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谁不知道永宁县那几个工坊日进斗金?此番合作若是能成,沧州可不再只是只分到肉汤,而是吃上肉了。至于裴杼说的管理人员幽州得占一半儿,赵太守压根没有意见,管就管呗,分钱及时就成,反正他们是占了大便宜。
赵太守起身:“裴大人于沧州有大恩,下官代百姓拜谢大人!”
说完他还有些愧疚,要知道当初裴杼头一日来州衙时,他还怀疑对方是不是过来要钱的。结果人家非但不是来要钱,反而要给他们送钱。
裴杼让他先别急着谢:“工坊可以建,只是我还有个问题需请教赵大人,不知你们州衙究竟想将这工坊建在何处?”
赵太守愣住,随即陷入沉思,一面琢磨裴杼这话究竟是何意思,一面将沧州情况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良久,赵太守道:“那便建在海县吧。”
海县最偏远,靠近海域并无多少耕地,百姓最为贫苦。若是能将工坊建在此处,于当地而言便是莫大的帮助,周围几个县也能因此受益。且此处靠海,来日果子酒酿成之后,兴许可以试着走水路运出去。没准还能远销外邦呢,赵太守精神都为之一振。
裴杼粲然一笑,幸好,赵太守没想将这工坊搬到州城,否则他还真不想答应。
裴杼无心扶持富裕地方,只想借此给底下的百姓分点好处。不论赵太守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为之,还是其本身就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裴杼都不想深究,他只看最后的结果。
三人连夜讨论好了工坊的具体事宜,等到第二日一早,裴杼便揪着黄维凭再次启程巡查。
这次来沧州的目的已经达成,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沧州都会跟幽州密不可分。裴杼也不指望靠着一次的合作,便能让沧州官员对自己死心塌地,但只要利益一致,久而久之也就分不清了。
一路往南,直达棣州。
裴杼出来这么久,愣是没有透露出什么消息,赵太守等人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思,反正没有给其他州官员通风报信。上次赵太守被裴杼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这回棣州的官员更是毫无防备,太守李甫阳直接吓得面无血色。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说?”李甫阳叫来别驾,一边匆忙往外赶一边责骂。
别驾也冤枉:“他们来得突然,我等也不知情啊。”
自家人消息闭塞也就算了,可沧州在棣州北边,裴杼等人必然是先经过沧州才来了棣州,可恨沧州那些官员竟一点都不提醒。但凡提醒一句,他都不至于这样狼狈!
黄维凭一看他这脸色,顿时察觉不妙。
后来证明果然不出他所料,李甫阳这家伙还真的不经查,光是一个账本便牵连出许多人来,至于仓库存粮更是扯不清,若认真查,起来兴许不比之前沧州贪污案小。
意识到又是一桩大案,裴杼已经将李甫阳给关押起来,又命人去永宁县要一百人过来,倒也不是为了帮忙查案,而是裴杼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直接对他动手。
谁知道棣州的蛀虫也这么多啊?
不过裴杼既然碰上了,便不会不管。他事先打听过了,张戚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如今将棣州这些官员弄下去,新选上的起码不会是张戚的人。只要跟张戚无关,裴杼拉拢起来便方便多了,说不定还能安插自己的人手。
黄维凭一直在默默祈祷李甫阳手下能多几个心狠手辣的,直接让裴杼死在棣州得了。可他还没幻想多久,便见裴杼甩出了一份奏疏,详细写明棣州的情况,让他这个副使也署个名,好一道呈送御前。
黄维凭不愿意,裴杼便不让他出门,这无赖的样子,气得黄维凭真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他。
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可瞥一眼虎视眈眈的谢邈,黄维凭又怂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要是不同意,没准死得比裴杼还要快。
憋屈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黄维凭直接踹了旁边看戏的周若水一脚,发泄完后夺门而去。
周若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脚印,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裴杼。
第112章 偶遇
周若水见裴杼回身, 反而又有些迟疑,他能在旁人面前忍辱负重,甚至不惜做小人, 只求出头便好,可唯独在裴杼这儿却莫名有了自尊心。
周若水一直都觉得, 自己跟裴杼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经历,相似的出身,只是选择不同罢了。若他当时能够去永宁县赴任, 未必会比裴杼差。极度的自负与自卑交织中,周若水没办法将裴杼当成寻常上峰对待。
良久, 周若水道:“大人, 听闻您一向古道热肠,喜欢扶危济困,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吏都对您交口称赞。”
裴杼挠了挠手心,有些为难。他哪里不知道周若水的意思?这家伙经常被黄维凭欺负, 裴杼也看到了好几回。今儿也一样,不同的是周若水终于发声了, 可他叫自己有什么用,他应该跟黄维凭据理力争啊!
不想被欺负可以反抗, 这是裴杼的行事准则。反观周若水,遇事不反抗也不表态, 反而叫旁人出头。但裴杼也不是冤大头,天底下比周若水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周若水这样的若算是处于困境, 外头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岂不是正生活在人间炼狱?
裴杼无意装傻,毕竟这回装傻下回还有试探等着他,裴杼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给他一个彻底解脱的机会:“黄副使脾气是挺差,你若是不想在他手底下做事,我可以帮你疏通关系,将你调离河北道。人贵自强,你自己能立得起来,往后便没有人再能欺负你。”
说完,裴杼盯着周若水,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惜周若水低着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下官是奉朝廷之命来河北道办差,赴任不足一个月便又要调动,实在有负皇恩。”
裴杼摇了摇头,断了跟周若水好好说话的念头:“也罢,那你便远着点黄副使吧。”
说完裴杼便大步离开,再不想理睬这个周若水。
他对周若水没什么恶感,但也不喜欢,更不想深交,只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而已,以免离得太近遭到反噬。
裴杼时刻不忘他是张戚的人,不过今日提出要将他调走,也是真心,他若是真有本事、有抱负,调走之后天高海阔,可尽其发挥。然而他又不愿意走,既舍不得河北道,也丢不开张丞相这棵大树,那裴杼就没办法了。
听天由命吧,左右有官位、有俸禄,黄维凭也不会打死他。
离开之后,裴杼还交代谢邈等人也离周若水远着点儿。
周若水怎么想,外人不得而知,毕竟棣州的情况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裴杼压根没工夫去管周若水的心思。
他与黄维凭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但除此之外,裴杼其实还写了一封信附在后面,没叫黄维凭知道。他将李甫阳及几位州级官员家中田产、藏银的粗略数额注明,一道送至御前。
上回沧州太守的事给裴杼提了个醒,他们这位皇帝陛下贪婪无度,查抄出来的钱早晚都要进他的口袋。与其让别人卖这个好,还不如裴杼亲自去献殷勤
大头给齐霆,剩下的小头足够棣州兴建水渠、桥梁等一应开支了。反正是抄家多出来的一笔钱,裴杼打算将这剩下的钱也花个干净,好歹能造福百姓,否则日后也不知道会被谁贪墨了去。但此事能成前提是,齐霆不会保下这群贪官污吏,否则裴杼纵有三头六臂也无用。
当下裴杼只能祈祷齐霆多少有点良心,不至于连几个贪官都舍不得杀。
有关裴杼的消息,要么便是没有,一旦有了便绝对是大消息。此番亦然,就在张丞相等人因黄维凭成功抵达幽州而沾沾自喜,觉得日后可以辖制裴杼时,黄维凭这厮转头便与裴杼联合上书,将大半棣州官场都拖下了水。
连张丞相这边的人都开始怀疑,黄维凭究竟是不是他们调过去的人。算一算日子,黄维凭去幽州也不过才一个月,怎么就能跟着裴杼搅和在一起去了?
张丞相怒极之下,连送了两封信去棣州,一封送给黄维凭,让黄维凭务必交代清楚;另一封送给周若水,这家伙随黄维凭从旁监视,应当不至于也被裴杼收买了去。
张丞相是知道裴杼这厮蛊惑人心的本事,他也担心黄维凭最会后被裴杼策反,到时监视不成,反而将自家的底细给裴杼漏了个干净。若真有倒戈的苗头,那黄维凭便留不得了。
言归正传,不论河北道的这对正副使究竟有没有搅合到一块儿,但棣州官场贪污乃是不争的事实。齐霆在收到裴杼的密信之后,便下定决心要整治棣州官场,顺便再将抄没所得收归国库。
若不是裴杼以雷霆手段先后震慑沧、棣二州官场,齐霆也不可能知道,原来地方官还能贪墨这么多。再多抄几个,明年朝廷的开销都能抄出来。这些蛀虫,贪的可都是朝廷的钱!
此时此刻,齐霆觉得自己让裴杼出任河北道采访使的决定无比正确。至于裴杼想要重修棣州河堤、疏通水利一事,齐霆也清楚,裴杼从来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在信中坦言交代自己想要留下一笔钱,以齐霆的名义惠及棣州百姓。
这笔钱不过是小头,齐霆还不至于吝啬到连这点小利都要抢。留一点给百姓,不仅不影响政局,还能让百姓记住朝廷的恩德,何乐而不为呢?
同朝臣们商议之后,齐霆迅速派了钦差前往棣州,一方面让他们肃清棣州官场,一方面也是想尽快将各家的田产卖出去,将收回的钱尽快押送回京。
张丞相也趁机塞人,想要捞上一笔,顺便再帮他看一看,这黄维凭究竟有没有背叛他们。
棣州官场被搅得天翻地覆,其他几个州的官员也瑟瑟发抖,谁都没想到裴杼还是这样狠。上回赈灾时血洗了沧州官场不算,这次又在棣州大开杀戒,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钦差抵达之前,沈璎先带着一百来人从幽州赶往棣州,生怕裴杼被那些铤而走险的棣州官员给弄死了。
黄维凭不认识沈璎,哪怕他站在那儿打量了许久,也只是在好奇沈璎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号令这些侍卫?而那些男子竟然也不反抗,真是丢尽了天下好男儿的脸面了。
黄维凭看过之后还接连摇头,深以为幽州自上而下都乱得很,竟叫一个女子掌权。牝鸡司晨,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过这也是把柄之一了,黄维凭默默记下,准备整理好后统统交给张丞相。昨儿收到张丞相的诘问,可把黄维凭给委屈死了。他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背叛张丞相啊,自己一家老小还留在京城,他有多大的胆子敢胡作非为?只是裴杼对河北道的掌控远胜于他,许多事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表忠心,黄维凭还将自己这些日子观察到的把柄全都记下,一道送回京城。黄维凭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皆是他的恶意揣测,可他的确没有查到裴杼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地方。裴杼没有田产、没有妻妾、对皇上还忠心得要命,平日里简直将“忠君爱国”四个字刻在脑门上,黄维凭属实想不到裴杼还有什么致命的缺点。
沈璎等过来之后,便更没有黄维凭的事了。黄维凭被迫闲了下来,至于周若水,沈璎不喜欢他,默默将他与裴杼割开了。
别提交谈了,如今周若水连见到裴杼的机会都没有。
并非沈璎霸道,而是她见惯了周若水这样的人。看似柔若无害,楚楚可怜,实则冷不丁便会给你来上一刀。再加上此人与裴杼经历相仿,难免会将自己同裴杼比较,与其说他在嫉妒裴杼,倒不如说在是记恨,恨裴杼过得比他好。这样的人留下来始终是个祸患,来日还是想个法子将他从河北道调开才是。
若他不愿,沈璎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心甘情愿!
又过了数日,朝中的钦差们浩浩荡荡地赶至棣州,将犯了事的官员家中“洗劫”一空,只留下一部分钱财用以建设地方。
李甫阳等人落马,空出来的位置也得有人顶上才行。
张丞相对这些位置眼馋得紧,无奈他身边已没有合适的人选,三省六部外加齐霆这些人一番斟酌,最后还是让棣州境内政绩尚可的官员顶上。
高官先定下,至于余下小官,从别处平调即可,没必要斟酌太久。
短短一个月间,棣州官场彻头彻尾地换了一次血。
新调上来的太守、别驾等一批人,裴杼也见了,对他们唯一的印象就是乖顺。
能不乖顺吗?见识到了前任的下场,谁都知道不能贪、贪不得。经此一事,裴杼彻底立了威,且对于这些新调上来的官员来说,裴杼算是提拔他们的恩人了。若非裴杼将李甫阳等人弄下去,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许多人从县衙调到了州衙,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了。
官员老实听话,剩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多了。裴杼将剩下来的这点钱列了几项,让他们巩固河坊、修筑堤坝。
棣州处黄河下游,历史上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黄河水患难以根治,棣州百姓深受其害,连州城也频繁搬迁。
想要解决水患问题,实在难上加难,裴杼与诸位官员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加固河堤,疏通一下周边的河道,再借着这些差事多雇佣些百姓,让他们赚份短工的钱。
入冬之后天气虽然不大好,但因为工钱日结,百姓对此十分热衷。他们也都知道,官府不克扣工钱且每天管两顿饭都是因为有裴大人在。说起来,一些地方官员虽然畏惧裴杼,但是百姓却对裴杼十分爱戴,恨不得他长长久久地留在棣州,来日若是能将河北道的衙署都一并迁往棣州,那他们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过起来。
可惜他们没有幽州的福分。
也是修筑河堤时,裴杼他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件事。上个养殖任务完成之后,他迟迟没有点开面板,如今打开一看才发现下一个任务竟然是修路。
既是修路,倒是可以把水泥给弄出来。水泥大致的用料裴杼也知道,只是具体的配方不得而知,还需要一一试验。
要是闲暇时候,裴杼试几日也就试明白了,可惜如今他实在是没空,后面还有好几个州等着巡查,最可恶的是齐霆带过来的那些钦差把棣州抄完了还没走,留下了不少人跟在裴杼屁股后面,日日催促他早些启程。棣州的其他事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唯独盼着裴杼把别的地方也抄一抄、好给朝廷增收呢,光是这些人,裴杼便已经疲于应对了。
若是老天爷给他来一个奇才就好了,想要什么就能倒腾出什么,那样就不用他一个人苦思冥想。
他身边有这么多的能人,但是搞发明创造的几乎没有。华老先生手下那么多的学生,却也都是读圣贤书的。
正叹着气,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嬉笑声。
一位衣着富贵、身量精瘦的年轻公子正带着一群人将中间的人牢牢堵住。人围得紧实,裴杼只看到被堵着的人挽着裤脚,大冬天的竟然没有袜子穿。
裴杼眉头一皱,以为他们要欺负穷人,拉着沈璎便过去查问。
才刚走近,便听到为首的富贵公子嗤笑:“说什么大话,铁做的船还能浮得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中间那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说话却不卑不亢:“只要设计得当,一定是可以的。”
那公子嘁了一声:“谁会相信?”
裴杼嘴巴一快便答:“我信!”
第113章 收服
众人回头, 不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裴杼这才看到中间被围着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个头并不高,眼神纯粹, 圆脸生得幼态,故而看不出他究竟是刚及冠还是已到而立之年。
“你又是谁?”红衣裳的公子哥不满有人跳出来捣乱, 直接质问。
裴杼兴致勃勃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相信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