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子监开小卖部 第18章

作者:松雪酥 标签: 种田文 美食 日常 穿越重生

  郁潼为人君子些,低声?向她解释:“姚先生方才反反复复说这些话。我?们细听来?,他说的似乎不是今年?才听闻的桂州大疫,却是十三年?前桂州丰水县的瘟疫……我?等方才实在没法子,若强违他心意?,他便?要发狂大喊,生怕伤了他身子,只得顺着他。我?方才已遣人去你家?报信,不想?却是错过了。”

  姚如意?听着,只觉心尖儿都在发颤,她低声?向三人道了谢,一时竟不知再说什?么,只拿眼牢牢望着姚爷爷。

  她想?起先前为开铺子收拾杂物间时,在姚爷爷藏书的那几只箱子里找到了一套旧官服,还?有?一封拆过的信,信封蛀满虫眼,发黄发脆,她一拿起来?,便?从中间掉出了一张信纸。

  她拾起,想?塞回去,正瞥见一段:“……吾夫妇虽不通医术,亦不可负全县百姓偷生。今满城疫气,伏尸塞道,留下?或是九死?一生,但若得吾死?而换民之生机,吾九死?亦其犹未悔。”

  当时她不知是谁写给姚爷爷的信,又觉着旁人书信未经许可不应拆看,便?忙塞了回去,将那信和藏书都封好,重新搬到姚爷爷屋子里,寻了个地儿安放。

  如今想?来?,那并不是寻常旧物,应当是姚爷爷儿子寄来?的绝笔吧。

  姚如意?心头盘桓着那句“九死?亦其犹未悔”,再凝望爷爷有?些佝偻背影时,喉头竟已泛起一阵酸涩。

  此时的他,神色执拗坚定,竟不似个痴傻老人了。风从岸上呼啸而来?,似乎也带走了他的老迈与白发,呼地掠过岁月,吹得他背脊挺直、乌发浓郁。

  站在船头踉跄着要往岸上去的,恍惚成了那正值壮年?的姚启钊。

  姚家?许多旧事,姚如意?即便?翻遍原主记忆也并不知晓,或许那时原主年?幼懵懂,连她也记不清了吧?但仅是只言片语,似乎也能窥见姚爷爷的一生:青年?丧妻,中年?丧子,晚年?……人这一生,究竟要受多少苦才算尽呢?

  而受了这么多的苦,他又是怎么独自挺过来?的?姚如意?都不忍深想?。

  郁潼示意?随从上前,代替陷入怔忪的姚如意?,稳稳搀住欲弃舟登岸的姚启钊,自己亦上前轻声?劝慰:“先生莫急,姚县令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不想?姚启钊听了,脚下?一滞,侧首望来?。沟壑纵横的面庞上,是一种被极致的悲痛冲刷后的平静:“你错了,我?儿夫妇已是凶多吉少。疫鬼横行,朝廷已下?旨封禁县城,丰水与汴京相?隔千里,等我?到了,怕是连他们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可我?总得去。”

  郁潼亦微微一怔。

  眼前这衣着寒酸的老人,面上是这般镇定、决然与坚韧——或许当年?,他便?是这般揣着见不着至亲最后一面的念头,孤身从北至南,千里奔波、日夜兼程。

  “纵是见不着人,我?也得去。”

  “不然,谁给他们收尸啊?”

  “我?得去。”

  “得去。”

  他甩开所有?人的手,步履蹒跚,一步步,往前去了。

  ***

  赵太丞医馆坐落在州桥以南的十字街口,盖得很阔气。

  青砖灰瓦两进两层的宅子,前厅三间门铺,通敞着,数个药柜倚墙而立,直抵房梁。大大小小的樟木抽屉里盛满各色药材,百十个小抽屉上刻着“当归”“熟地”等墨字。医馆的伙计跨立在矮梯上,踩高跷般灵巧地挪移着抓药,“脚法”熟稔至极。

  左侧厢房支着十数张简易竹木床榻,以粗布帘子相?隔,专收卒中昏迷、刀伤急症的重症病患,男女分室而治,一间屋子能躺十来?个人。

  先前姚爷爷中风后不便?挪动,便?也是在此处“住院”医治。右侧厢房则用来?容纳需针灸药浴的患者,内里构造大致相?仿。

  姚如意?千恩万谢与那三人道过谢后,便?以“不如买批生药一同?带去丰水”的借口,将姚爷爷从金梁桥附近连哄带骗地拐到了赵太丞医馆。如今他喝了郎中开的安神汤,正在厢房里一边针灸薰艾,一边呼呼大睡。

  姚如意?脚边趴着一溜大狗小狗小猫,它们跟着她从金梁桥到州桥,跑得都呼哧呼哧伸舌头喘气了。医馆的伙计有?爱猫狗的,还?主动舀了井水给它们解渴。

  她满脸紧张地坐在板凳上,听惯常为祖父施针的陈郎中道:

  “适才诊脉,姚博士脉象较之前有?力,气色亦见红润。依我?看,他此番闹腾,并非是病情恶化所致,反倒是这段日子吃药针灸见了效。他痰瘀痹阻的脑络渐通,人在慢慢清醒,能记的事儿便?多了。不过淤塞未尽,他脑中新旧记忆交杂,故有?错乱之态。此乃大好转机,小娘子当宽心。”

  姚如意?长舒一口气。

  的确,最近她也觉着姚爷爷清醒时多了些。偶尔姚爷爷看她的目光、与她说话的神态,就像个正常人,原来?并非她的错觉。

  “这段时日你将你阿爷照料得不错,很是费心了!这很好,回头还?是坚持过来?医治。”陈郎中提笔蘸墨,重新添改了方子,“原先只吃些活血化瘀、补虚泻实的药,如今我?再添些石菖蒲、远志开窍醒神,佐以黄芪、当归补益气血。你过些日子来?,再观疗效。”

  姚如意?谢过郎中,在医馆等姚爷爷睡醒,才一道回去。

  到了夹巷,她才惊觉她忘了关铺子窗户!她好多东西?还?摆在那儿呢!

  这下?遭了!

  她急着往前赶了几步,但看清后,又步子慢了下?来?。俞婶子、程娘子她们坐在窗下?的桌椅上说话,小菘、茉莉和小石头几个也蹲在她家?门前吹糖纸玩呢——谁能把糖纸一口气全吹翻过来?,谁便?赢了。

  婶娘嫂子们见她和姚爷爷一起回来?,都抚着胸口松了口气,说听老项头讲姚博士丢了,本想?帮着出去找,又有?人回来?报信说找着了,这才没去添乱。

  俞婶子还?玩笑道:“我?帮你卖了好些东西?,回头得给我?结工钱啊。”

  一听这话,尤嫂子立刻拆台,凑过去跟姚如意?告状:“如意?,你可千万别叫你俞婶骗了!她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不在时,来?了个事多磨蹭的酸丁,买根笔从是哪儿的竹子、什?么毛的、软硬如何?、出锋多少,问得有?两刻钟,你俞婶恼了夺回笔说不卖他,生生将人气走了。”

  “是那穷措大忒磨叽!买根二十文的笔还?要开锋试写,若试完不买,这笔还?卖给谁啊?”俞婶子白她一眼,扭头把钱递给姚如意?,“就卖了几个鸡子儿、三块墨,喏,钱都在这儿呢!”

  姚如意?挽着姚爷爷胳膊,真切道:“这些时日多蒙婶娘嫂嫂们照拂,我?也多亏有?婶娘嫂嫂们开解才有?今日,明儿正好冬至,我?请大伙儿来?家?里吃饭吧?”

  “吃啥呀?”程娘子跟着打趣她,“不割羊腿我?可不来?。”

  姚如意?想?了想?,有?了主意?,笑道:“您只管来?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还?卖关子呢!”

  与众人约好,大伙儿又问姚博士的病情,知晓了内情才放下?心散了。她便?搀着姚爷爷回了屋。说也奇怪,从医馆出来?,姚爷爷好似再不提丰水县的事儿了。或许是因为他刚睡醒,又被陈郎中哄着喝了碗苦得要命的药,喝完他苦得人都迷糊了,一听要回家?就乖乖跟她回家?。

  回去路上,狗咪一家?本也跟着她们,但临到院门,狗妈妈又领着崽子们住了脚,姚如意?发现了,回头招手:“来?呀,大黄,进来?呀!”

  “嘬嘬嘬。”

  这声?一出,大黄没动,几个小狗和小猫早撒欢儿地跑进姚家?院子。姚家?院子比林家?的小跨院要宽敞,毛团们满院追逐,喵呜汪汪闹作一团。

  姚如意?得意?洋洋一挑眉,这下?可是挟狗咪崽以令狗妈。

  门前的黄毛疤面大狗,翻起眼皮瞅了瞅她,终是无奈蹭进了院门。

  花费了一个来?月,可算把这窝狗咪拐进家?门了!

  姚如意?忍着心中的喜悦,抬头看了眼天色,便?让姚爷爷坐在院子里跟狗玩会儿,她自个儿转进灶房整治新的淀粉肠浆子——晨间备的肉糜浆子早卖光了。

  将地窖里的鸡肉取出来?剁作糜,拌上猪油丁、青盐、酱料,抓得黏糊糊的。再调淀粉糊,兑上姜葱汁、黄酒。肉碎和淀粉糊按一比三混在一起,顺时针搅上劲,一盆油光锃亮的淀粉肠糊糊就成了。

  又快又简单。

  还?没烤,闻着都挺香的了。

  鸡是昨日买的活鸡,只冻了一日,肌肉都还?富有?弹性,她没有?绞肉机,手动剁成肉泥总还?留存着些碎粒,做出来?的鸡肉淀粉糊糊,还?能看到细微的肉块。

  真材实料!姚如意?很是满意?地先搁到一边。

  又揉了好些面团,蒸了十几个圆圆的大炊饼——等学生们散学,她预备再卖些烤好的披萨饼,用馒头加鸡蛋用普通的炉子能烤出披萨来?,特简单,这可是外婆的绝技!

  她蒸完馒头,下?地窖取些腊肉、楼葱时,发现地窖里也就剩一只半的鸡了,姚如意?索性不留了,姚爷爷受了这么大刺激,晚上蒸鸡给他补一补!

  横竖吃完了,再买就是了。

  取粗盐、姜片并酒糟抹匀鸡身,就上锅蒸,其余什?么佐料都不加,更不必加水,就这么干蒸着吃。蒸一个时辰出来?,鸡肉底下?会蒸出金晃晃的浓鸡汤,鸡肉也是又浓又香,特好吃,做法又很省事。

  蒸干蒸鸡时,如意?还?把米饭放在下?一层蒸屉里蒸,水只堪堪没过米粒。这样上层蒸腾的鸡汁会凝结,点点滴入饭中,这般蒸出的饭粒油润微黄,浸透了鸡汤香味,又不会太软,很好吃。

  守着炉灶,她耳边还?听着姚爷爷在外头嫌弃:“哪来?恁多狗崽子!咦!怎还?混了只猫?哎,走开走开,别扯我?裤脚!”

  她听得一笑,忽又想?起陈郎中的话,不免又有?些低落。

  等姚爷爷慢慢清醒,记起的事儿越来?越多,说不定就会发现她和原主不一样。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就算有?被识破的风险,只要姚爷爷能好起来?,她还?是愿意?的。

  等暮色渐渐从屋瓦落到地上,干蒸鸡的香味儿也已从灶房弥漫满小院。小狗咪们早就急不可耐地等在灶房门口了,两只肥短的前爪扒拉在为了防鼠设置的高门槛上,圆滚滚的身体直立起来?,趴了一溜。

  见姚如意?端着鸡出来?,那一排胖毛尾巴摇得都能扇风了。

  它们之前原本还?想?奋力爬进来?的,被躺在院门边的大黄一声?低吠,几只便?吓得缩起脖子,又慢慢缩回了爪子。

  姚如意?将干蒸鸡架在围了被子的炉桌上。

  “阿爷,过来?吃饭了!”

  姚启钊坐在院角的摇椅上,闻声?抬头,扶着椅背慢腾腾站起来?。方才他便?嗅到浓浓的鸡汤味儿了,肚子也跟着咕噜咕噜叫,只是院子里添了那么多狗,个个都冲上去等饭吃,他总不能跟狗一般沉不住气吧?

  就好起面子来?了。

  慢腾腾蹭过去看一眼,本想?挑些毛病,却见陶盆里鸡皮蒸得发黄,肉块浸在底部稠亮金黄的鸡汤里,混着酒糟的微醺、姜香与鸡肉的鲜香,把他香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顾咽口水了。

  姚如意?撕了点鸡胸肉,浇勺鸡汤拌在米粥里,用一个大盆装着搁在院门边。小狗和小咪顿时一拥而上,吃得满脸都是肉汁。

  大黄耳朵支棱着,虽然被香得直抽鼻子,却静静卧着等崽儿们先吃。

  摆上碗筷,姚如意?先给姚爷爷盛了一大碗饭,再将底部浓香的鸡汤箅出来?,浇一勺在饭上,又夹了肥鸡腿并几块好肉:“阿爷你尝尝。”

  姚启钊巍颤颤挟了肉入口,蒸透的鸡肉脂香四溢,嘴里一抿,骨头与肉就自自然然地分了家?,连筋络都带着股子软劲。再嚼一口,原以为干蒸会柴,不想?却嫩得肉里都满是浓香汤汁。就着这口鲜香,扒一大口饭,颗颗米粒外头裹着层薄亮的油光,却不腻人,吃下?去熨得人胃里暖烘烘的。

  姚如意?几乎是看着姚爷爷从第一口下?去便?猛地加快了速度,之后便?专心埋头扒饭吃肉了,偶尔漏出一两句:“不错,嗯,不错!”

  那当然了,干蒸鸡诀窍就在于一个“干”字,全靠鸡自身的油脂与酒糟的水汽把鸡汤蒸出来?,那滋味是寻常炖的鸡汤比不上的。

  小狗们吧唧着嘴舔陶盘,也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狗妈妈这才站起来?,低头去吃,把剩下?的肉粥都扫干净。

  姚如意?见状,怕它不够吃,又去给加了一大勺饭,两块鸡肉。

  她自己也吃了满满一大碗鸡汤泡饭、一根大鸡腿,十分饱足。这会儿撑着下?巴,看姚爷爷边打嗝边挟了快带骨的肉,吃得分外用心,连骨头缝里的碎肉都被他用牙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粘在他下?巴上,那饭粒随着他的咀嚼微微颤动,滑稽得很,他却浑然不觉,吃得美滋滋的。

  “没关系,我?这辈子本就是白捡的,能多活几年?、见了这么大世面,还?享受了没有?病痛的日子,来?过了、活过了,就足够了。”

  姚如意?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一片冰凉落在她眼睑上,她一抬头。

  漫天纷扬的雪,被万家?灯火一照,碎星般落入她眼底。

  此时此刻,天寒夜合,不仅姚家?烟火升腾,夹巷里家?家?户户的炊烟都像一朵朵升起的云,顶着雪片,接连喷到了天上。但大内的学士院内,却还?有?个倒霉蛋,正饿着肚子对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唉声?叹气。

  就在方才,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开始下?了。

  紫宸殿宫苑里养得几只丹顶鹤不知怎的跑来?了学士院,昂扬着脖子,姿态悠然地在初雪中闲庭信步。

  学士院东文书房里,孟庆元搁笔揉了揉腕子,抬眼望向窗外。这群鹤据传都是太子殿下?养的,或许是宫中伙食太好,个个羽毛丰满、油光水亮,腹部圆滚肥润,连仙气飘飘的纤长脖子也粗壮了不少。

  刚被授为学士院权直[注]时,孟庆元不知禁庭中竟还?豢养了这么一群鹤祖宗,还?以为是光禄寺的鹅逃出来?了。后来?听好友兼同?僚谢祁解释才知晓,是小太子殿下?自小养大的鹤,养得过于溺爱了,便?生得如此圆滚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孟庆元暗忖。官家?子嗣单薄,三女一子,皆出自章贵妃膝下?。因仅有?一子,连太后娘娘对太子殿下?都多加优容,多年?前官家?想?在大内设牧鸭监养鸭吃,都被太后无情否决。但小太子如今不仅养了鹤、养了细犬、狸猫,还?有?一对谢三通西?域带回的吐蕃狐狸!

  想?到那吐蕃狐狸,孟庆元也是一肚子的话想?说。

  《史记》曾记载“西?戎多狡兽”,前唐的史料里也常提及“吐蕃狐”,孟庆元以前读书时还?以为生自高原雪山之下?、听闻佛铃经书长大的狐狸,那必然是圣洁雪白又飘然灵丽的。

  谁知,那吐蕃狐狸生得啊……黄褐杂毛,大脸盘子死?鱼眼,如今与太子殿下?的猫狗同?养,还?总爱嘶哑地“哇哇”叫,一张嘴,把狗都吓一跳。

  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啊!

  梦碎了,一点儿也没有?大宋寿光山野里的红狐狸好看。

  孟庆元头一回在端本宫附近的外游廊偶然见到由内侍牵着出来?散步的大脸狐狸时,心里便?冒出了个荒诞的想?头:若是话本子里吸书生阳气的狐狸精都生得是这副模样,只怕便?不会有?狐媚子一词了。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眼看天要黑了,孟庆元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赶跑,起身抻了个懒腰,数了数长长的条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呈文,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今儿又得留在宫里赶工了。

  学士院不仅要负责起草召令、谕旨和册文还?要兼修国史、参与殿试命题等等,事务多又杂乱,今年?正好要重修《唐书》,大半翰林学士都调派出去忙活这件事去了。日常的琐碎文书便?都落在了孟庆元之流的“差遣”小官吏身上,故而,这段时日他便?没有?在正经的时辰下?过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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