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钱别驾甚至没有赵炳文的骨头硬,不到两天便全招了。
事情一如沈璎所料,他们所图的无非是土地。只要手里握着地,便有源源不断的收益,谁会嫌自己钱多呢?哪怕在老家已经置办那么多田产的钱别驾,也一头扎进了圈地的计划中,甚至还是领头的那个。
他们筹划的时候并没有预料到会有雪灾,可等到雪灾来临的那一刻,众人反而欣喜若狂。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整个沧州衙门都没想过正儿八经地赈灾,先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即便是去幽州借粮那回也是一样,他们就没真正想过要求助,只是想确认裴杼不会再给沧州借粮。
等到灾民们撑不住,自然会乖乖掏出田产,郑斌再将收购的陈粮放出去,到时候灾情也平息了,田产也收入囊中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谁又能想到去了幽州一趟便坏了事,还将裴杼这个祸害给招来了。
钱别驾如何不知道自己招了就完了,可是他真的招架不住了,他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得了这个?
又一日,朝中派来审案的两位御史、一位刑部官员姗姗来迟。
在得知几人姓名与来路之后,马巍远躁动多少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一派坦然地等着裴杼发难。
裴杼不知内情,立马将御史等人请过来,准备即刻提审钱别驾跟郑斌。
这三人倒也配合,甚至不问缘由,裴杼说审钱别驾就审钱别驾,裴杼说关押郑斌便关押郑斌。裴杼本以为他们会秉公办事,可不料他们一来,钱别驾忽然就翻供了。
第88章 查案
入夜, 施粥完了又将灾民安顿妥当的齐鸣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
想他堂堂燕王府的小公子,几时这般劳累过?若京城有人敢让他这么劳累,他父王铁定骂死他。可如今甩给他这份差事的是齐霆, 而且齐鸣经手之后,也不大好意思敷衍了事。
这些人都这么惨了, 他要是再敷衍那还算个人吗?
到底骄傲于自己办了不少实事儿,即便再累,齐鸣却还想着去裴杼那边吹嘘一番, 听他夸一夸自己。可待他推门进去后,反见里面气氛诡异, 几个人或立或坐, 神色如出一辙的凝重。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吗?
裴杼拧了一个冷帕子盖在脸上醒了醒神,看到齐鸣站在门外,冲着他点了点头:“回来了?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
这是来了沧州之后的规矩, 所有人的饮食都由裴杼带回来的侍卫做,虽然味道差点儿, 但是好歹安全,不用担心自己吃着吃着就把人给吃死了。
没多久一碗面条便端了上来, 齐鸣乖乖嗦着面,眼瞅着他们一个个愁眉苦脸, 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沈璎言简意赅:“姓钱的翻供了。”
“他不是画过押了吗?”齐鸣眨了眨眼。
“他说自己是被逼供的,加上御史们偏帮,如今案子还要重审。”郑兴成晦气地嘟囔了一句。
确实很晦气啊, 明明事情已经被他们查清楚了,只需等到朝廷的御史过来,稍微走个过场便能将沧州这些贪官污吏尽数拿下, 再顺势抄了几个大粮商的家,赈灾粮不就有了吗?
可惜啊,这么好的计划生生被毁了。
郑兴成比裴杼还要生气,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些御史真该死,咱们跟他们又无嫌隙,这两人为何非要针对我们?”
沈璎看向齐鸣:“齐大人可知,这两个御史究竟是何来路?”
啊……问他?
齐鸣一懵,他一个小纨绔,哪里懂得这些?
沈璎循循善诱:“亦或是,齐大人见过他们平日里跟谁走得近?家中有什么厉害的姻亲?”
齐鸣这会儿眼睛一亮,立马说道:“要说姻亲,那位黄御史跟张丞相是亲家;要说走得近,那位蒋御史跟张丞相貌似走得也近。对,没错,这两人铁定就是张丞相的人,怪不得他们处处作梗呢!”
张戚那个老东西一直跟裴杼不对付,且他手段阴毒,以至让裴杼回幽州途中险象环生。这回那老东西派几个自己人过来跟裴杼斗法也不足为奇。
沈璎意有所指:“明知沧州灾情严重,朝廷却还派了这二人前来协助,不知安得什么心,莫不是铁了心要置沧州灾民于死地?那位拍脑袋做决策之人,也太没有将梁国的子民当一回事了。”
拍脑袋做决策之人,齐鸣顿时想到了齐霆。
沈璎不说齐鸣还没想起来,经她一提醒,齐鸣才想到了隐藏在张戚那老东西之下的另一个祸害。明知道他们在赈灾还找这些人拖后腿,张戚不怀好意,齐霆自己也不安好心!可张戚只是个丞相,齐霆却是皇帝啊,整个梁国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他怎能这般不管不顾?
除这回之外,还有他迫害王绰等功臣这桩冤案。别人不知道,齐鸣却是门清。君王如此,他们梁国还有未来吗?齐鸣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他决定给父王写封信,好好告个状。哪怕没什么用处,但至少比憋在心里强啊。
一屋子人都垂头丧气,还真没有什么人反应过来沈璎在影射当今皇帝。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满屋子人反正也没有一个是真正尊敬皇帝的。
裴杼也就沮丧了一晚上,等到第二日又满血复活了。
他就还不信了,自己都身为主审官了,还搞不赢两个御史外加一个刑部官员?
用完早饭后,裴杼再次找上了钱别驾。
这人依旧被关着,哪怕他昨儿翻供,黄御史也为他说话,可裴杼就是不放他。
再次碰面,钱别驾的气焰依旧嚣张:“你便是关着我又能如何?你能关马太守不成?能关两位御史加上刑部官员不成?早日将我放了,将此事了结比什么都强。”
裴杼听笑了:“痴人说梦。”
“你!”钱别驾本想骂他,可是细想一番,眼下裴杼肯定比他还要生气,有了对比,他这样的急性子竟然生生忍了下来。
有人撑腰,他急什么呢?
“衙门虽然将常平仓的粮食卖给了郑家,但一切都是比照着市价来的,你纵有不满,又待如何?”
裴杼坐了下来,命人将几位钦差叫过来。等人来齐后,他才再次看向这位不可一世的钱别驾:“那就先从钱大人家中突然冒出来的千顷良田开始审吧。”
黄御史立马道:“此事似乎与赈灾无关。”
“怎会无关?”裴杼摆出一副震惊的模样来,“沧州官府同商人郑斌往来过密,钱别驾家中却日渐富贵,焉知是不是钱别驾自己监守自盗,利用职权向粮商兜售粮食,从中受贿,以至于如今沧州官仓颗粒无存。陛下派我查案,我定然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黄御史一听裴杼肆意攀扯,便要开口制止,不想齐鸣比他动作还要快:“我同意!”
黄御史:“……?”
你一个纨绔子弟,有你说话的份儿?
“怎么,我也是陛下点的钦差,难道就只你们御史能说话,我这个出身燕王府的皇亲反而不能畅所欲言了?”齐鸣立马拿身份压人。
黄御史跟蒋御史对视一眼,无奈忍下。
要怪只能怪陛下昏了头,将这人跟裴杼绑在了一块儿。看来张丞相参燕王府的话并非私心,燕王府就是跟裴杼不清不楚,单看这位小公子是如何维护裴杼便知道了。
若不是一条船上的,何必这么袒护呢?
黄御史冷笑一声:“既然二位要查,那便查吧,可此案牵扯甚远,钱别驾的老家又不在沧州,一旦彻查起来必得要一番兴师动众。耽误了赈灾,一旦陛下追究起来,可别怪我等没有提醒二位。”
齐鸣探出脑袋:“他老家在何处?”
“青州。”
齐鸣双眼圆瞪,人都跟着张扬了起来,大手一挥:“哪里需要兴师动众,跟青州太守打声招呼不就行了?”
黄、蒋两位御史对视了一眼,起先还有些疑惑,而后忽然反应过来,青州太守正是这家伙的亲舅舅!以这小子在家中的受宠程度,只要他修书一封,他舅舅乐得给他查案善后。
黄御史一言难尽地瞅了一眼钱别驾,这人运道怎么这么差,老家偏偏在青州?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们打声招呼,少不得要拖一两个月,届时裴杼哪里查得明白?
钱别驾茫然,发生什么事?
他怎么越发看不懂了?
自始至终,马巍远都没有露脸,他所知道的情况都是让人转述的。
衙门历年的账本来不及销毁便都被裴杼收缴了,所有管账的也都被关押起来,等待审问。
虽然眼下裴杼的名头是审问钱别驾,但是众人都知道,一旦出事,落马的远不止钱别驾一人。
齐鸣的舅舅行动迅速,收到自家外甥的求救信后,马不停蹄地将钱别驾的老家查了个底朝天。
前些日子钱别驾确实安排了,也让自己家里造了假账,甚至临时弄了几个铺子出来充门面,就当那田产是自己家里赚了钱置办的,可哪有天衣无缝的假账?只要有心去查,这些障眼法根本不管用。
不过一日,齐鸣舅舅便送了信过来,确认这置办田产的钱源于钱别驾。一个别驾的俸禄虽然不少,但若要置办良田千顷,别说五年,五十年也未必能置办得起。
齐鸣收到消息,顿时信心大增,当着两个御史的面跳出来发难:“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快交代,这些贪污款究竟从何处得来?”
黄御史没想到钱别驾如此不中用,自己做事竟然也不把尾巴扫清,这不是明摆着等人过来查吗?还有那马巍远,竟然放任副手行事糊涂至此,难道他就不怕钱别驾出事儿?事已至此,两位御史就是想骗心,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维护。
裴杼悠悠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钱别驾自己掂量清楚。”
蒋御史提出质疑:“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不好对他过于苛责。”
“蒋御史倒是对贪官甚是维护,可是有什么说法?”裴杼反问。
蒋御史只好闭嘴,再说下去,裴杼没准要将他打成贪官一党了。
钱别驾见朝中钦差都默默无言,再次陷入挣扎。
裴杼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警告道:“前些日子翻供,本官看来两位御史的面上可以既往不咎。可如今两位御史加刑部官员俱在,主审本案所有官员亲自审问,你若再敢胡说八道、肆意翻供,我即刻便能杀你。”
钱别驾神色震动,又惊又惧地望着裴杼,半晌,他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地威胁了一句:“我乃沧州别驾,正五品官员!”
黄御史也担心裴杼风头太过,立马过来压一压:“裴太守,你的确无权杀他。”
“阻挠赈灾可杀,贪赃枉法可杀,罔顾圣上召令更可杀!莫说他只是个别驾,即便是太守,杀便杀了。本官这是奉旨办案,来日若是朝廷为了几个贪官污吏来问我的罪,我一并担责。”裴杼放下圣旨,眼中酝酿出杀意。
幽暗的牢房风雨欲来。
这不要命的劲儿,彻底吓坏了钱别驾。他没想过裴杼宁愿自己受罚也要灭了他的口,钱别驾四处搜寻也没见马巍远的影子,这等危机时刻,他却连一个可以筹谋商量的人都没有,难不成,马巍远已经彻底放弃他了?
钱别驾顿时瘫倒在地上。
裴杼缺的就是一个可以彻查的一个借口,如今钱别驾行事不正,将把柄交到了他手上,裴杼便再无顾忌地开始彻查整个沧州衙门了。
不过最先倒霉的是郑斌。
这家伙被逮之后还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假账逃过一劫,结果裴杼将远在幽州的秦阿明等人调了过来,沈璎携四人查了一天一夜,将郑家账本中所有的错漏一一查过,再与郑斌审问核对。
郑斌哪里想到裴杼手下还有这样厉害的一支帐房?一开始他还能磕磕绊绊地解释,后来错漏太多,郑斌连编也编不出来了。
沈璎盯着郑斌,戏谑地看向他这张惊慌失措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冷酷异常:“用刑吧。”
“你非朝廷钦差,凭什么对我用刑?”郑斌色厉内荏地叫喊着。
沈璎并不回话。
郑斌哆嗦着嘴唇,忽然改口:“我要换黄御史审案。”
沈璎依旧充耳不闻。
两边有侍卫带着板子过来,郑斌慌乱起身:“我要换裴大人审!”
沈璎冷笑一声,笑郑斌想得倒是挺美。裴杼不擅用刑,即便是盛怒之下手段也过于温和。这种脏活她直接代裴杼做了,怎么会放裴杼过来?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沈璎从前既管过兵也管着财,她的怜悯之心永远不会落在郑斌、钱别驾这种畜生身上。
无独有偶,郑兴成也是这种性子,得知沧州衙门压根没几个好人之后,他下手更加理直气壮了。折腾人的法子有许多,只要不让裴大人看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