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不过这套说辞忽悠郑兴成,足够了。
裴杼甩出大棒过后,还不忘给个甜枣:“自然,郑大人若是愿意配合,你的账也能让东胡人一并平了,自此之后,你郑兴成身上便再无贪腐罪证。反正债多不愁,再有多少账胡人也平得掉。良种一事且有你担着,此事算你大功一件,我必上书为你表功。至多三年,我定将你调出永宁县,助你高升。”
郑兴成目光闪烁,陷入了挣扎中。他压根不想跟裴杼合作,但要是抵死不从,他怕是真得死了。
京中倒台的家族何其多?然世家大族姻亲繁杂,纵然一时落魄,总也有东山再起之日。裴杼或许真的是来避难的,他在京城也或许真的有后台。
郑兴成其实已经动摇了,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二:“万一消息传入东胡,胡人不认呢?”
裴杼:“哪有小偷会承认自己偷盗东西?他们不认不是正常吗?”
左右脏水已泼,他们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
郑兴成:“……”
很好,他竟无言反驳。
这犹豫不决的做派叫魏平看得不顺心,若要他说,县令大人根本无需跟此人多费口舌,直接将他砍了了事,何必还给他立功的机会?良久,魏平端不住了,直接质问:“郑大人想好了没有,县令大人日理万机,可没工夫在这儿跟您闲耗。”
郑兴成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怒之下,还是答应了。
把柄在人手里捏着,他眼下算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但终有一日他必要一雪前耻!
郑兴成在自我欺骗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而王绰则准备好纸笔,将胡人抢夺粮草、钱物一事俱向幽州太守表明。概因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一介教书先生,王绰只用了三成的功力,平铺直叙,一应润色也无,不过是照本宣科之物。
可裴杼等人看过之后,却是惊为天人。
真捡到宝了!
郑兴成望着文书,又看着王绰的脸,迟疑道:“你真是商贾家的教书先生?”
这公文怎么写得比他还要好?可别小看了这公文写作,同样禀明一件坏事,写得差的便得获罪,写得好的,没准还能让上峰看得老怀大慰。
王绰面色一僵,原来偏远地区的公文已经差成这样了吗?他只能讪笑着道:“为帮家主夺位时,曾对着官府的公文钻研过一段时日。”
裴杼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反正叫他写他肯定是写不出来的,太费头脑了,这个师爷给的真值。
盖过县令与县丞的印章过后,这事儿郑兴成便彻底跑不掉了。
虽明知不得不为,但郑兴成还是膈应得慌,尤其是看到裴杼乐滋滋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如何布置扫尾,期间还对着他的安排指点江山,郑兴成听得拳头都硬了。
他辛辛苦苦收服的差役、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势力,如今竟然要为裴杼所用,真是老天无眼!也就仅有这么一次,下次,他绝不会跟裴杼有任何牵扯!
郑兴成骂骂咧咧地做好了裴杼吩咐的所有事。
裴杼恍然之间发现,郑兴成还是有些用处的,虽然他贪婪、狠厉、不安好心,但是执行力一流,有些事他去做未必有郑兴成做得快。
永宁县衙很快传出消息,言明胡人虽然战败,但事先却摸到了北城的粮仓处,打晕了守仓的差役,抢走了全部的税粮,还掳走了他们原要还给幽州的钱物。
先前衙门忙于守城,未曾注意到此事,如今发现却已是无力回天了。
此事一出,城郊哗然一片。
没想到胡人这般奸诈狡猾,竟抢走了这么多的东西!那么多的税粮,白白便宜了胡人,多的是为此捶胸顿足的百姓。
众人对胡人的咒骂声也与日俱增,从前提起胡人是惧怕,如今提起他们则是磨刀霍霍,恨不得将胡人拉过来就地正法。
这群强盗,实在是可恶,可恶至极!屋漏偏逢连夜雨哟,他们县令大人眼下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
还不等他们崩溃多久,又有消息传出,县丞郑大人心系百姓,深知百姓缺少麦种,愿意捐出一批粮种,以供百姓播种。
农户们又震惊了,郑县丞能有这样好心肠?
他们甚至亲自去县衙确认,证明了这事儿是真的,郑大人真就如此慷慨。
天呐,难不成从前那些丧尽天良、盘剥百姓的事,都是陈县令逼着郑县丞做的?否则完全没办法解释。
就连张如胜都觉得郑大人疯了,得知郑兴成真的要自掏腰包给百姓种地,张如胜一把贴到对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做这种糊涂事?”
“你以为我愿意?”
“那你还做?”
“我这是……”郑兴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此刻的心境,比蒙冤的胡人还要复杂。
不过说起来他也挺好奇的,来日那些胡人若是有幸得知此事,不知会是何种反应。
一想到有人比他还惨,郑兴成就忍不住乐了一下。
张如胜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默默往后挪了挪。
要死,郑大人不会真傻了吧?
就在郑兴成大开仓库,准备将麦种捐出去之际,永宁县的文书已经传去了幽州。幽州官员以为是求他们出兵的,特意缓了半日才取出来看。
朝廷为西北动乱烦心,此刻与东胡不便再开战,不论胡人抢夺永宁县百姓多少东西,且由着他们抢就是了,不过是民间百姓的摩擦,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便真出了事儿,也是永宁县自己的事情,跟幽州关系不大。
幽州别驾慢条斯理地打开文书,起初还有闲工夫琢磨永宁县从何处弄来一个文采了得的书吏,可再往下看,他忽然笑不出来了。
挨千刀的东胡人胆敢抢他们的钱跟朝廷的税粮!好大的狗胆!
第8章 水库
文书递上去后,幽州官衙上方气氛凝沉,郁气经久不散。胡人小打小闹他们能纵容,可是抢走了税粮跟永宁县还他们的欠款那就太过分了。至于其他被抢走的东西那都是永宁县的私产,同他们无关。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是不好跟朝廷那边交差的。还有他们的钱,看永宁县的意思他们是不想管这笔钱了,否则也不会通篇哭穷。借钱哪能不还的?可永宁县这个穷乡僻壤,他们也没办法催,人家是真的没钱。
幽州太守沉吟许久,终于下令让人过些日子去核查。若是情况属实,他就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写奏书秉命税粮一事,这奏书还不能随便应付,需不伤及两国情面,又能将幽州彻彻底底地摘出去。但无论如何狡辩,估计最后都是得挨一顿批。
永宁县真给他甩了一个大难题。
鉴于永宁县办事不力,幽州不少官员都对裴杼这位新上任的县令连带着十分不喜。若不是他无能,事态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任凭外面风起云涌,永宁县却是岁月静好。
尽管胡人给百姓带来了困扰,但是县衙很快就派了差役帮衬他们修缮屋顶,郑县丞还捐赠了不少麦子给他们播种。这郑县丞平日里看上去也不是那等富贵之人,可关键时候竟然能慷慨解囊,一时间赚回了不少口碑。
粮食送出去之后,郑兴成还收到了不少百姓自发送过来的谢礼,都是些干菜,家境好些的会送几枚鸡蛋,趁着赶集特意送去县衙让人转交,兜兜转转也送到了郑兴成手里。
除了他,裴杼也收到了许多。
这种心意最是珍贵,裴杼感动不已,见郑兴成不说话便觉得他也应当如此,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郑大人是不是也觉得感动?只要你心系百姓,百姓自然也将你放在心间,尊重爱护都是相对的。眼下冬小麦正在育种,郑大人若想去看看,可以同我们一道出城,最近城外百姓们应当都想见见你。”
郑兴成嘴角抽搐,裴杼该不会以为他爱吃这一套吧?呸,他稀罕这些?他稀罕的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这点不值钱的东西顶个屁用。郑兴成将手上的干菜丢给张如胜,反正都已经被裴杼知根知底了,他也没必要再装模作样:“用不着,我对种地不感兴趣,对这些廉价的干菜同样如此。”
临走之前,郑兴成还臭着脸跟差役吩咐:“下次别收了,收了也别往我这儿送,看着心烦。”
裴杼“啧”了一声,这臭脾气可真难感化。裴杼上辈子生活在福利院,碰到的也都是苦命人,竟没一个像郑兴成这样戾气深重。
郑兴成不管,裴杼却不能不顾。今秋的小麦比往年种的迟了十来天了,裴杼尤其担心时节不对、日后收成不好。他要是个富裕地方的县令,何必愁这些呢?但是他穷啊。
小麦买下地之后,裴杼每日都得去城外,除了看小麦情况便是勘察永宁县四周了。魏平给他的堪舆图太过粗糙,裴杼不得不自力更生。
他外出时,王绰也跟着他一起。起先是担心裴杼身娇肉贵的,不适应郊外环境,但很快,王绰就发现自己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裴杼。
从前跟着他那个好学生一起体察民情、招兵买马时,即便走上一天也不觉得辛苦。但如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年纪到了,略走半日便气喘吁吁。抬头看时,原本以为不行的那个仍旧精神奕奕,再爬两座山都不在话下。
王绰苦笑一声,老了,四十有六的年纪,可不就是老了吗?正喘着气,面前多了一道阴影。
裴杼有些懊恼,他光顾着勘察,都忘了还跟着一个病号了,王绰先前受了伤,这段时间也没怎么休息好,早知道就该让他呆在县衙里了。他转过身,不由分说地将王绰给背了起来:“我带你回去吧。”
他们的牛车还停在上颍村,等找到牛车他们就回程。
王绰浑身僵硬:“大人,万万不可,您还是放我下去吧。”
“有什么可不可的,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也是我把你背回去的吗?把你叫出来总不能让你再病一场,放心,等到人来了,我就放你下去走。”裴杼可舍不得衙门里的笔杆子倒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宝贝疙瘩。
裴杼是个外向的,与人相处废话也多,忍不住对着王绰絮絮叨叨,大谈特谈养身之道。从前他们福利院的院长很精通此道,裴杼看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学会了几招。
王绰心中五味杂陈,若是他还是太傅,自然有数不清的年轻人愿意巴结他,可他如今已经是个穷困潦倒、病体缠身的可怜虫而已。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的善意,相处这些日子,王绰几乎没有感受到他对人的恶念,即便是对着郑兴成,裴杼从来也是心平气和,偶尔还能插诨打科两句。
心系百姓、心胸豁达,这样的心性,何其难得?只是被束缚在这边陲小县,又能有什么成就呢?
王绰忍不住替他担忧:“大人今后想做什么?”
裴杼关于养身的话匣子一收,转头又念叨起了别的:“我也不瞒你,最近频繁出来确实是为了一桩要紧事。永宁县紧靠潮白河,潮水、白水旱涝不定,两河汇聚之后河道又浅,还无堤坝,时常改道。我看县衙中的记载,这两条河十年九涝,去年夏天附近田块就被淹了一次,若是不管日后还得生乱。所以我才想着看看能否修个堤坝,或者水库之类。”
他这些天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寻个合适的地方。
王绰心里已经盘算起来了,口中道:“大人若不嫌弃,属下也可以帮忙。”
裴杼惊讶:“你还通水利呐?”
王绰谦逊道:“略知一二。”
不过是主持修过运河、治理过两回黄河水患罢了。顿了一会儿后,王绰又问:“那大人准备现在就建?”
“不急,衙门最近手头紧。”
裴杼刚说完,脑海里阔别已久的系统忽然出现。看到裴杼的任务进度,系统欢快道:“哇,进度可以啊猪猪,这么快就开启了第二项任务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裴杼给吓了一跳,下一刻他就磨了磨牙:“你还知道回来?”
还胆敢叫他的小名!
系统委屈:“这是什么话?我安顿了二号宿主之后就马不停蹄过来找你了。你以为第一个任务为什么那么简单,连个时限都没有,还不是我给你开的后门?”
毕竟是第一任宿主,系统能不上心吗?只是它的业务量多,任务又繁忙,根本没办法照顾得面面俱到。
这一声声控诉倒是让裴杼心虚了一下,他还以为是自己天纵奇才,一下就完成了任务,没想到是系统调整过的啊。不过……任务时限又是什么?
裴杼瞪大眼睛:“时限这事儿怎么说?”
系统:“你没发现吗,下一个任务是有完成时限的,你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裴杼深吸一口气:“完成不了呢?”
“可能会有不定期降落的恶性事件吧,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摸清楚,你知道的,我也是第一次做系统,才三个月大就离开了主神……”
系统越说越小声。
裴杼微笑,好样的,又是个他不知道的坏消息。
系统瞄了他一眼,继续:“反正每个任务都有时限,我还得去绑定下一个宿主,不能在这里多待了,你自己把握哈。”
说完,系统便“咻”地一下离开了,来无影,去无踪,只把裴杼气得心口有点疼。
裴杼苦哈哈地打开面板,发现第二项水利任务下面确实有一行小字,标注任务时限是三个月。因为小字不起眼,他一开始根本没注意到。
三个月!
他现在人手不足、资金不够,还得在三个月内完成任务……命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