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大王万万三思啊!”
“不提王太后千金之躯,怎能承受割疮的痛楚,此话简直胡言乱语,割了人还怎么活?!”
“绝症在他口中,简直如同儿戏……”
反对声、叱骂声越发鼎沸,眼见群情激愤,“庸医”的名号一股脑地往淳于意头上倾倒,淳于意那张娃娃脸蓦然变了。
“割了如何不能活?”他反问,眼神显现惊人的锐利,“王太后之症乃是外伤,只需麻醉、消毒、包扎,只需半月便能恢复。相比肠子溃烂,割疮只不过是小手术……”
肠、肠子?
太医令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晕倒了。
他伸出的手都在哆嗦,什么麻醉消毒他都听不懂,他只听懂了这个姓淳于的后生,比巫医还要恶毒,竟还割过人的肠子!
在场的医者有一个是一个,脸色皆气得通红,他们齐齐后退一步,耻于与淳于意为伍。
只要是神志清明的大王,绝不会听从此人的妖言!
想到这儿,他们朝刘恒望去,只见代王神色冷静,隐约透出几分挣扎——却不是他们以为的那般勃然大怒,要把此人驱逐出宫。
太医令大惊失色,劝谏的话还没出口,下一秒,内室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恒儿,让淳于先生试试吧。我本就要死的人,也不怕什么割肉了……”
是薄太后。
自生了毒疮以来,一日里有半日,薄氏都在昏睡,只觉手脚麻痹,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她吃力地抬手,在侍女的搀扶下微微坐起,声音又大了一些:“恒儿?”
“阿娘!”刘恒如梦初醒。
阿娘已经快痛得受不住了,赌一赌又何妨?
他憋住眼中的泪意,望向殿外长安的方向,事实上,还有幼弟给予着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良久之后,刘恒认真朝淳于意道:“这是王太后的选择,也是孤的选择,你尽管放手去治。”
……
淳于意获准了行医的机会,同一时刻,太医令及其余医者被赶出了寝宫。
那邪恶又胆大包天的庸医说王太后需要安静的休息环境,说完还递来鄙视的眼神,太医令手捂胸口,觉得还是撞死在这里算了!
医者们扶着他,沉默地站在空地上,脸上有震惊,有不可置信,还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悲怆。
苍天,难不成代王殿下和王太后都被蛊惑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令缓过劲来,颤巍巍地抬脚重新走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那小子是如何做的“手术”!代国眼见着远离动乱,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谁知就这样来了当头一棒。
守在里头的内侍看到他,也没有制止,唯独淳于意走了出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在老人越发颤抖的眼神下,淳于意拿出一个托盘,上有蒸馏好的酒瓶,还有一沓贴合手指的薄套。
太医令深吸一口气:“这是?”
淳于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手术还没开始。早着呢,得先制造无菌环境,上下消毒一遍才行,代王殿下已经在着手布置了,等会王太后挪宫的时候,还得你帮忙。”
继而毫不客气地指使起来,丝毫没有尊老爱幼的觉悟:“先套上手套,全身消一遍毒!”
太医令:“…………”
.
等薄太后身患毒疮的消息真正传遍长安,已是五日后。当天,吕雉召了太医署入宫,问他们如何救治,领头的太医令沉吟一会儿,摇了摇头。
若是让人吮吸毒液,还有概率可活,其余的只能缓解,不能根治:“毕竟是绝症……”
吕雉叹了口气。
薄姬一向安分守己,之前在宫廷里,也从来不是盈儿越儿的威胁,何况刘恒与越儿处得好,她乐意给他们母子几分体面。
长信宫还有几位勋贵在,他们知晓皇太后的心思,便有人问:“不知世上可有能解的神医?”
太医令一副你在说笑的表情,还没开口,身后的一位年轻太医忽然道:“淳于先生或许能解,或许唯有他担得起神医之称。”
太医令神色变了,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太后面前,不可放肆!”
年轻太医吓得立马不说话了。
毕竟是同行,太医署和梁园那神秘的医学院(据说是最近才确立的名字)在有些方面,还是互通有无的。淳于意原先在太医署当差,也认识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这位年轻的许太医,据说许太医跑腿去取蒸馏器具的时候,被淳于意拉着叙旧了一会儿——
这一叙旧就出了事,许太医入魔了。
不仅成日念叨什么“解剖”,还尊敬地称比他年纪还小的淳于意为“先生”,太医令那个后悔啊,他就不应该好奇那劳什子蒸馏用具,让手下的年轻人去往梁园!
勋贵们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微妙。
陛下在梁园捣鼓的医学,逐渐成为了朝中的“不可说”。谁叫御史大夫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丞相与九卿也是缄口不言,哪怕有解剖等同于巫蛊的传言,也都被肉刑取消的重磅消息压了下去。
问就是陛下难得胡闹一回,怎么了?
大臣朝皇帝投去的是溺爱的目光,只不过淳于姐弟的名声越发不好,长安医学院成立后,至今门可罗雀,没有一个病人胆敢上门。
勋贵们自然也是忌惮的——有谁对割开身体不忌惮呢?
他们还对长安医学院这个名字有意见……
吕雉听到淳于意三个字,却是若有所思,她召来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内侍匆匆禀报道:“太后,淳于太医现如今不在梁园。听化学家说,他赶去了代国……”
赶、赶去了代国?
什么意思?
太医令眼前一黑。
半个时辰后,刚上完课的刘越直面周昌的严肃脸,年幼的陛下眨眨眼,又眨眨眼。
“御史大夫平日里多笑笑,”刘越甜甜地说,“对养生也好。”
周昌:“……”
周昌强迫自己硬下心,他板直地道:“陛下待代王一向亲、亲厚,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只是贸然地派出淳于,难免遭受非议,若是薄太后就这样去了,淳于讨不了好,连陛下也会遭受攻讦!”
说到这里,他语气缓和下来:“臣自、自是明白陛下想救薄太后的初心,但,毒疮乃是绝症。”
代国上下都束手无策的病,不过拖一天是一天。他不愿看见治死人的声名,让淳于意担走,毕竟,淳于意身后站的是梁园,是陛下啊。
刘越委屈了:“淳于意不是朕派的。”
而是梅花司绑走的,刘越瞅了眼站得不远的郅都,决定宽容爱臣的所为。
“陛下是想说,此乃梅花司自作主张?”周昌忽然从身后掏出一叠弹劾郅都的奏疏,呈到刘越面前,“这些都是臣等的进谏,还请陛下一观。”
刘越:“……”
皇帝陛下想了想道:“御史大夫所言,我不是不明白。”
在周昌逐渐欣慰的眼神下,刘越眼疾手快,把案桌上的奏疏“唰”地塞回周昌怀里,然后认真道:“朕申请五天缓刑期限,五天之后,他们想要弹劾多久,就弹劾多久,朕也会认真听取御史大夫的谏言。”
说罢蹬蹬蹬地跑了:“我今天还没有给母后问安!”
周昌:“…………”
周昌气得翘起短须,和郅都大眼瞪小眼,不知过了多久,郅都冷静地从他怀里抱过奏章:“我帮您搬。”
.
诡异地,朝堂平静了五日,也不知周昌说了什么,满朝文武像维持和小陛下的赌约似的,只等五日后摩拳擦掌地上书。
何况薄太后的病实在拖不得,想必噩耗也就是几天后了。要不要处罚淳于意另说,到那时,长安医学院这个名字怎么也得改,长安乃是大汉的都城,如何能、能安在消毒、解剖那样的“邪术”之上呢!
吕雉对大长秋道:“越儿特意请求哀家不要插手,你便随我看着吧。”
大长秋点了点头,随即犹豫道:“淳于太医所说的……手术,真的能成功吗?”
这个问题皇太后也想知道,何况其他人。
在长安百姓为了肉刑的取消欢呼雀跃的时候,勋贵骚动了起来,无数人低声私语:“淳于姐弟……违逆祖宗,破坏肉身,连人命也不放在眼里……”
“淳于女医善于接生,依我看,只用把淳于意赶出长安,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哪用得着我们赶?代王太后一死,代王难道能饶得了他!”
“唉,到底是陛下胡闹太过……简直到了荒谬的程度……”
郅都整理完这场议论中,借淳于姐弟抒发对皇帝的不满的勋贵名单,大步走在未央宫的宫道上。五日之期已到,乌压压的人影站在宣室殿外,就在百官鱼贯而入,准备联合劝刘越给长安医学院改名的时候,一匹快马停在了宫门外。
武士高高举起代王的手令,还有一封亲笔书信——
“王太后毒疮已愈,都赖淳于先生之功!孤特遣武士报喜。”
……
武士前进得很快,几乎是片刻,就出现在了大汉君臣的面前。
啪嗒一声,宣室殿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正要出列的御史大夫僵住了。
刘越读完书信,严肃地看向下方:“朕觉得长安医学院这个名字还不够气派,不如叫做大汉医学院,如何?”
满朝文武:“……”
陈平左看看右看看,绝不承认是他告诉的陛下,百官想要医学院改名这回事,他压抑住心底的惊叹,正气凛然地出列:“臣附议。”
第176章
宣室殿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思想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这——这怎么可能呢?!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陈平正气的模样闪到了腰,就是宠辱不惊的曹丞相也噎住了。
桃侯震撼过后, 心里一阵难受, 想他作为专职马屁精, 居然让中尉曲逆侯捷足先登, 实在是不应该, 他立马合上张大的嘴巴, 屁颠颠出列道:“臣也附议, 大汉医学院这名字好!”
自桃侯一跃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主动朝他靠拢的一批马屁精彻侯也陆陆续续出列:“臣附议。”
“臣附议……”
刘越小小地翘了下嘴巴, 在御史大夫望来那一瞬间, 立马恢复深沉的模样。周昌思绪罕见地有些纷乱, 马屁精影响不了他的判断,但王太后毒疮痊愈这个消息, 实在能与神迹等同了。
绝症竟还能有治好的一天,就凭淳于意所说的小小的“手术”——这还只是场小手术。
既然毒疮能治, 那其他病症呢?若是宣扬出去, 能挽救多少人, 这是不亚于大黄弩的变革、不, 远比大黄弩的影响来得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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