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我总不能真的大方地分给他们吃,然后第二天就看见医务室里躺满了食物中毒的同学吧?”
安德里斯冷笑道。
伊登走到桌前,拈起一块黄油饼干,问道:
“你那远亲给你寄了这么多次吃的,你至今都还活蹦乱跳,他都没有思考过原因吗?”
“'看见医务室里躺满中毒的同学'只是个夸张的说法。”
安德里斯切开一节风味香肠,将那泛着油光的截面展示给伊登看,“比如,之前的毒主要混在饼干里,数量大概是饼干总量的十分之一;就香肠而言,他喜欢下在香肠中段,也不会每一节都下。上次的香肠里就是没有的。”
“就算我一口气把整个包裹里的东西都吃进去,也不会立刻毒发身亡。至少得反复吃个十来次,毒药才会慢慢在身体里囤积。”
伊登摸摸下巴:
“听起来心思很缜密哦,他也不嫌麻烦。”
安德里斯把香肠丢回包裹里:
“这些贵族一天到晚不干正事,除了欺男霸女横征暴敛,就是使尽下三滥的手段争权夺利。留我活着就是威胁他们最喜欢的权力,哪能嫌麻烦?”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直接跟法庭起诉他们?证据你也都有,看在老师学徒的面子上,法庭也不会不受理吧?”
伊登想了想,提议道,“或者你哪天心情不爽直接给他咔嚓了嘛,既然人家都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给你下毒了……”
他将手指并拢,在自己脖子前一挥,做出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向来喜欢装成熟(伊登语)的安德里斯难得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金发,说道:
“就是不能,所以才麻烦。”
“好吧,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干。”
伊登将那块饼干往嘴里一丢,啊呜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身边有个人天天暗地里盼着我死,还成天想方设法算计我,想想就很不爽诶,不如直接一劳永逸。”
“北地需要一个领主。如果他现在死了,会有什么后果?”
安德里斯也抓了一块饼干,恨恨地咬下半块,“无非就是又回到原点,一群大小贵族打来打去,最后打出一个人上位。假如上位的是个比他更难搞的,那我面临的情况可能还更麻烦。不如就让他呆在这儿,最多就是多出来几个下了毒的包裹罢了。”
“你就没考虑过做掉他,然后自己回去继承你爹的位置?”
伊登拍拍手上的饼干渣。
“……我想留在老师的身边。如果继承了北地领主的位置,我不可能长时间地呆在法师塔里。”
安德里斯犹豫了几秒钟,说道。
“哦那真是太棒了——咳咳,我的意思是,安德里斯,我的好同学,我支持你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你要不明天就打包传送回北地去继承那个本该属于你的领主之位?”
伊登眨眨眼睛,诚恳道。
安德里斯又抓起了一块饼干——这次不是吃,而是把它丢向了伊登。
伊登灵活地一闪,躲过了饼干的偷袭。
“算了,懒得跟你说这些,”
安德里斯没有再继续丢饼干的意思,兴致缺缺地挥挥手,“我下周确实要回一趟北地,我会提前跟老师请假的。你出去的时候跟巴顿说一声,我会给他带香肠回来的。”
“你回去干什……啊,我想起来了,今年的'春之狩猎'又快到了?”
伊登一拍脑袋。
安德里斯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又杂七杂八地闲聊了一阵子,伊登便起身离开了。安德里斯则坐回了桌前,摸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一封寄给远方表亲的回信。
信是每年都要写的,他不费什么精力,就写出了一封情真意切、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信件。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失去了父母、在陌生的环境中求学、渴望亲情滋润的少年那样——首先感谢了表亲对自己的关照(“饼干和香肠非常美味,我的同学们也很喜欢”),用肉麻的言辞叙了叙亲情,末了表示,像往年一样,自己会在下周回家,参与北地每年一次的“春之狩猎”。
与埃瑞斯塔各地各具特色的古老祭典不同,“春之狩猎”不是一个多么具有丰富内涵的活动或庆典,只是对初春时节北地一系列大型狩猎活动的统称。
北地漫长的冬季过后,许多冬眠的魔兽会纷纷苏醒、寻找食物,并且很有可能一不小心闯进村庄城镇之中,给当地居民带来伤害。
为此,从黄金时代开始,北地领主就会在初春时节组织队伍,对村庄城镇周围的危险魔兽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狩猎。
魔兽们睡了一整个冬天的觉,腹中饥饿又脾气暴躁,狩猎活动并不算轻松。从前安德里斯的生父当领主的时候,他总得提前去外头高价雇佣魔法师和佣兵,才能顺利完成狩猎。
(至于霜雪堡中那支由四名高级魔法师,以及几十名训练有素的卫兵组成的队伍,可是要负责守卫林德伯格公爵安全的,怎么能离开公爵的身边呢!)
自从在法师塔中掌握了攻击魔法以后,安德里斯年年都会在“春之狩猎”的时候返回北地,奋战在狩猎魔兽的第一线。
不少村民和市民都见过他浑身浴血,带着小山一般高的魔兽尸体返回霜雪堡的景象。
“安德里斯少爷”的名字在人群之间口口相传,更兼之他是当今世上唯二两位大魔法师之一的门下学徒,是以尽管安德里斯一年也就回这么一次老家,他在北地的声望也是年年攀高,表亲也对此无可奈何。
——这就是安德里斯回去参加狩猎的目的。
就算撕烂安德里斯的嘴,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是在他的心里,他清楚地明白,他继承了自己父兄最大的缺点:
他是一个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人。
这句话如果说得再通俗一些,就是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失去。
他既想要北地领主的冠冕,又想要大魔法师学徒的荣耀,也不愿意失去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平白让伊登、阿尔维斯,或是别的什么巴顿爱丽丝之流抢了自己的位置。
因此,权衡利弊之下,安德里斯决定暂时留着远房表亲一条性命,等到在老师身边站稳了脚跟,再杀回北地去。
总归来说,那位表亲是个甚至连刺杀他也不敢、只敢偷偷在食物中下毒的怂货,整个埃瑞斯塔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会阅读形势的墙头草。
只要安德里斯在老师身边取得了足够耀眼的成绩,回头再去对付他,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定时回去刷刷存在感,总不至于让北地的居民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安德里斯封好信件,将它寄了出去。一周以后,他便踏上了返回北地的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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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每每回想起那天发生过的事,安德里斯都会想:要是他接受了伊登的建议,就好了。
他可以以谋害继承人的名义将表亲告上法庭。
他握有充足的证据,又是一位大魔法师的弟子,不会惧怕来自表亲家族的压力;也许案件的审理会拖拖拉拉,战线拉长到几年甚至十几年,但最终他会胜诉,他会成功地取回北地领主的位置;
他也可以直接在某个夜晚通过传送阵潜入霜雪堡,在杀死表亲后又悄悄返回。
他自认自己的手法足够高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伊登和阿尔维斯,谁也不会察觉到这是他犯下的案子,就连老师也不会。这方法虽然不太上得去台面,但依然能帮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总而言之,如果想要走到自己想要的结局,他有千万条道路可以选择。
——然而,在这千万条道路之中,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却选中了最令他痛苦、遗憾、悔恨、愤怒,最令他从此万劫不复、几不欲生的那一条。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那么这就是安德里斯悲哀的命运。
第136章
远房表亲在霜雪堡中热情地招待了安德里斯。
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好菜,席间还亲切地问候了安德里斯的学业和健康;
安德里斯也彬彬有礼地做出了回应,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介乎于“出身下贱眼皮子浅被人拍两下马屁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的白痴”和“只涨魔力不涨智慧完全不在乎北地的权力争端真心实意地感激表亲关心的蠢货”之间的愚蠢和傲慢。
一场饭吃下来,双方都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可谓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这顿晚餐是两个人都要吃的,所以表亲倒没在饭菜里下毒,只是餐后端给安德里斯的醒酒汤里配了一剂上好的魔药。
若是把这剂药水单独摘出来看,倒也跟毒药没什么关系。
它广泛存在于各类魔药的配方中,主要起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如果安德里斯的体内蓄积有某种毒药,这剂催化剂就会促使其更快地发挥作用。
安德里斯随手将魔药倒进了洗手池里,把自己洗洗刷刷完,往床上一躺,过了五分钟之后发现,他失眠了。
这年是新历1370年,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刚满18岁。
虽说幼时的经历让他自小便比同龄人早熟,在法师塔中学习时也一向以“成熟稳重优秀可靠的好学徒”自居,但说来说去,此时的他到底还是个年轻人。
就跟世间所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尽管安德里斯早在信件里跟表亲重复了不知多少次虚情假意的表演,但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并大秀演技之后,总还是会恶心上好一阵子。
此外,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在席间不知不觉吃了太多食物,直到现在,胃里都撑得难受。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了好一会儿饼之后,安德里斯终于接受了自己今晚注定失眠的事实,干脆爬了起来,决定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也好走动走动、消化消化。
半小时后,安德里斯倚在了书房的大靠背椅里,翻起了一本古老的北地魔法布防记录。
从前林德伯格公爵还在的时候,安德里斯自然从不被允许进入书房,就连靠近也不能——书房所在的这条走廊上时常会有“尊贵的客人”前来拜访,公爵可不愿看见安德里斯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免得“脏了客人们的眼睛!”。
当然啦,脑满肠肥的公爵,一年里花在书房上的时间,不会比一条鱼呆在陆地上的时间更多。
绝大多数时候,这间书房都是罗纳德·林德伯格在使用(天呐,他居然还记得此人的名字)。
与自己的父亲不同,罗纳德虽然也像许多贵族那样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倒是会真正在北地的管理事业上下点心思,承担了实际意义上的北地领主一职。
这间书房里,就摆放着许多他当年收集和使用过的文件与资料。
书房里装有好几个监测与维护用的魔力系统,安德里斯明白,他在其中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下来,并且传递回表亲的眼前。
若是放在今夜之前,安德里斯保准会施下能够混淆记录的魔法(这对他来说不难,毕竟年年法师塔考试的时候,他都要在考场上抓作弊的学徒),然后肆无忌惮地把自己想看的东西全都看上一遍。
不过今晚,或许是由于晚餐桌上的那一番表演让他颇感疲倦,或许是因为单纯吃得太撑懒得动脑,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安德里斯取了一份不会引起表亲怀疑的资料,随手翻看了起来。
他第二天就要参加春之狩猎,看看北地的魔法布防记录,也在情理之中。
看着看着,安德里斯忽然在记录之中发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法阵。
从记录中看,这处法阵已经被废弃,早已不再使用。
奇怪之处就在于,安德里斯——在大魔法师麾下学习了四年,不论是古代魔文、现代魔文还是魔法阵科目都拿了满分的天才学徒——竟然没法解读这个法阵。
从构造上来看,法阵由一种异常复杂的古代魔文变体所勾勒,组成方式也与常见的法阵绘制形式大相径庭,叫人难以拆解出它的作用。
这个古怪的法阵勾起了安德里斯的好奇心。于是,他花了半个夜晚的时间将其背了下来,这才离开了书房。
一个月后,北地的春之狩猎毫无波澜地结束了。安德里斯带上了满满一包表亲送的北地特产(“好孩子,这段时间辛苦你啦,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你尽管自己吃!要分享给同学的话,就用旁边这包吧,听话啊!”),回到了千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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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里斯不算是个好学生,因为他喜欢自己的老师。
喜欢,心悦,暗恋,或者说类似的词,都可以用来描述他的这种感情。
与法师塔中绝大多数的学徒不同,安德里斯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老师米娅的感情,并非是常见的钦佩、敬爱、向往或憧憬,而是一种更加满怀占有欲与嫉妒心的存在——他希望自己能成为老师的伴侣,希望能与她结合,希望能成为她唯一的、特殊的存在。
多少个深夜,安德里斯大汗淋漓地醒来,半是兴奋半是痛苦地发现,自己不过是又做了一场难以启齿的梦。
既幸运又不幸的一点在于,出于一种同类之间对待彼此的敏锐嗅觉,安德里斯很快就察觉到,法师塔中同样对老师怀有这种异样情愫的人,还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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