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红杏一声不吭地往里面挤,心想夫人定没猜到高氏会来,有高氏,在夫人的打算肯定得落空了。碰到高氏,夫人就没赢过。
高氏气得够呛,跟一个小丫鬟抢她实在做不到,可就这么输给了太守府的一个小丫头,叫她怎么顺得下这口气?
高氏身边的丫鬟安慰道:“夫人何必跟一个丫鬟计较,太守家里只敢派一个小丫鬟过来打头阵,想必是知道夫人要来,心中露怯了。”
高氏哼笑一声,温氏自然是比不上她的,一股子穷酸气,即便丈夫是太守又能如何?她扶了一下步摇,矜持又高贵地抬起脚,缓缓迈进了赠春坊。
杨夫人立马便迎了上来,一把扶住了高氏的手:“高夫人大驾光临,真是蓬筚生辉。”
高氏抬眼一看,接待太守府的是梅燕娘,此人她不认识,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出身不凡的,起码比不得眼前的杨夫人。
“杨夫人特意来请,我又怎能不给面子?”高氏满意地握住杨夫人的手,笑语嫣然地随着她进了二楼。
方才两家别苗头,谁也不敢上前,直到二人都进去了,后面的夫人小姐们这才三五成群地进了商铺。
刚上楼,高氏便瞧中了两边挂着的美人图。她的嫁妆里不乏古画,但是跟眼前这些比起来却逊色许多。高氏本来惊为天人,可瞥见画纸后却愣住了:“这纸……”
也太粗了,可要说差,做工这么粗糙的纸竟一点没有晕开,该说这纸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杨夫人早就编好了借口:“这画乃是隐士高人所绘,他所学颇杂,稿纸也是自己制的,是以跟市面上的纸不大一样,也正是这份不同,才更显得匠心独,别出心裁。”
是了,隐士高人本就与人不同。高氏不由得被说服,主要是一路看下来,每一幅都画技出众,实在很难不让人信服。连隐士高人都请出山了,高氏对今日所展的香胰子多了几分期待。
众夫人们光是鉴赏画作便赏了半日,隔壁屋子里正挽起袖子做热制皂的裴杼听得都有些虚。要是她们知道这些画的价格,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等这回的事情结束后,他还是得找到那位,再多给点钱。当初价格压得太低了,难为他心情好也肯帮自己画。下回找到之后,说什么也得问清楚那位高人的姓名。
一时热热闹闹地上了二楼后,众人被安排入席。
高氏跟红杏都被奉为座上宾,红杏身份是低了些,可她今日是代表太守夫人而来,杨夫人不得不捧着她些。高氏也知这一点,并不发作,只是拉着余下几位官家夫人谈天说地,将红杏冷落在一旁。
红杏呆呆地坐着,夫人又没给她钱,她今儿过来就是发呆的。想到此处,红杏心中不是没有怨气,说是派她过来砸场子,可是没钱砸什么场子?砸的只有太守家的面子跟里子。有一瞬间,红杏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反正丢脸也不是她一个人丢脸。
杨夫人准备齐全,丝竹管弦、歌舞曲艺都有,雅俗共赏,先叫人开了胃口之后,今日的重头戏才姗姗来迟。
众人只见几个容貌姣好的姑娘携着花篮款款而至,篮子里装的是一个月前自然皂化好的香胰子,造型精巧,颜色不一,多是花朵形状,皂体莹润细腻,很是不俗。
高氏只看了一眼便爱上了,最叫她惊艳的是杨夫人递给她的那一块,三色交替,层层渲染,工艺最为精湛。
“夫人,这是赠春坊中最为名贵的一种。经过百十来道工序,且所有工序都是姑娘家做的,没叫一个男子沾过。”
高氏等人听着更觉得欢喜:“如此雅致的东西,若叫个臭男人沾染,反倒不美了。”
隔壁正在分离甘油跟肥皂的裴杼听完,无端中了一枪。他每天都用香胰子洗澡,怎么可能会臭?
算了,他也懒得分辩了,先干活吧,杨夫人还安排让这些夫人亲自装模,让她们好好体验一下香胰子是如何定型的。
外头,杨夫人跟梅燕娘一唱一和,一边给众人演示这香胰子的用法,一边将这小小的香胰子给捧到了天上。
当然,给出的也是天价。杨夫人许诺,今日只要愿意买回一盒的都是赠春坊的要宾,要宾名额总共才四百,另有二十个贵宾名额,不会轻易许人。凡在名额中的人,买香胰子都能让利,但也只是相对便宜。
热制法做出来的香胰子,最便宜的也要九百文一盒,一贯多、两贯多一盒的都有,样式、香味不同,价格也不同。最贵的当属冷制的香胰子,制作周期长但十分细腻,工艺也高,小小的一盒也是只有三块,不到巴掌大,要价却得五贯。
需知如今斗米不过四钱,一贯可买米二百五十斗,五贯都能买一匹普通的马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不是天价是什么?可在高氏眼里,区区五贯不过是个消遣罢了,更贵的她也买得起。在杨夫人还要推荐别的样式时,高氏直接指着最贵的那种:“不必了,这样的香胰子,先给我来十盒。”
今日这贵宾,她要定了!
周围的夫人们倒抽了一口凉气,早知高夫人富贵,不想出手竟能大方至此,真心比不得。
杨夫人跟梅燕娘对视一眼,稳住了心神,今日首位贵宾,有了。
边上的姑娘们则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心中的雀跃几乎要溢出来。
高氏大手一挥后,红杏便开始惴惴不安,千万别看她,她就是过来凑热闹的。
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杨夫人便带着和煦的笑,向她走来了。
第34章 订单(二更)
时也, 命也。活该她红杏今日倒霉,但是不能怪她,要怨就怨那老货吧, 都是她撺掇出来的。本来若是遇不到高氏也没有这么多的风波,周围人肯定也是随太守夫人的态度, 她不代替夫人表态,这些人也不会轻举妄动,奈何夫人运道不好, 回回都跟高氏对上。
高氏娘家多硬气,杜大人在外多会揽钱?比大方, 她们夫人这辈子都赶不上,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争的?
在杨夫人笑着问她可要带回几块给太守夫人时,红杏直接苦笑拒绝了。
耳边传来高氏的讥笑声,她虽什么都没说, 但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周遭围坐的夫人也尴尬了,刘太守跟杜大人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奈何两家夫人却不大对头,上头两位时常争锋, 底下的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譬如这回,高氏笑话过后, 谁也不敢说话,场面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
还是杨夫人打破了僵局:“不妨事,应当是太守夫人没用过我们家的香胰子, 这样,我叫人备上一块,姑娘带回去给太守夫人试一试, 就当是我等的心意了。”
红杏尴尬着说不用,表示他们家上上下下真的只爱用澡豆。这话其实不假,毕竟从前贵人家里用的都是澡豆,但之前可没有这样细腻的香胰子,如今见识过香胰子后,红杏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东西不好。可问题是,夫人临走前没给她钱,也不让她买啊。她今日若是将东西带回去了,那老货肯定又要在夫人跟前告她的状,红杏决定装傻装到底了。
可高氏却不愿意这么放过她,准确来说是不想放过她背后的温氏:“用不起就用不起,好东西价格是高了点儿,大方承认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众人脑袋低得更厉害了,要命,高夫人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太守夫人留,人家可是太守夫人啊!
高氏可一点都没把所谓的太守夫人看在眼里,她父亲官至尚书,难道还怕区区一个太守?家中诸姊妹,只她嫁的夫君最不争气,每每被温氏用身份压一头时高氏心里便不痛快。她温氏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做人小家子气,花钱也是束手束脚,没有半点太守夫人该有的体面,还不如让她来做太守夫人呢。
高氏讽刺完,又对杨夫人道:“我看,杨夫人也不必费这个心了,便从我订的那堆里拿一盒送到太守大人府上吧,我们家买的太多了,用不上,挪一盒给太守夫人用正好不过呢。”
红杏也被带出了点火气,不仅是对高氏的火气,也有对夫人的埋怨。都到了这般田地了,她还得替自家夫人回转:“很是不必,我们家夫人是个念旧的,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说了只用澡豆就是只有澡豆,如今不买,往后也不会买。”
高氏幽幽一笑:“但愿你家夫人说到做到,往后赠春坊的东西都不要碰。”
红杏心想,反正也不是她用,于是脆生生地来了一句:“那是自然。”
高氏冷笑,她就等着看温氏是怎么后悔的。
她歇了下来,不再冷嘲热讽,整个场面也缓和了不少。杨夫人跟梅燕娘都怕了,谁晓得这两家真的这么水火不容啊?好在裴杼的香胰子端上来后,可算是有事情给这些夫人们消遣了。
模具都已经备好,夫人们只用将香胰子装进模具中即可。乳白色皂膏堆放在精致的小盆子里,为了味道好闻些,梅燕娘取出了事先蒸馏好的精油,只是小小的一管,滴进去之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浓郁的香味。
后头的商贾夫人们原本还想再等等,这会儿却坐不住了,围上来问:“不知这加的是何物,怎么香味如此浓郁?”
时下香的品种已经十分丰富,香粉、香丸、香饼、香膏等不胜枚举,但若论香味,都不及此物。
杨夫人一时还有些懵,主要她从未真正做过香胰子,也不知这是什么。
梅燕娘倒是心中有些成算,这是县令大人捣鼓出来的,专门用来制作香胰子,这东西她头一回见时也惊为天人,可惜县令大人没意识到此物的价值,而她忙着赠春坊里里外外也是分身乏术,当下只回道:“此物乃是百花精华萃取出来的香露,若洒于衣脚,十数日间都能留香。”
高氏立马道:“这个也给我留十瓶!”
梅燕娘露出迟疑之色:“这香露工序复杂,造价也甚是昂贵,小小一瓶比香胰子还要贵上许多。”
“无妨。”
高氏不在乎这些,她正想搜集一些奇珍异宝送回娘家,越是珍奇越是昂贵才好,花些钱而已,她无所谓。
那些夫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上来订上一两瓶,她们不及高氏富贵,但是既然能来这儿参会,肯定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她们所求的也不过就是稀罕二字。
梅燕娘悄悄跟杨夫人比了一个数,她只知道这东西造价的,比香胰子还要能赚钱,只要有草木花卉,一年四季都能做。
杨夫人笑着道:“那就还定五贯钱,只是东西不多,需得缓半个月才能交到诸位手上。”
这好说,她越是为难,便越证明东西珍贵。
下过订单后,杨夫人才将定制好的花签送与诸位,花签乃是木制的,大多数人拿到的都是要宾的签子,唯有三个进货多的商贾拿到了贵宾签,再有便是高氏了。
高氏将签子收好,回头看到一无所有的红杏,不免得意。
前面杨夫人跟梅燕娘生意谈下了一笔又一笔,后面的裴杼还在震惊中,没想到随意蒸馏出来的精油也这么受欢迎啊。如此说来……裴杼低头,看向皂化反应后渗析出来的粗制甘油,若是他继续将甘油提纯的话,不也是前景广袤,大有所为?
甘油都有了,成套的护肤品还远吗?
而且香水、甘油、香胰子这三者完全可以放在一块儿做,工坊左右还剩下几片空地,再就近造个香水坊什么的,也完全不在话下。
裴杼打开面板,果然发现任务还没有完成。任务失败过一次后,难度提升了不止一丁点儿。看来,东西卖出去还不够,工坊也得相应地增加一两个。正好如今订单也有了,等他回去就再盖两个新工坊!
裴杼心中一片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干活!
本来今儿一直在忙,裴杼累得要死,但自打知道能赚钱后,他便开始神清气爽了,果然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赚钱好使。
酬客宴后,杨夫人还将众人亲手制的香胰子送与她们,此举收获了不少赞许。众人心满意足地下了楼,发现赠春坊外还聚集着不少百姓。
原来是昨儿赠春坊说要送些香胰子小样出去,今日便有许多人在这儿候着。半个时辰前,商铺的人便给她们发了号牌,让他们稍等。如今酬客宴结束,杨夫人便请诸位来抽签,抽到谁便让谁上来领香胰子。
这也是裴杼想到的主意,抽奖么,谁不喜欢呢?就连作为抽奖人的高氏也沉迷不已,一连抽了十个号都还欲.罢不能。
被叫中号的人也欢喜不已,虽然只有小小的一块香胰子,但知道这东西价格昂贵,他们怎能不高兴呢?
赠春坊外的热闹持续了大半个时辰,今日不光诸位夫人对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连幽州城中的百姓也记住了这家与众不同的铺子。
红杏看着八面玲珑的杨夫人,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东西有朝一日该不会真的取代澡豆吧?那她今日放出来的话,岂不是害了她们夫人?
可那又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被推出来受罪的小丫鬟而已。红杏得过且过地安慰完自己,等回府之后,也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夫人回明了。
得知高氏当众给自己难堪,温氏手里的帕子都被揪成了一团。这个高氏,也太张狂太无礼了,等到杜良川回来,她定要让丈夫好好训诫一番才行。
又听到红杏为了维护太守府尊严而说的那番话后,温氏这才缓了神色:“好丫头,你说的极好,是该好好赏你。”
红杏讪笑两声,她已经不期待了,哪回的赏赐超过二钱了?
为了不叫夫人今后记恨上自己,红杏还不忘给自己开脱一番:“那赠春坊的东西着实不错,可今日高氏太咄咄逼人了,为了夫人的颜面奴婢才不得不这么说。如今想来,虽打了赠春坊跟高氏的脸,但这话里也有不妥,来日夫人若是看中了赠春坊的东西,那……”
“那断然不会。”温氏直接道。
不过就是洗手的物件儿,又没有多稀罕,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薄。
红杏心说,你最好是,省得到头来还要她费心去买。
酬客宴结束后,裴杼赶忙带着钱出去找人了,去的依旧是上次的地方,可却没找到那位高人。
裴杼寻了旁边的摊主问过,那人只说:“你说那个醉鬼啊,他其实也是刚来不久,之前从未见过他。他整日饮酒,嘴里没几句真话,行踪也不定,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次。你若想找他,可就难喽。”
裴杼不免失望,但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请摊主下回碰到那位时带个话给他,就说上回的润笔给给少了,自己另留了一笔在城东的赠春坊中,若他愿意可以去自取。
交代完了又找了一圈,依旧找不到人,裴杼也只能遗憾离开了。
另一头,已经翻山越岭来到东胡境内的赵炳文也遇上了糟心事,黄参军闲来无事,竟盘问他被关押时可招过什么。想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赵炳文心里便乱糟糟的。
他不愿意回想自己都招了什么,只满口否认,为了堵住黄参军那张讨厌的嘴,赵炳文还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香蕈给献了出来。
黄参军煮过之后,惊为天人,将赵炳文手里剩下的都抢了过去。
赵炳文敢怒不敢言,接着便看到黄参军拿他的东西,去讨好东胡那个宝日金。
“小公子这些日子路途辛苦,我们家刘大人一心记挂着您,临行前还特意叫我备上了香蕈。此物乃是幽州土仪,素有山珍之美誉,风味独特,若以野鸡炖煮滋味更佳,小公子不妨试试?”
宝日金虽接过,但依旧没给黄参军好脸色瞧。
想凭这些东西讨好他,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