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他一看来,方士们就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随即昂首挺胸。边塞虽有战火,危险系数极高,但在他们看来,他们炼炉的时候,炼丹的时候,都炸过多少次了?
被徐生那混蛋师门骗来这么久,被炸得缺胳膊少腿的同僚早就超十位数,他们已经看淡了。再说了,墨家人都去,作为死敌,他们能落于后吗?
被思念大王想要刷脸的徐生一撺掇,方士们坐不住了。顿时你一言,我一语求张不疑替他们美言,如今更是看到了希望,连留侯府的二公子都要去,他们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张不疑皱眉,若不是暖房和养猪到了关键时候,离不开他,他也是想去云中的。他止不住担忧大王的安危,就算父亲一直待在大王身边……
见大哥神色纠结,张辟疆一喜,趁热打铁开始磨起来。
于是梁园卫队出征这日,郑黍领头的墨者,徐生领头的方士,加上一个张辟疆混入了队伍之中。很快,他们齐刷刷看向农家子弟陈买,这人来干什么?
陈买老实道:“买的大人就在边塞,买放心不下他。”
众人:哦……
曲逆侯好像是和留侯在一块儿,韩信遣人问完,也就不再关注他们。兵贵神速,拖一天就是贻误战机,他们很快就前行在官道上,至于出征前的誓师送别,在韩信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他再一次拿出舆图,目光深邃,脑海浮现多年以前,刘越问他该如何攻打匈奴的场景。
说句实话,如今大汉斥候不够,骑兵不多,马匹不足,出塞,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然而战场固定在边郡,身后就是大汉疆土——
不出塞,我韩信永远会赢。
*
云中郡治所,云中城。
待张良拿出太后符节的那一刻,一行人便被郡守请为上座。太后符节可以节制天下诸侯王,何况一郡郡守,等到梁王印绶,梁王衣袍现身,匆匆从城墙下来的郡守心都不会跳了。
郡守张张嘴,沉声道:“臣这就奉送梁王殿下南下……”
刘越道:“孤有一千长乐士卒,可堪对敌。”
他仰着头,自有一股冷静。云中郡守眼皮狂跳,先是一喜,然后强压下去,望向跪坐的两个神仙。
在他看来,留侯曲逆侯真称得上是神仙了。叹了口气,奉送梁王回长安的心思不改,那可是皇太后的心肝宝贝啊,哪有留在危机四伏的边塞的道理。
郡守正欲劝说,陈平道:“不日将有军队前来护主,救援被劫掠百姓。你我皆为汉臣,而大王年纪虽小,一国诸侯王岂能轻易脱身,异族来犯,还能眼睁睁当没看见不成。”
他的意思很明确,若全天下都知道梁王在这里,梁王就要和代王一样,守卫边疆,寸土不让,否则颜面何存!这是骨气,是诸侯王的责任。
郡守明显被说服了。他揖手,深深一躬:“臣代云中百姓,谢梁王殿下帮援。”
刘越认真道:“固所愿耳。”
郡守是个明白人,说罢,雷厉风行拿出舆图:“白羊、楼烦两部扯出东胡大旗,离武川县已经很近了。”他们劫掠的风格,边塞人已然十分熟悉,这也是云中郡能第一时间发现实情的原因。
说着,他指向水头寨:“每每南下,楼烦王不会放过这个地方。往年就算了,五百骑兵,武县各大乡寨拼死能够打退,可现在……”
他刚毅的面容浮现苦涩:“两千!云中郡的郡兵,也才刚刚两千之数。”
陈平呼出一口气,仔细看去。他很快明白,楼烦为何会执着于水头寨了,它就像一颗钉子,钉在草原和长城的交界,不拔掉它,武川县将永不会被攻下!
作为云中郡特别的门户,武川一破,匈奴便能抄小路直入云中,研究如何攻破云中郡高耸的城门。
五百还能挡,两千,水头寨,武川县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而今援军未到,唯一的办法就是拖,陈平果断道:“想必前线的战场,就在武川附近。我等随郡守前往城墙,长乐卫队也该现身了。”
他勾勒出数个计策,其中便有急召季布,让他从代国平遥前来云中,运转梅花司搜集匈奴的情报。
郡守无有不允,甚至感动于曲逆侯的帮助。
很快,刘越蹬蹬蹬爬上城墙,眺望远处的烟尘,抿了抿嘴巴。
继而走到墙根,那儿聚集着大量从武川以北撤下的伤兵。他平静得像没看到鲜血一般,见医者如何也忙不过来,想了想,蹲下身捋起袖,替伤兵止血、包扎……
前世的经验,让刘越的包扎手法从生疏到熟练。片刻,跟在身后保护的卫队兵卒也像模像样地学起来,医者的负担一下子减轻很多。
他身穿象征梁王的衣裳,城门有了片刻的静止。
郡守心跳得如擂鼓一样快,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道我大汉诸侯王如此,辅佐天子何愁不兴?
陈平欣慰地扭头,叮嘱统领杨四虎:“先不要死战,以武川为依托探听虚实。当年彭越骚扰项王的战术,你可学过?能跑就跑!”
又附耳悄声几句,杨四虎抱拳:“诺。”
看着杨四虎身着铁甲,郡守凝重的面色缓和许多。
长乐卫队,总不会浪得虚名。加上还在路上的援军,不论是代王,还是长安……心间涌起一股激荡,武川不能破,也不会破!
很快,他就想骂娘了。
不是梁王殿下主动留下的么,怎么在长安发来的诏书里,就成了梁王殿下即将被困,曲逆侯十万火急向长安救援了??
他瞪大眼睛,像是要把诏书瞪出一个窟窿,他以为来的会是舞阳侯大将军,谁知是一支从未听说过的杂兵,韩司马是谁,彭司马又是谁?
还不惜一切交战,怕不会被狗匈奴打得落花流水!!
第143章
当下人们的正常认知里, 私兵的战斗力如何也比不过中央朝廷,否则故淮南王英布怎么会败给先帝?
云中郡守小心地收好诏书,情绪从高昂变得低沉, 但到底是位心性坚毅, 领过兵打过仗的一郡顶梁柱, 面上丝毫没有叫人窥见端倪。
他打发人去请梁王殿下。
刘越蹲在城墙根内的伤兵营, 正指挥医者进行包扎。
他只在第一天穿上了诸侯王的服饰, 而今短打窄袖, 蹲姿随意, 除了过分俊秀的脸蛋,完全是个入乡随俗的小孩, 医者们却不敢不把他稚嫩的声音当回事。
医者有的是民间大夫, 有的是官署太医, 他们长期为人治病,更能看出新包扎术的价值, 缩短了包扎时间不说,还能让伤者舒服许多。
越是练习, 他们越感到惊异, 震撼。
要知道医者虽不是贱业, 自古以来, 却一直处在鄙视链上。有句话叫巫医不分家, 与巫扯上关系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这个观念已经深入人心。除非你名扬天下, 达到妙手回春的境界,才会被万人敬重,被贵客奉为上座。
但名扬天下的又有几人?处在鄙视链上的云中郡医者早就处之淡然, 偏偏梁王对待他们不一样,不摆架子,相处随意,让他们感动万分的同时怪不习惯的……
更让他们不解的是,身份最为贵重,还年幼至此的诸侯王,是如何做到面对断胳膊断腿而不色变,视之若寻常的??
战后的伤兵总是难以入目,连见惯生死的他们,有时都不忍去看,梁王非但安之若素,还能把包扎包出花来!
还有刘越要求的用沸水消毒,等布帛不够了,他改日就拉来几大车……
震撼着震撼着也就麻木了,医者们心想,果然是刘氏子孙,非常人也。
伤兵营不仅仅躺着受伤的士卒,还有武川县以北遭灾的百姓。这也是郡守的要求,非到绝望时刻,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军民。
刘越蹲在地上,思考末世常用的止血技术与医疗器械的时候,周围的军民动作一致,默默地看着他。
一个吊着手臂的黝黑汉子嗓音嘶哑,对照顾他的幼童道:“三娃,你去给殿下端杯水……”
幼童听话地去了,不一会儿,摇摇晃晃捧着一个泥瓦罐,走到刘越身边。
他不敢离得太近,伸出手,胆怯地开口:“殿下喝水。”
泥瓦罐盛着的水略微浑浊,摸去却是热的。刘越对上幼童黄瘦的脸颊,清澈的视线,顿了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然后一口饮尽。
他从兜里拿出一颗饴糖,塞进幼童手心:“吃,很甜。”
幼童愣愣地看他,望了望手心,眼眸越来越亮。
这么一来,其余军民蠢蠢欲动,那热烈的视线瞧得刘越头皮一紧,权衡利弊,飞速躲了出去。
恰好遇上云中郡守派来的人:“梁王殿下!梁公请您前往议事厅,二位君侯也在。”
巧合的是云中郡守也姓梁,说不定五百年前与刘越的梁国是本家。刘越拍拍衣袖跟上去,等到了议事厅,就听郡守和麾下武将讨论该如何阻止劫掠、缩减损失,他们对一旁的留侯曲逆侯极为尊敬,时不时过问二位的意见。
援兵未至的时候,要想士卒发挥最大效用,最好认同一个指挥,刘越想了想,道:“待长乐卫队探敌完毕,归来后就与郡兵一块,麻烦郡守指挥了。”
等韩师傅彭师傅神兵天降,再麻烦他们不迟!
陈平微微点头。
陈平刚还和张良嘀咕,不知道学生的医疗水平是哪里学来的,还逐渐生出了担忧,生怕刘越弃业从医,如今一瞧,放心了。
他往虚空望去,似要看到“东胡”扎营的远方,果然,战争是最好的成长啊。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
因着单于使团尚未离开,白羊王与楼烦王不管是顾及使臣,还是顾及对冒顿单于的尊敬,都无法亲自领兵南下。
但南下的决心岂会轻易变更,最后商议白羊部落、楼烦部落各出骑兵一千,由两位大当户分领,王以下的左都尉统领,下辖五位骨都侯;大小贵族一共八名,由此可见两大部落的重视。
他们商议分兵再汇合,至于奴隶等战利品,回部落再划分。由楼烦骑兵去啃水头寨那几块硬骨头,至于旁边人数较少的乡寨,上白羊骑兵足矣。
——两千骑兵,定要把武川县给打下来,直到兵临云中城!那可是北边最繁华的大城,粮食铁器不计其数,他们发动这么多的骑兵,必须不惜一切抢到足够的资源,否则生存都成问题。
直至今日,伪装东胡的骑兵已经试探性地发起一轮进攻。
武川县以北烽烟笼罩,多少哀嚎消失长空,被楼烦骑兵敌视的水头寨摇摇欲坠——可到底还是坚持住了。
代价却是一半青壮战死,半边屋寨残破不堪,他们再怎么反抗,再怎么众志成城,也抵不过人数上的差距,抹消不了骑兵的优势。要知道,水头寨加上来援的郡兵,不过九百人而已。
魏尚咬着牙,换下沾血的巾布,重新缠绕在胸前。
他的眼底燃烧熊熊恨意,把一张白纸攥得很紧很紧,那是前些日子,留宿的小童留给他的礼物,他看过之后视若珍宝,也一一付诸了实践。
可这些不够,远远不够。白五死了,陈大死了,据他所知,水头寨周边的三个村寨,全都被杀尽了。如果匈奴再次冲锋,他的家乡也将不复留存!
魏尚把白纸团成团,咽下去,背上砍刀,拎起脚边的弓弦。
他的妻儿正在照料受伤的军民,他不能退缩,也无法退缩。魏尚望向残破的家门,那上面,李牧将军正横眼立眉,目视远方,他的目光渐渐由血红变得坚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
杨四虎浑身染血,率领活下来的八百士卒撤退的时候,忽地瞳孔骤缩。
他一马当先,挑起匈奴人手里高高举起的屠刀,再一个用力突刺,等对方倒下,杨四虎朝魏尚怒吼:“力竭还敢继续,你不要命了!”
否则怎么会有胆量寻找落单的“东胡”骑兵,专门朝着马腿暴砍。此事不可一而再,否则被成群的骑兵包围,这人也就完了!
魏尚从恍惚中回神,放下颤抖得不成样的手:“多谢。”
眼前一队人马,明显是成建制的精锐,不是郡兵可以相比的。他凝视杨四虎,包括他身上的甲胄,手中的武器,眼中光芒渐盛,浮现出非同寻常的渴望。
杨四虎扭头,从副将手中拿过一副铁甲,一把长刀,统统往魏尚怀里扔,想了想,把良马一并给了他。他生平最敬佩这样的青年,当下遇上,自然是能帮则帮。
魏尚怀里抱着一堆东西,深吸口气,哪能认不出良马乃是天下第一的乌孙马。他拱手问:“敢问恩人名讳,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这时候,杨四虎终于辨认出了青年满是血污的脸,这……像是他们大王借宿过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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