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胡十八
钱春花的头更低了,“就是结婚后,我想住今越的房子里,让我妈带着妞妞住我们家的房子,不然三代人挤一起挺不方便的。”
当年她跟前头那男人离婚,确实有人家嫌弃她们穷的原因,但也跟她妈有关系。
钱大妈这人吧,说坏也不坏,能吃苦,靠着两条腿漫山遍野的挖草药补贴家用,一个窝头都舍不得带去吃,要留给家里唯一上班的春花。她也不爱嚼舌根子,不搬弄是非,但就是有点不着调,偷舒家鸡蛋这也就罢了,她还干过更不着调的事——
三个成年人住一屋,小年轻夫妻嘛,晚上总有点夫妻生活,钱大妈一个半老太太又容易失眠,就在旁边听着,有时候还要莫名其妙冒出来两句话,别说男人被吓萎掉,就是她亲生的闺女也受不了。
舒今越:“……”忽然有点同情春花前夫。
然而,还有更离谱的——
“以前住一个屋的时候,她洗澡总不避着人,就跟家里只有她一人似的……关键是人家洗她也不管,照样进进出出的拿东西,就像,就像屋里真的只有她一人。”
舒今越:“……”啊,这!
丈母娘和女婿,你看过我光身子,我看过你光屁股,这一般人也受不了吧!舒今越想着那画面,感觉整个人都不太舒服,看来春花没说错,离婚真不能全怪前夫。
就连在医院里见多识广的赵婉秋也“啊”了一声。
“让你们笑话了,所以我才不得已自己租房住,这实在是……”钱春花红着脸,说不下去,没脸说啊。
赵婉秋思来想去,最终找到一个自己也不怎么信服的理由——“其实你妈也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一辈子没改嫁,也没跟哪个男人不清不楚,甚至连多讲句话都不行。”
对男女大妨似乎看得很重,跟胡同里某几个寡妇比起来,大家都更钦佩她,可现在想想吧,这对一个女性真的公平吗?
为了个孩子,就这么守了一辈子,结果到老了,又好像不讲究男女有别了,不介意人家看她,也无所谓看见别人……就,怎么说呢,又尴尬又不知道说啥好。
连这种“家丑”都愿意吐露,看来春花是真被她妈弄怕了,这次也是真想跟孙大龙好好过日子的。
赵婉秋一咬牙,“行,这事我帮你提。”
果然,下午孙家就来人了,孙玉犁老两口和那个性格活泼的孙三龙一起来的,赵婉秋在场,双方家庭商量一下结婚的事。
因为孙大龙自己有手艺,钱大妈那叫一个相当满意,孙家提出不要彩礼,只要她们好好待儿子就行,钱大妈满口答应,恨不得当场就让他们领证。
而对于赵婉秋趁机提出的,年轻人和老人生活作息不一样,为了不相互影响,让分开住的提议,她倒是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看在女婿有手艺且没要彩礼的份上,同意了。
赵婉秋心里嘀咕,不明白有啥好犹豫的,她家今越要是结婚,她还巴不得赶紧分开住呢。这钱大妈,要不是知道她的性格,别人说不定都怀疑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了。
孙家和钱家都想尽快把事情办掉,第二天小两口去领了结婚证,没条件也就没办酒,只是把赵婉秋这中人请上家里吃了一顿,往门窗上贴了几个红喜字,16号院里从此多了一个上门女婿。
孙大龙年轻,热情,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刚来三天就收获了钱家母女俩几十年没有得到过的夸赞。他花了几天时间把两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将钱大妈那些用不着的破烂收出来,专门在屋檐下放了一个自己做的木框子,让她舍不得扔的东西都放里面,把能用的有可能用得上的,整整齐齐码放在家里。
小屋一下子就亮堂起来,没有了霉味儿,对小妞妞也好不是?
短短两个月,因为他的加入,钱家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该扔的扔,该收拢的收拢,该修的修,以前谁也不愿去门口看一眼的钱家,现在倒是变成了整个大院最干净的人家。
那重新盘过的土炕看着也是整整齐齐的,关键还暖和!
钱大妈以前多低调个人呐,现在逢人便指着地上那堆成小山的柴火说:“我亲家他们送来的,说是咱们在城里烧煤还要花钱,他们山上的柴火不要钱。”
“送了两大牛车呢,让咱们只管敞开用,不够就带个信去,他们再送来。”
以前大家多少背地里会说几句孙大龙没工作要靠春花养的话,但现在一看人农村的亲家反倒让她们得了这么多便利,不由得又想起后院的李玉兰,也是农村嫁进城里,照样把多少城里姑娘比下去?
这么想着,有些人的心就开始动了。
这不,今越正在炕上跟老妈一起背书,赵婉秋现在已经把所有中医学的基础课程学完,开始学习四大经典了。
中医的四大经典不是文学四大经典,第一项基本功就是熟练背诵。
“你说这原文可真经典,就这么短短七八个字,就把典型症状给概括完了,不像临床医学的教科书,这个那个的少了四五十个字都说不完。”
“哟,聊啥呢?”
母女俩抬头,居然看见一位稀客。
都不是他们院,而是别的院子里的牛大妈,平时大家碰个面聊两句而已。因为牛大妈这人傲气得很,她自己是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闺女在国营饭店当服务员,儿子在机械厂厂办当办事员,说出去都比一般工人体面。
她自觉是这柳叶胡同最体面的大妈,所以平时也爱唱点高调子,今天居然主动来到舒家,赵婉秋都惊呆了。
“她牛大妈是有事儿?”
“嗐,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唠唠啊?你家今越可真出息,找了个当领导的对象,我家小芳比她大两岁,至今还没着落呢。”牛大妈一屁股坐上暖洋洋的炕,直接挤到今越旁边,拉着她的手。
“好今越啊,你问问你对象呗,他身边还有没有没结婚的,条件跟他差不多的,也给你小芳姐介绍介绍?”
“放心,只要成了,大妈亏不了你。”
舒今越早不记得什么小芳姐了,她只知道牛大妈很清高,不太看得上他们这些家里有临时工或者没工作的,甭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她都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对不住啊牛大妈,他的事我不太清楚,但他这样年纪的,身边人都结婚了,要是还单身的,就只有离异和丧偶。”
话虽难听,但她得说清楚。
当然,她也是存心想刺她两句,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牛大妈可经常叫她“小草包”呢。
这不,牛大妈的笑差点挂不住,嘴角抽搐两下,“这要是有离异或者丧偶的也成,你给你大刚哥介绍一个也成啊。”
是了,今越想起来了,她儿子牛大刚现在还单身呢,不过嘛,他单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打媳妇儿,前头那媳妇儿实在受不了离婚跑路了。
今越都懒得接茬,想屁吃呢,人家要真是干部,会找你那家暴儿子?丑青蛙都没敢这么想得美。
谁知牛大妈的终极目标还真是牛大刚,她挤到另一边挽住赵婉秋的手臂,“他舒大妈,我今天来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帮忙,给我家大刚介绍个对象,不拘有没有工作,农村的也不怕,反正现在的农村姑娘嫁进来嫁妆都多着呢,你看看你们院的李玉兰和孙大龙,人一个来倒插门的,钱大妈家柴火就烧不完了。”
赵婉秋嘴角抽搐,“那你可找错人了,我也不认识这样的人啊。”
“别啊,我听说你娘家人不就是郊县的,帮我问问他们村里呗,美丑啥的咱也不在乎,只要能干活就行。”
这算盘打得还挺响,什么能干活就行,是专门找个丫鬟吗?赵婉秋这直脾气一下上来,抽出自己手臂,“这忙我帮不了,你找其他人问问去,哎哟我得出去上厕所,走吧咱俩一起出去。”
牛大妈不想走,这老舒家真是外面看起来破,其实内里干净又暖和,光这张大炕坐着就烫屁股,她们家都舍不得烧这么旺。
赵婉秋直接拽着她,半推半拉的把她弄出门,还没走远呢,身后传来“嘭”一声关门声,牛大妈脸色真难看。
“呸,啥玩意儿,以前就是咱柳叶胡同的破落户,现在飞出只金凤凰……呸呸呸,金麻雀就狂成这样,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
“怎么着,能给钱春花那二婚婆娘做媒,就不能给我儿子做?我儿子也不比钱春花差。”
冯大妈耳朵尖,一下子笑起来,“哎哟喂,你家大刚不比春花差,那去年你来说春花,老钱家咋都不同意呢?”
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找今越母女俩免费看过病,平时矛盾那是内部矛盾,牛大妈这种外部矛盾她们肯定一致对外,“是啊,有些人呐,就是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春花现在招的男人多能干啊,有些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我儿子有工作!”
“得了吧,有工作那也不能打老婆啊,老婆打跑了,现在活该当光棍了吧。”
“好啊,有工作好啊,那抱着工作过就行了呗,还要啥老婆。”
牛大妈被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挤兑,还嘴又嘴不过这么多人,最终只能气呼呼的离开,心里却暗暗把舒今越赵婉秋给恨上了。
随着年关将近,今越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挨家挨户去宣传传染病防治,因为冬天又到了各种肺炎高发的季节。
尤其是家里有老人孩子的,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医院住院都没病房了,给安排住到走廊上去,为了不挤兑医疗资源,让其它更严重的危急重症得到抢救机会,各基层卫生机构只能去做宣传让大家保护好自己,别去人员复杂又集中的场合,注意保暖云云。
这项工作很重要,三个人从早开始忙到下班,累得都虚脱了,结果今越还要应付马主任时不时的传召,她最近还记挂着那些耗子洞里掏出来的东西,可谓是一心三用。
“这马淑惠也是毛病,都借调过去了,当时就让你留区里怎么了,偏要叫你回来,现在回来又三天两头的让你往区里跑。”朱大强都怀疑,这马淑惠不会是故意为难今越吧。
但不利于团结的话他不能说,只是看向今越,“这次有没说啥时候再去?”
“没,那些病人都快好得差不多了,再住段时间就达到出院标准了。”上次因为血吸虫病确诊病例把今越叫过去,结果没多久又发现几个肺结核的,肺结核还没好,又来两个脑膜炎的儿童,今越现在上班都是两头跑,累得慌。
但要说马淑惠故意为难倒不至于,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十分清楚马主任的脾气,跟乔大姐这种表面热情的不一样,她虽然表面不好相处,但她讲道理,也足够专业,做事有理有据雷厉风行。
今越喜欢这样的领导。
“朱主任,咱们听安排就是,下午没事的话我想出去一趟,请个假。”
她想去看看姚青青,俩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道她心情缓过来没有,快过年了,问问她哪天备年货,让二哥和老妈帮忙给她买点,很多紧俏货需要提前排队,有的夜里就得去,她一个小姑娘很不方便。
谁知也是不凑巧,刚走到门口,舒文明大老远就叫她名字,“等一下!”
“二哥又干嘛?”
“上次你不是让我帮你留意房子的事?”
今越眼睛一亮,“有了?”
俩人也顾不上回家吃饭,出门左拐就山了大马路。
话说自从拿到小林的买药的分红后,舒今越就想买房子,平房倒是好买,四合院却可遇不可求。
“我留意这么久一直没听说有人要卖,前两天无意间听张良伟提了一嘴,说他家有个远房表姐夫……”
今越回头,“别停啊,怎么不说了?”
舒文明轻咳一声,“说起来有点风险,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原来,张良伟那表姐夫是省医院的医生,三个月前公派到西德国学习进修,结果去了那边发现人家是真发达啊,顿时就动了歪心思把护照给撕了,准备黑下来。而张良伟的表姐和孩子就被留在国内,也不说离婚也不说带他们走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
另一名一起去的同事打电话汇报这事的时候,说他在那边很快认识一个外国女人,同居在一起,他妻子和孩子这才知道,他是永远不打算回来了。
“这件事影响很恶劣,他妻子的工作受影响,孩子在学校被排挤,这他妈真不是男人!”
舒今越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张家表姐气不过,就打算卖房子?”
“对,他们家以前条件还挺不错,在金鱼胡同有两套四合院,公婆已经去世,张表姐就打算把他房子卖掉回老家生活,以后他就是再回来也没住的地方了,更别说找到妻子和孩子。”
而现在的风险就在于,万一这件事上面要严肃处理的话,他名下的资产会不会受影响?他们买了会不会成烫手山芋?或者将来有一天,他后悔又跑回来了,又把房子要回去怎么办?
舒今越明白二哥的担心,但她还真不怕,像他这种出国后黑下来的,甚至反到国际上反咬一口的人,户口肯定是会被注销的,而他的资产则由妻子和儿子继承,所以他们完全有权利处理他的房产。
“将来他就是真回国了又怎么样,反正我是通过合法手续买来的。”
况且,他得先回得来才行啊,咱们大龙国的入籍手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舒文明不知道今越已经知道大势走向,心里还是没底,“我也是觉得房子便宜,忍不住先来告诉你一声,万一……你可别怪我。”
舒今越怎么会怪他呢,富贵险中求,她又不犯法。
俩人来到金鱼胡同,他们家的房子在徐家和姚家后面,再往里走个百多米,位置比较深,两套紧挨在一起。
金鱼胡同的房子都是统一的红漆木门,此时张表姐已经等在门口。
那是一个神色暗淡、一脸愁容的女人,身边的儿子十三四岁,长得浓眉大眼,但眼睛也是红的,看见他们走来,强打精神叫了声“叔叔”“姐姐”,这辈分一下子就乱了。
但谁也没纠正一个孩子的称呼,张大姐打开大门,舒家兄妹俩跟着进去,格局跟姚家徐家的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是院子里没栽花草,而是种了一圃圃整齐划一的菜地,这个季节还有稻草盖着一块韭菜地,其它地方有一些干枯了的茄子辣椒树。
看见他们目光,张大姐解释道:“我们以前会种菜,自己吃,夏天的时候都吃不完,还给他亲戚送过……他……”
“妈,你能不能别提那个人。”少年生气地说,然后赌气似的,指着各间屋子介绍,哪里是住人的,哪里是客厅,哪里是厨房,颇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今越对这孩子挺有好感,她觉得哪怕不为了捡漏,这孩子想与他那无情无义的父亲切割开来,她也会帮一把。
张家的两套房子差不多大,都是六百来平的占地面积,房间多,环境清幽,建筑也相对更新一些,据说是他们家老祖宗民国年间才修过的,用的都是好料子。
料子好不好今越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得出来张家人维护得很好,干净整洁,柱子椽子看着也没被虫蛀,还新上过一层清漆,看着光滑滑的,很有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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