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熊也
她说话间,周身忽然萦绕起紫蓝诡谲的雾气,似有若无的水腥味转瞬便弥漫了整个室内,仿佛自她的脊背中长出一般,寻舟的脸陡然在她背后出现,霜白发丝轻轻垂到了她的肩上,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徐行轻声道:“但似乎没有人规定,来使不能斩主将吧?”
那是——
九重尊?!!
就在这个念头涌现的同时,原本远在十步之外的徐行已至眼前,人快,剑更快,何谭只觉银光一闪,喉间略有凉意,余光尚能瞥见身旁众人陡然失色的神情,他刚要张嘴,大喝快将两人杀了,声音没能发出,却莫名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
徐行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下一瞬,无数灵光炸响,带着千钧之势轰向徐行,却皆被她身周的水膜吸收,水膜正泛起剧烈的涟漪,那是严密到毫无缝隙的防御,将内外阻隔成两个无法相通的地界,就连那狂喷的鲜血也被尽数阻拦而下,化作淋漓的血雨,落在徐行头上脸上,只染红了她一人而已。
惊骇万分的目光中,她很缓慢地闭了闭眼,血珠自鼻尖悬悬欲坠,终于还是啪嗒一声落于地面上。
“已是最后了,让掌门亲自来吧。”她的身影诡异地扭曲一瞬,凭空消失在此地,“只来这样的主将,是不够的。”
“………………”
那斥候离得最近,分明毫发无伤,牙关却格格作响,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眼前乱哄哄的,他静止在原地,忽的想起久远前的往事。众人皆知,第四峰占星台对天灾人祸的预言向来没出过错,“小师妹”苏醒的次日,四掌门占出一卦,灾星降临,穹苍恐有大祸,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将此只做笑谈……
没有错,这是灾星。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可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徐行方才的神情,忽的有一个莫名的想法浮现,久久不散。
……她可能曾是最想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人,然而如今,她却不想再谈,也无法再谈了。
第238章 绝处一小行,你比从前有长进多了。……
徐行鞋面上滴滴淌淌全是血,和地上黄沙混在一起,结成一个个碍眼的小土块,进了阵法后,她没有马上渡过冥河,而是将小土块挨个在石面上蹭掉。
寻舟仔细将她头脸上的血抹去,徐行站着不动给他擦,两人都没说话,昏暗间,寻舟捧住她脸颊,轻之又轻地将她额头碰了一碰,那一点血色也染上他眉心。
徐行神色如常道:“进去吧。”
寻舟道:“我将船引来。”
以寻舟的本领,让她不被血淋到轻而易举,为何没这般做,便是明了她心中所想。
正是为了震慑,让军营中众人无法提起前来血战的念头,她便不必再多杀伤几条人命,更是为了暗和这灾星的名头,足够恐怖,方能足够重视,既然九重尊再次现世,那当下关头,诸位掌门再不亲身上阵便实在太过怠慢了。
然而若是要为此解释,杀人,是为了不杀人,这理由岂非太过荒谬?
徐行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杀人,更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为此找任何借口,一如往常。
船入冥河,入目昏暗,那些沉浮着的山魅仰着脸看着二人,獠牙下渗出粘稠唾液,却根本没有靠近的想法。这群东西徐行见识过,要打死容易,麻烦的是毒,不慎被獠牙挂到一下,不到半柱香就毒气攻心了,并且只攻击人族,对妖族毫无反应——看来,在它们眼中,鲛人算妖,是以自然也毫无兴趣。
……这种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徐行明白,这或许是被放逐的、某种试验的失败品。和如今不同,当初谈紫告知她这些怪物突然出现时,它们还没这么像水生生物,更像是畸形的人,或是什么猴子,她抓的那一只,手上还攥着什么布料的残片……
那时她认为这是怪物袭人留下的痕迹。
徐行神色一定。
这难道本就是紫兽庄里的人?她没忘,小将前世便是被镇里驱逐去当祭品人牲,这些人数量不少,又与世隔绝,一夜之间消失了也无人会在意。
用蛇血把人变成这个模样?或许不止,起初这些怪物是遁土藏在山中的,正是将它
们赶下水里才能困住它们,看上去还掺杂了一些灰族的天赋,若否就会变成她在冥海水域幻境中见着的“人蛇”了……
这些怪物是人制造的,这是早已明了的事实,一直困扰着徐行的,是这个人的意图,而现在,这眼前的迷雾似乎也终于显露出了原貌。
徐行垂眼望着水中一张张浮肿灰白的脸,心中漠然道,原来,你费尽心思,窃取莲苞,是为了彻底占有妖族的天赋啊。
薛蛮、了悟、郎辞、徐青仙,这几人在你眼里,算是真正成功了吗?
水声潺潺中,寻舟道:“师尊。”
徐行回神,道:“嗯?”
借着一点昏暗的光,寻舟看着她泛着微光的眼睛,忽的问道:“你把‘寒冰’拿回来了么?”
“你说匕首啊。”徐行笑道,“拿到了,两把都拿到了。怜星掌教不是有事要办么,之后她估计进不来,早就事先把匕首还我了。我一直贴身放着,怎么了?”
寻舟长睫一动,似想说什么,只是刚起了个头,便被禁地内惊天动地的动静打断:“万年库……”
徐行才出去没多久,禁地里就一股冲鼻的水腥味,又乒乒乓乓打成一团了。一条黑色巨蟒正昂首叼着一只赤狐,浑身被烧得鲜血淋漓,小将正拿剑竖着抵在它上下膛间,满脸涨红,什么劲都使出来了,奈何对比起来人太小,剑又细,看上去像是要拿刺给它剔牙,阎笑寒都快飙泪了,吼道:“大师姐!!拉我一把,把我拉出去先!!”
巨蟒动弹不得,正是半截身子被神石压着,徐青仙才尊敬地把上司放下,听闻喊声,面无波澜地抬手,两道白绫自袖口飞出,将蛇口两人拦腰卷走,巨蟒猛地合上嘴巴,那把剑卷入腹内,跟一块小石头丢进水里一样毫无响动。
阎将两人一屁股摔到地上,滚了几滚,惊魂未定。
寻舟踏到巨蟒头上,一掌下去,把柳玉楼打得两眼发黑,神色都不由清澈了些。徐行再拎起蛇头一阵狂甩,手熟生巧地将其摆成一坨巧夺天工便便形状,奇道:“他不是昏着么,怎么跑出来的?”
“不、不知道啊。”还是第一次青天白日如此清楚地看见他的原型,太奇怪了,他有鳞片不说,竟然还有一对小小的四趾前爪!蛇为什么会长脚?!阎笑寒衰眉衰眼道,“我没发现那个洞是他待着的地方,就往前边走了,他一闻到气味,就窜出来把我咬住了……不过,这不重要,外面的那些人呢?!”
小将看向徐行,徐行摇了摇头,道:“一时半会不会动手的。”
“一时半会是多久?”小将眉关更紧,追问道,“法阵是快完成了不错,但我们根本都不知道谈紫跟你商量了什么,这是做什么的,你又为何非要活捉柳玉楼才行,狐族的阵法,干他一只臭蛇什么事,还非得用着他么?”
徐行将蛇交给寻舟,耸肩道:“没办法,战时死了太多蛇族,留下来的就那一点。如今只有两个蛇族称得上大妖,一个是这姓柳的,另一个是常青。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但常青早归天了,也只能用他了。”
什么“战时”,哪个战时?她在说多少年前的事?小将道:“你态度很好,也的确回答得很详尽,但每次都只回答一个问题是怎么回事?我讲前面半句的时候你突发耳聋了吗?”
为了力证自己并非如此,这下徐行在她讲整句的时候都突发耳聋了。
小将:“…………”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气人真是天下独一份了!其实她早先怀疑过,莫非自己是“买一送二”的那个“二”,徐行才对她如此讳莫如深,后来才发现,其余二人没有异议,是因为阎笑寒本就除了帮狐族之外没有选择,另一个徐青仙就不是正常人,跟徐行一样脑子是有点毛病在的,哪怕徐行跟她说布置大阵是为了给亲爱的师尊玄素放烟火,她也全然不会在意的!
事已至此,竟油然而生一种破罐破摔的安心感,小将心事重重的神情一松,看向那边还在面无表情抱着神石的徐青仙,摇了摇头,长长舒了口气,旋即,抬目远望。
炽热的气息越来越盛了。
一时间,火光大盛,一抹赤金色闪过,在半空之际留下几道残幕,高高的祭台之上,谈紫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一道细长的黑影盘旋而过,他起身,与徐行遥遥相视,而后,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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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星一说甚嚣尘上,徐行奇袭穹苍军营,斩下主将头颅,在众目睽睽下全身而退,并且此次再无异议了——在她身边那人,切切实实是九重尊。
实话而言,众人不仅想不通徐行在想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也照样猜不透九重尊在想什么,这一切都太过莫名其妙,也根本无暇去想了。
九重尊是一个沉寂的“传说”,传说背后没有真相。无人知道他的本名,无人明白他的身世,更何谈修为境界几何,正是丝毫不知,才更加令人恐惧。失了能发号施令之人,禁地外诸人不敢随意决定,更忧虑狐族尚有后手,双方僵持数日,直至掌门亲临,在此期间,鸿蒙山脉再度震动,鸟兽作散,树木倒伐,水流断截,泥石滚落,众人心中皆有预感,这恐怕便是最后一次了。
玄素将眼前垂下的白纱撩开,粗粝炽热的空气扑到面上,他禁不住咳嗽起来,这次一咳起来便没那么容易止住了,他用白帕捂了捂唇,再挪开时,帕上已多了不少狰狞的血丝。
长途跋涉后,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惨白一片,蔺君取出一颗早已备好的药丸,轻声道:“掌门师兄,压在舌下。”
玄素未等接过,便又禁不住捂唇咳嗽起来,他摆摆手,在间隙中微不可闻道:“罢了,不必。之后紧要关头再……”
蔺君顿了一顿,将药丸收回,道:“不必如此忧心。掌门师兄不是也知晓么,峨眉掌教已前往昆仑找寻白族禁地了,无尽海再大,再难深入,没有昆仑可以阻挠,总有找到的那一日,我猜测,填石就在白族当中。”
“希望如此。”天欲笔将扇子搧得哗哗作响,这回是再也笑不起来了,苦着脸道,“军营就在后边,怎没看到郎无心?跑哪去了?”
雪里冷冷道:“你关心她?”
“我什么关心不关心她的,我至少得知道她人在哪!”天欲笔抱怨连天,“我可是个文职,明白文职什么意思么,动笔杆子的,不是动刀剑的,没你们那么耐杀!她长的就一副佛口蛇心的样,背地里阴人一套又一套的,冷不丁捅我一剑怎办?真是,若非秋杀也被扣在这里没个动静,我才不会……”
二掌门本就啰嗦,又爱不合时宜地刨根问底,一紧张起来更是话多个没完,烦的想让人一拳把他打昏。原本玄素远行,蔺君顾念他身体,身为医者峰掌教,随行也并无不对,另两人被她一说,倒明白自己如今还守在穹苍也没什么用了,要论避难疏散,长老执事足以做的很好——天都要塌下来了,还不以身作则,此时不顶更待何时?
“不想上阵就滚后边去。”雪里嫌他话多,惜字如金道,“郎无心在外围拦截黄族和鬼市势力。”
天欲笔道:“黄族我尚能理解。这又跟鬼市有什么关系?是了,据闻鬼市之主是个妖族,莫非是个黄族……”
言谈间,冥河仍是一如既往的死寂。
玄素耳边渐静,他沉吟着,指尖缓缓触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它名为“青锋”,已至少三十余年未曾出鞘了,锋利的竟有些令自己陌生了。
自己剩余的寿元,恐怕支撑不住青锋全力十剑,而眼前黄沙迷蒙,依旧不见徐行身影。
扪心自问,他虽面上不显,对这位冒名的徒儿的确是诚心以待,但,他不知徐行不是“徐行”也罢,徐行难道不知自己不该是她的师尊吗?如今想来,徐行初醒之时,对他确实比旁人要亲近些许,好似一个熟悉的人与他有哪里异常相似,总是投来些莫名的注目——说是亲近也不甚准确,看她那马不停蹄要下山的模样,又像是立马想离这样的人远一点。越远越好。
……她分明能进万年库,只为窃走两把武器。那两把兵器,玄素事后搜寻,查出皆为第三十六任掌门中的两人所出,寒冰是亭画之兵,野火主人不详。再往前溯源,亭画是第三十五任掌门在位时“琴棋书画”中的“画”,另三人生平并无异常,也皆不用剑,可以排除嫌疑。亭画生性孤僻,亲缘淡薄,以她来算,前掌门是她的师尊,师门中理该尚有两人,这两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没留下任何痕迹。
就算是犯了大错被逐出宗门,册中也不会毫无记载,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两人的天资平庸无比,连一个小小执事都当不上,但这种可能也微乎极微。前掌门对亭画极尽严苛,这样一个武学智计堪称双绝的天才继任者,在无极宗的记载中竟用着叹惋的口吻,连十六岁时的访学都没能上场,明珠蒙尘,生不逢时,总归略逊一筹……略逊谁一筹,那人为什么又消失了?
分明最终没能找出确切的答案,此刻,隔着八百年的面纱,玄素却仿佛已经真正看见了那个名字。
自此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的苏醒,伴随着他的苏醒,那是九重尊,自己早就该知道。
心中惊涛骇浪,玄素持剑的指尖却分毫未动,他心道,正是因为你曾在这个位置上,所以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抉择。
于情于理,他不想杀徐行,亦不想牺牲一个活人去镇山,可当一个巨大到无可抗拒的威胁站在人族的天平彼端,情和理都可以被抹杀。
填石归山,圣物封印,尚有三十年时日徐徐图之,足够他在余下三人中找到那个人,弄清一切,他一向擅长等待。
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响。
那是轻到不能再轻的响动,除了零星几个感官极度敏锐的人外,绝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这一声响。
三位掌门齐齐猛地抬眼,天欲笔愣了一下,也跟着凝目看去。
又是一声响动!
这一声响动比之前重得多、近得多,仿佛从远处疾迅靠近,比奔雷还快,在场众人一瞬寂静,尚未反应过来,足下的地面就开始猛烈至极地震动!
咚、咚、咚。
三声巨响过后,密集到无法分辨的震动声铺天盖地响起,军营的旌旗几乎一瞬就断折倒地,沉重的篷顶像没有重量一样被霎时卷飞,飞沙走石,昏沉漫天,哪怕是练了身法的修者也难以站得稳直,想要抓着身旁东西保持平衡,却无物可抓,所有人都忙乱倒栽成一团,又
惊又怒地勉力站起道:“什么?!”“又是鸿蒙山脉吗?!”
混乱中,蔺君的武侯车失控地飞往别处,玄素眼疾手快地将其拦回身前,面沉如水地抬眼。
他的余光间,狐族禁地的山脉间似乎开了一个洞,无尽的火光灼烧过来,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边的异常。
因为,半空中,有一个更加异常百倍的事物出现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妖族。
巨大到前所未见的程度,它的出现,让众人眼前全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火红妖氛冲天,这边鸦雀无声,然而,在恐惧之前,众人皆不由心生疑惑,都在不约而同地想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什么妖?
它通体漆黑,身披鳞片,观身长形态,怎么看都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蛇妖。但修炼到极点的蛇妖,也只是有一对前爪而已,为何这妖会有四只脚?身后那是……尾巴?头顶上……像鹿一样的角又是哪里来的?眼睛是突出来的,竟然泛着橙黄色的光泽?!
先前少林事变时,众人就见惯了奇形怪状汇聚各种特征的无智妖人,长成什么样的都有,连会说人话的都有,也明白这种怪物极为强悍,修为不济的少去招惹为好。眼前这奇怪的蛇妖也不过如是,只是这拼凑上去的肢体倒看着没什么奇异的违和感觉,看上去竟然像是本就长成这样一般。
是狐族找来的同党么?
放在平时,看到当街突然冒出这么个巨物,的确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叫娘不错,但如今是在战场,几千同门尚在,前方还有四位掌门亲临,可谓是诸人一生中胆气最盛的时刻。能当前锋的门生都是精锐,几乎只是惊诧了一瞬,便训练有素地掌好兵器,凝目而望。
那“蛇妖”遥遥地转过头来,猛地张口,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火焰,以及火焰中遽然出现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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