”

  亭画漠然道:“我如何。”

  两方都出千了,就没有道义可言,谁技高一筹,谁就是赢了。绫春毕竟年纪太小,气急之下红了眼眶,然而亭画很有师门的优良传统,没有丝毫欺负童工的罪恶感,亦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只是满脸冷漠地看着她,少顷,绫春气急败坏地喊道:“愿赌服输!还你就还你!”

  绫春袖中一动,那道铁笼应声而开。徐行和黄时雨从中走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很忙的样子。

  亭画懒得骂这两个,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她将掩着面目的布袍拉得更低了些,遮住半截眉眼,呵斥道:“走!”

  不等绫春再度发难,她便一手扯一个,将好似还不舍得走的两只一拉而过,片刻之后,已出鬼市,重返人间。

  此时已是晌午,艳阳高悬,远处的小溪流上也慷慨地镶了一层金边,亭画不欲见人,选的出口是片人迹罕至的荒凉墓地,此刻足边青青嵩草已长到小腿肚那么高,被微风吹得渐渐连成一片。

  “你方才那一招怎么来的?”徐行站都没站稳,立刻问道,“那小矮子足上的机关未必没有奏效,莫非你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亭画脚步未停,往归山方向行去。她毕竟不能在山下久待,只敷衍道:“没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千术对千术,就是所谓破解的方法。只是白族小矮子都用上机关了,还是抵不过亭画随意出手那两下子,这高下之分可是十分悬殊了。徐行从不知亭画有这等本领,她这个大师姐自认识开始第一日就是循规蹈矩、从不逾矩的模样,说亭画完全没碰过这种东西才更可信些,她快几步跟上,还要再问,余光却见一向话多成疾的黄时雨此刻竟一声不吭,一时间,她竟然破天荒地把话也给咽下去了——尽管徐行自己都没意识到为了什么。

  她安静了,亭画反倒不习惯了,转头睨她一眼,冷淡道:“你没话要跟我解释吗?”

  “没有。我是为了探听白族的消息,才故意输给她的。”徐行气定神闲道,“现在,我也差不多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了。你要不要猜一猜?”

  亭画道:“我也猜到了。”

  徐行:“哦。”

  “……”

  寂静间,亭画忍无可忍道:“你想问就问,别一副这个表情!”

  徐行心道,我什么表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又是哪个表情了?我只是盯着你看了久一点,又让你哪里需要忍耐了?

  其实,非是什么机密之事,只是她不说,也很少人会去探听罢了。

  亭画起初对徐行有那般的敌意,一是她年少无知时实在顾人怨到万分欠抽,二则是她一来就占尽风光出尽风头,三则,就是较为隐秘的事了。和徐行一般,亭画也是年青时的前掌门外出游历时在街边捡回来的,比起徐行这没爹没妈的身世,她的身世要说更差没有,说更好也未必——亭画的父亲,竟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若让徐行来看,让一个赌狗来当父亲,那当真不如没有。她生到六岁,生母就忍无可忍,带着细软连夜离开了。一沾赌,整个世界便没有其他事可做了,为了让做局能更令人信任,亭画小小年纪便被父亲逼着学骰子、牌九、马吊、盘摊,各类赌术千术,都要学到精通,哪天万一失手输钱了,就要被当众吊起来打。

  她不想被打,不是怕疼,只是不想丢脸,于是就只能出千。幸运的是,她很有天赋,不幸运的也是,她太有天赋了。小小的孩子连话都说不清,就要看着眼前因她而输红了眼的赌徒做出形形色色的疯狂丑态,赌咒发誓的有,指天骂地的有,血溅五尺的有,久而久之,她便再也不想与人交谈了。

  亭画有着罕见的病症,就必须吃药,但她太小,没有谋生之道,只能从赌桌上抽得一点点微薄的药钱,瘦得皮包骨头,风吹就散,除了出千赌钱什么都不会。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好景不长,十五岁那年,父亲因仇家追杀死在一条臭水沟里,那天下着雨,她的头发被淋得湿透,她裹紧身上的衣服,冷眼看着那青白肿胀的面庞,在想自己现在该去城内的哪一家赌场谋生,正逢这时,身后有人走近了。

  “师尊问我,要不要跟她走,她会教我剑法。”亭画面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问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她摇了摇头,笑着说,可能不是好处,但她需要一个传人。”

  那时她还不知道师尊是穹苍的掌门,那时前掌门的笑还是真心的。

  难怪亭画一副并不想碰那些骰子的模样。徐行不知说什么好,不仅为这身世,也为前掌门。停了停,徐行道:“怎么教你剑法,半路变成匕首了?”

  亭画漠然道:“还能如何。剑不适合我。”

  “是啦是啦。”黄时雨适时插嘴道,“各有所长嘛,一个擅长剑,一个擅长匕首。不像我,是妖,什么都不擅长,哈哈。”

  “……”

  剑乃礼仪之器,百兵之君,飘逸游曳,锋芒毕露。一个从小失去自尊的人长大后便要千倍弥补回来,她当然想学剑,可惜,她无法用剑。筹码上的污渍染进了骨血,她的剑,并不张扬耀目,而是阴冷刻毒。前掌门悉心教导了她几年,用尽心血,倾囊相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剑不适合你。”

  再半年后,一个拿着半截树枝在访学里横挑三人的天才剑者出现了。

  思绪飘飞远去,一瞬又收拢,亭画在心中叹道,徐行啊徐行,你叫我怎样不恨你?

  阳光太刺眼,她掩了掩布袍,三人步履匆匆,转至一条荒废的无人小街。默然间,徐行再起话头,道:“方才那个白族……”

  亭画斩钉截铁道:“免谈。”

  徐行歪头道:“我可是还没说呢?”

  “以我的能耐,要自她手上赌走刺甲轻而易举,为何不这样做,你不是很明白么。”亭画道,“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便到此为止。”

  黄时雨负手跟在二人身后,见二人对峙相视,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显露出“我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的神情,尾巴毛跟着头皮一阵发麻,苦道,这下完了,谁一句话说不好,等下又要一通大吵。

  徐行道:“是师姐说的这刺甲万年库中没有,让我用别的手段取得也非不可,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哦?”这声师姐叫得真是心不甘情不愿,亭画冷道,“那你说,你要用什么手段?”

  “很简单,查一查。”徐行整了整袖口,道,“和平条约里早已约定,两族不得无故相杀,不得下手暗害,违者当诛,若少林中当真哪位秃驴用了不太干净的下作手段,逮出来任由那小矮子处置不就是了。以此交换刺甲,你说她不会答应么?”

  黄时雨刚想道,这和平条约是虎丘崖一役后才设立的,又怎能拿今朝的剑斩前朝的官,但话到喉头,又猛地想到,在那之前,的确也有和各族签订的条约,只不过后来被蛇族领头的妖族大军率先撕毁罢了。可白族并未参与战役,少林杀的又极有可能是白族这一代的族长,若非要拿这点来做文章,徐行现在是第一仙门掌门,当然算是占理。

  巧也不巧,不日便是少林盛宴,群秃齐聚,住持延请各大宗门掌教,徐行和亭画自在其列。

  然而,这些都不是问题。她可以管此事,更有能力管,但,为什么,凭什么?为一个妖族出头,去向盟友少林发难要人,这不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吗?

  亭画盯着她,道:“我说的手段,并非这种手段。那刺甲虽罕见,却是烫手山芋,不要也无妨。”

  “说得对啊。”早知道不起头了,黄时雨凑近几步,干笑道,“这东西不要无妨,不要无妨。”

  他一凑近,徐行便一掌将他脸颊推远,道:“师姐,你莫非以为我会当众去向少林要人么?我躺了三个月起来脑子里不是只剩水了。说到底,此事究竟如何暂不明了,若是他们问心无悔,那自然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穹苍的事还不够你关心?鲛人族来使臣你不接见,转眼跑到山下管起别人的事了。”黄时雨凑来,亭画将他肩膀推开,眉间更皱,“你看不到的地方,多的是不道义的事。每一件每一桩都要你来管,你管得过来?更何况,这是妖……罢了,总之,不需要你去查。”

  “是啊,没看到的地方自然不归我管。”徐行也斩钉截铁道,“但既然看到了,要我装作看不见,没可能!”

  听啊,多么伟大的一句话,多么侠义的一个人!亭画紧盯着她那傲气未消的面孔,仿佛想做就能做到的意气之态,似是被气笑了,寒声道:“你——”

  “……”

  这蓄势待发的“你”字之后,却偃旗息鼓了。

  少顷,亭画挥了挥手,疲惫道:“随便怎么你吧。”

  “……”

  徐行:“喂。”

  徐行:“喂!”

  徐行:“喂喂喂!!”

  “你到底要怎样?!”亭画烦不胜烦道,“你爱如何就如何,不干我的事,别在我面前碍眼。反正后果你自己承担。”

  徐行一派自然道:“不行。不可以有人无视我。而且,回到穹苍之后,我日日夜夜都还得在你面前碍眼。不想的话,你可以现在把我打死。”

  此人是不是神经有病?亭画沉着脸伸手指她,这可不得了了,一副真要打起来的样子,黄时雨一直插不上嘴,终于忍不了了,一把将二人按住,万分无奈道:“好好的说两句,怎么又吵起来了!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不该带小徐行去看什么刺甲,小矮子这事我来办,妖族事妖族办,这样总行了吧?”

  徐行其实说完那话,看亭画面色,就已有点后悔了。毕竟她定然不想再碰赌物,却为了救二人下山一趟,风尘仆仆,疲惫得很。只是她擅长蹬鼻子上脸,却不是很擅长顺坡下台阶,一时昂着头,不说话了,只瞪着双黑白分明的眼去盯着人看。

  亭画还是如以前一般,一生气就将人当做空气,视线径直越过她去看野坟,不言不语。

  黄时雨焦头烂额道:“好了,说些别的吧。你先。”

  “……”徐行道,“鲛人使者不是说至少半月后才来么,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亭画道:“时间计算不一。你看你那粘人的徒弟不就知道了?”

  语气硬得跟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不过,幸好她还愿意答。“总之,多谢你了。”徐行含混过前几个字,道,“是说什么了?东海要翻了?”

  亭画犹豫了一瞬,并未将平心所说之事尽数告知,至少关于求偶那部分选择省略而过,只道寻舟最近受海浪潮汐影响,会有些许异样,以及,鲛人族要求寻舟回归以换取站队之事,还是那样,她说之前就知道徐行会是什么反应了。

  果然,在徐行这边,都没有“应”或是“不应”这两个选项,徐行面色如常道:“这不是胡扯么。小鱼若是愿意回去,早八百年就回去了。再说,现在回去,也肯定不是让他去吃什么香辣海草,说不定要怎么害他。”

  如今局势尚未稳固,鲛人族绝对是个最好的助力,亭画道:“你若让他回去,他会乖乖回去的。”

  徐行矢口否认道:“不行。他才那么小,回去又要给人欺负了。”

  其余两人:“…………”

  徐行躺了三个月,脑子没出问题,眼睛倒是好像出了点问题。那死鱼的不轨之心都快溢出来了,谁看了都胆战心惊,她倒好,还觉得是徒儿撒娇也是人之常情。还有“小”?除了年纪以外哪里都已经很大了好吗?!

  亭画知道的更多,担忧更多一层。但比起对宗门社稷的担忧,这般担忧就显得较为轻快了,她与黄时雨对了一眼,各自面面相觑,心中都觉万分荒唐,荒唐之余,竟生出一丝忍俊不禁。

  罢了,罢了。难得三人一齐下山一趟,此事也算是有了个折中之法,就当翻篇了。

  四野无人,骄阳正好,亭画快步走在最前,其后二人散漫跟上,黄时雨余光瞥到什么,忽的问道:“你那寒冰都缺损成这样了,怎也不抽个时间去第三峰修一修。或者干脆换了?之前那把,我看就很好啊。”

  他这一问,看似随口,实则是在暗暗探问为何大战后亭画便把徐行赠予的匕首换下。果

  不其然,徐行脚步稍缓,亭画垂眼看了眼自己腰间缺损颇多的匕首,并未做多解释,只淡淡道:“没什么。想换就换了。”

  她并非不喜欢那把匕首。比现在所用的要精细、锋利、尽善尽美,完全贴合她的喜好,用最好的材质所做,甚至不像兵器,像一柄完美的珍品。可问题就在于,太喜欢了。

  她不想血弄脏它,就会让血染上自己,不欲令它缺损,却反伤自身,大战时一瞬致命分神,使她遭受重创,最后只能回到穹苍做军师。这不是兵器的问题,是她的问题,但若掌门和匕首只能择一者出现的话,很无奈,她只得选择将其束之高阁了。

  心思间,亭画只感面前风吹,风中带来浅淡馨香,她一抬头,无人的长街之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四季桂迎风而动,花雨纷飞落下,耳畔传来徐行低低的声音:“喂,师姐。”

  亭画闻声转头,迎面而来一捧花堆砸至眼前,轻柔地自她脸颊处跳落进衣领,花雨如海,顷刻间将她埋成了一个斑斓花堆,迟迟不停,正如当时徐行长街之景,亭画怔住一瞬,极缓慢地自花中探出头来。

  黄时雨手中催动木生花动作不停,正不知何时坐在半高的墙上笑眯眯看她,徐行手中抱着一大捧鲜花,又要拍来,亭画愣了愣,脱口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徐行朝她嘻嘻一笑,眼中映着残阳,光亮如熹,“想砸就砸了。”

  -

  徐行试图趁乱混进穹苍的计划宣告失败,因为寻舟正在山门等她,为了堵她的嘴,还找了个“帮守门的师兄替岗”的理由,殊不知他往那儿一站,守门的全看他去了,飞进来什么苍蝇麻雀的都没人管,真是好一个蓝颜小祸水。

  黄时雨还是一样,未到山前便与二人分道扬镳,伺后再进,徐行见他拎着昏死过去的神通鉴,静静站在那儿,心中一虚,却面色如常地踱步过去道:“这么巧啊,你也在?”

  神通鉴道:“别搞得好像什么偶遇一样??”

  “咦?”徐行奇道,“出门一趟不过半天,你说话怎的这么流利了?明明一日之前还十足呆样。”

  这一下戳到伤心事了,神通鉴大哭大嚷,在寻舟掌心鲤鱼一样弹动:“放开我!放开我!!我讨厌你!!”

  “剑灵怎可私自离开主人,此为大忌。”寻舟轻轻道,“我替师尊教了他一些东西,现在好多了。”

  “……”徐行不是很想知道他都教了神通鉴一些什么。她状若无事地上山,却不是很想回掌门殿面对老菜帮子聚会,于是途径碧涛峰时,足下一拐进去,指着那无人的一方小寒潭道:“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