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江舟:“…………”
好大的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陛下心气儿竟然这么高,半个月就想让这些人闭嘴。
等出来之后,张茂行还忧心忡忡地跟江舟商讨:“你说,咱们半个月之内能打进京城吗?”
饶是江舟铁了心想让齐霆死,也不敢应下这句话,叹息一声:“只怕是难。”
从这里赶路去京城都要半个月呢,这还是在各州都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但朝廷肯定不会放任他们如此嚣张地攻进去,一旦交手,必定要耽误点时间。
按照江舟的计划,最快也得三个月,在夏天之前能攻入京城就不错了,但陛下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别看陛下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越没事越是在死撑,陛下没准心里已经快要崩溃。
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江舟自然得为他分忧:“咱们不能再拖了,得速战速决才行。”
即便不能半个月内让他们闭嘴,也得再三个月之内占领京城。等到尘埃落定,那些文人应该会收敛。若还不收敛,那就抓几个人砍头以儆效尤,这些文人自我标榜着风骨,实则最没有骨气,轻贱得很。
这场持久的口水战还在继续,因为有华观复及其整个河北道的下场,文人的较量渐渐从污蔑裴杼转移成了华夷之争。
尽管华观复的华夷一统在裴杼看来十分有说服力,但架不住守旧的人太多,且轻而易举就被张戚煽动,便是最后华观复想跟他们讲道理,都不成了。
华观复近来也是气得不轻。他年事已高,来了幽州之后甚少动怒,且身边接触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平时遇到分歧也是有商有量,能听得进去道理,何曾遇上这样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哪里像是个读书人,简直犹如疯狗。
华观复文章都写烂了,愣是说服不了一点儿,不管他举证再多,那群人都闭着眼睛说正统在梁国,景国乃蛮夷。
如今不止是裴杼被他们笃定有胡人血脉,就连华观复都被污蔑成胡人了,还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已同华家族人核实过,华观复已去世的老母亲就是曾经被俘虏的胡人。
王绰得知这流言,唯恐华观复被他们气出了好歹,赶忙过来安慰。
华观复气是气,但还能稳得住,若真由着自己被气倒,那才真的让仇者快,亲者痛。
可王绰见他面色不好,不免担心:“要不,咱们还是缓一缓吧,等过些日子再与他们争。待灭了梁国,他们再嚣张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史书毕竟是由胜者书写的。
“不成!”华观复异常坚定,这回若是输了,即便日后他们占领长安城,政权的合法性也会遭到质疑。且还有一点,华观复不得不防:“那些文人根本就是丧心病狂,毫无廉耻,若是放任不管,河北道所有人都会被他们打成蛮夷。”
一旦这说法彻底传开,今后他们想解释都解释不清。即便官修史书会规避这些流言,但民间的文集、书信依旧会保存传。一想到千百年的后人可能会拿着这些质疑他们的血脉,华观复便痛心疾首。
必须跟他们争,绝对不能松懈半分。
王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华观复都气成这样,那陛下呢?
“什么时候江舟将他们都砍了,才能让他们闭嘴。”华观复愤愤道。
但其实二人都深知,这样固执守旧、泥古不化的读书人是杀不死、灭不掉的。他们根本不在乎是非对错,甚至都不在意百姓的死活,只是一味坚守自己心中所谓的“道义”。这种人,远比朝廷派过来的那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因为这些纷争,整个河北道的人近来都有些肝火旺盛,凡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无不下场写文章争辩。就像华观复担心的那样,再不争辩,他们连自己的祖宗都保不住了,谁知道会被那些外人安一个什么样出身的父母祖辈?
战场上的较量,幽州军大获全胜:但口舌上的针锋,仍旧是朝廷这边稳占上风。齐霆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还是一国之君,便总会有读书人跟大地主心甘情愿拥护他,谁让他的皇位是从他父皇手里接过来的?皇位的合法性在这儿摆着,毋庸置疑。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些文人才是那个真正掌握发声渠道,能够左右舆论的人。
齐霆在被江舟打得节节败退而愤懑之际,又不免得意自己对裴杼的打压。尽管一开始他并不看好张戚的点子,可如今看来也算是有奇效了。张戚别的远不如王绰,但在这些歪门邪道上颇有建树。
他将张戚叫来身边敲打一番后,又跟着勉励道:“这次的事做得不错,但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你得想法子,将这些幽州军赶回河北道才行。”
他们已经退到洛阳,但幽州军也赶了过来,甚至架起了抛石车跟登云梯,想来是要攻城。卫州打不进去就算了,若是连洛阳都守不住。那南北运河又会回到裴杼手中,齐霆不能眼睁睁看着裴杼权柄日盛。
“从前江舟王绰能做到的事情,张丞相应当也能做到。”齐霆毫不犹豫地给张戚施压。
张戚冷笑连连。如今想起要指望他,早干嘛去了?
相处越久,张戚对齐霆便越是不满,有这样一个喜怒不定,又极容易失去理智的君王,他真想反击裴杼也成了奢望。若论打仗,张戚的确不是江舟等人的对手;但要说玩弄人心,张戚绝对不输对面任何一位。让他放开了手脚去做,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惜他摊上了这不中用的皇帝,除非……
张戚隐晦地打量着齐霆,甚至能看到对方发髻里夹着几根银色的头发。他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身体,也快要垮了,整日生活在惊惧忧思之中,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很快,张戚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幽州军似乎被那些流言激怒,不顾一切地开始猛攻洛阳城。
齐霆本以为幽州军会看在他们同为汉人的份儿上,对这数万的守军手下留情,结果证明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幽州军压根不会手软,只要士兵敢反抗,照杀不误。
洛阳的城门哪里禁得住这样猛攻?城中百姓也远不如卫州百姓稳得住。
齐霆坐在幕后都能听到风声,说洛阳一带的百姓已经在埋怨他们不敢正面迎敌,将危险转嫁于洛阳头上。
百姓们听说那些幽州军个个身着盔甲,骑着比人还要高的烈马,刀枪剑戟最锋利不过,仿佛不知倦怠一般,勇猛无比。他们生怕这群人进了城也会跟胡人一样杀烧抢掠,所以才在城门即将被破之际,逼着朝廷的军队反击。
再不打,他们就要不战而降了。
齐霆也是心狠,洛阳百姓逼他出兵,齐霆便在城中大肆抓捕壮丁。
靠着强制入伍,梁国守军对规模又扩大了不少。眼看城墙已经扛不住了,齐霆再次下令迎敌。
可临时被抓的百姓又有几个真愿意给朝廷卖命,打起来不逃便已经算有血性了。激战三日,梁国守军全线溃败,颓然撤军向京城而去。
就在裴杼与江舟率领数万大军驻扎洛阳城时,天降异象。洛阳城天边云气翻腾缭绕,时而化龙,时而似凤,且伴随着清越的风声,有种不似人间的美感。
就连不少准备逃命的百姓都忍不住驻足围观,更有胆大的,特意跑出来一探真假。若是神迹,那应当是不会伤人的。
须臾,一缕自天边的紫气投来,映照在洛水下游的河滩上,尽头处有一玉器闪烁着莹莹光泽。
就连亲自策划这一切的裴杼都忍不住被这异象所吸引,更不用说周围其他不明真相的人了。
这次抽出来的东西的确抽象,但也十分唬人,不过更能唬人的还在河滩上呢。
裴杼尽量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速将此物取来。”
江舟不放心别人去,自己提着刀快步跑上前。他站在不远处似乎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后便立马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捧在手心。
离开时江舟还带着一份凝重,回来后却满面红光,欣喜若狂。
一眼扫过周遭的洛阳百姓,江舟立马跪下来,高举此物,朗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传国玉玺,陛下才是天命所归!”
人群中一片哗然,张茂行等人更是立马跪下道贺,被这惊喜给冲击得头脑发木,心跳如鼓点一般密集,表情不知道是喜悦还是癫狂。
这可是传国玉玺!
失踪了这么久,竟被老天爷赐给陛下了。
他们陛下刚打进洛阳城,便引来祥瑞,赐下传国玉玺,从今往后,看谁还敢说他们不是正统?
裴杼低头,将传国玉玺握在手心,仔细地摩挲着。
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今日之后,他便是正统。
洛阳城百姓不由得往裴杼身边靠拢,稍稍靠近之后,他们也看到了裴杼手上捧着的东西。貌似……的确是个玉玺,而且方才的祥瑞做不得假,即便这不是传国玉玺,至少也是天降的宝物。
幽州军刚把朝廷的军队打赢了,老天爷便赐了宝贝,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许多百姓见幽州军跪下,自己也跟着跪了,连他们都分不清自己跪的是传国玉玺还是景国的皇帝。
第151章 扭转
裴杼一路畅通无阻地进驻洛阳城。
城中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官员和守军都没有反抗, 百姓们有些亲眼见过那传国玉玺,有些却只看到了天降异象,来不及跑去城外细看, 幽州军便进城了。此刻见人家军容整肃,威武不凡, 便瞬间明白朝廷那群人为何会不堪一击了。
这两边简直没得比。
等到这群幽州军走过去后,才有人陆续打听起来:“方才那天象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幽州军刚准备进城,老天爷便赐下了传国玉玺, 如今就在景国陛下手里。”
“真的假的?”人群瞬间轰动起来。这可是传国玉玺,都消失了多久, 竟然能以这种方式重现天日?
“千真万确!多少人亲眼所见, 异象过后,河滩上骤然出现传国玉玺,若是人为,那玉玺怎可能凭空出现?且即便玉玺是假的, 这天象总做不了假吧?”
方才的天象,确实不是人力所能伪造。
不少人听完便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也有人不相信的,譬如洛州太守陈师道。他向来不信什么天象什么祥瑞, 各地上报的这些,无不是都是奔着阿谀谄媚, 讨好圣心去的,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君臣双方都一清二楚。
至于这回所谓的祥瑞, 陈师道猜测可能是巧合,天象之说,一两句话根本解释不清, 但那传国玉玺他确定是假的。
这玩意儿都失踪多少年了?历朝历代皇帝哪个不想要,但愣是没有一个有幸见过传国玉玺的真容。这些君王之中,不乏有明君、仁君,譬如他们梁国的开国皇帝,那也是文能治国,武能平天下。难道,他们就比这个景国的皇帝差?凭什么他们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景国皇帝却能轻而易举得到?
假的,肯定是假的!
很快。料定了这件事是裴杼自导自演的陈师道便亲眼见到了这传国玉玺。
没细看时,陈师道还不屑一顾地想着,幽州这群人真能造假,弄得像模像样,只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可等到裴杼大方地让他近观时,陈师道神色才渐渐郑重起来。
等等……好像不是假的。
不对,容他再看看!
几个洛阳城的官员俱围了上来,包括城中不少大儒也都慕名而来,众人瞪大了眼,不敢错过分毫。近距离看这传国玉玺,谁也没能挑出一根刺儿来。
眼前这玉玺,确实跟古书上记载的传国玉玺一模一样。
造假也不能造得这么传神吧?陈师道下意识伸出手。
江舟立马抽出刀。
陈师道的手悬在半空,吓出了一身冷汗,进也不能,退也不是。
“无妨。”裴杼见陈师道紧张,遂拍了拍江舟的肩膀,示意他将刀收好:“天赐之物,何惧打量?”
这个陈师道,裴杼事先打听过。此人为官还算清廉,且十分顾家,眼下幽州已经占据了洛阳城,想他也不可能枉顾家人性命,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裴杼亲自托起传国玉玺,靠近几份,让他们再观察得仔细些,那一派坦然的模样,仿佛压根不怕陈师道等人能看出任何端倪。
裴杼对系统给的东西一向万分信任。
陈师道定了定神,再次伸手,却也没敢拿过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从字缝中抠出了一些泥。
这泥也不是新糊上去的,没有个几十、几百年沉淀,根本仿不出来这种程度。本来笃定这是伪造之物的陈师道脸有些疼,即便这次的天象是偶然,传国玉玺的出现也是人为影响,但是玉玺本身肯定不是假的。
不仅是他一个人这样认为,其他官员儒生也都这么想,只看他们的神色便知道了。
震撼中带着些绝望,仿佛已经看到梁国走向穷途末路。连老天爷都偏向景国,弄了这出神迹,岂非说明,景国才是天命所归?可他们一直以来却攻击对方皇帝血统不纯,乃是胡人出身,如今来看简直是有违天道,今后怕不是要遭报应?
裴杼慢悠悠地欣赏了一边众人苍白的脸色,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哪怕连开了两个宝箱略有些浪费,可今日这出戏也演得值。
等陈师道毕恭毕敬地将传国玉玺重新交到裴杼手中后,洛阳众人都望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裴杼也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师道。
眼见众人都看向他,陈师道压力骤增,随即陷入剧烈的挣扎。他深知今日若不表态,只怕是讨不到好。景国皇帝或许不会杀了他,但是他手下的这些兵卒绝对不会放过他。他还有一家老小需要照顾,不能丧命于此,思量再三,陈师道只能率众人跪下行大礼:“臣洛阳太守陈师道,携诸属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那些儒生也匆忙行礼,唯恐被落下。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只能对不住朝廷了。但细究起来,谁对不住谁真不一定,朝廷那些人可是先一步将他们给抛下,都不管他们死活了,他们何必再为朝廷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