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七令
王绰就这样不明所以地被催促着回去休息了。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让人去叫沈璎,这一路都是沈璎跟谢邈护卫,若是裴大人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肯定最清楚,不过王绰显然更信任沈璎。
结果差役道:“沈姑娘去永宁县接人了。”
“接谁?”
“好像是铁牛将军吧。”
“那谢邈呢?”
“他去州衙送人了。”
王绰一时无言,这两人一接一送倒是走了个干净,独留下他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以裴大人对他们的感情,应当不会是什么大事。且江舟他们既然要来,那便静观其变吧,裴大人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性子,不论是惊喜还是惊吓,到了晚上总会憋不住要分享的。
想到这里,王绰不由得笑了一声,顺着裴杼的意思,躺下来稍作休息。
午后,被沈璎从军营跟书院里薅过来的江舟跟华观复也是满头雾水。裴大人回程当然是一件大事,但也没必要这般火急火燎地将他们召过去吧,问沈璎是否有要紧事要商议,沈璎也只摇头说不知。
三人不敢耽误,一路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衙署。
周遭一片安静,衙署建好之后又额外扩建了许多,除了讲究,河北道衙署的另一大特点便是大了。如今未正式启用,处处都显得有几分空旷。
沈缨得知裴杼独自在大堂,脚下却拐了个弯,将还在休息中的王绰一同带了过来。
江舟已经一两个月没见到王绰,此刻再碰面没什么热情,只是上下一扫,冷哼一声。
好在王绰从来不在意这些。
四人迈进了衙署大堂,空荡荡的大堂中只剩下裴杼一人,一干侍卫都只在堂外头驻守。裴杼只是坐在两侧的椅子上,见到他们过来仍不知道要以什么神色来面对他们。
沈璎三人已经慢下了脚步,江舟压根察觉不到什么,快步走到裴杼身边,带着亲昵地抱怨道:“大人怎么也不提前给他们递个消息,若是早知道您今天回来,我们一早便在这儿候着了。”
说完便准备坐在裴杼身边。
裴杼缓缓道:“我也想,只是不知消息该递给铁牛先生,还是江舟先生。”
裴杼目光沉沉,他是真生气这几个人对他的隐瞒,难道他们几个觉得,自己知道真相之后会责怪他们吗?难道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还不值得信任?亏他一直将他们视作心腹,结果他反而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真相!
江舟坐到一半儿,猛地直起身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盯着沈璎,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路上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提醒他,沈璎竟然一个字都不说!
沈璎心里揪了一下,并未理会江舟。她亦想不通,裴杼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分明回程时一切正常,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裴杼与黄维凭共处了一会儿,黄维凭,这家伙从前可是御史……莫不是他认出了王绰?
沈璎已经猜出真相之际,华观复还在谴责王绰。
他一早就让王绰早日对裴杼坦白,越早越好。裴杼并不是个小气的人,相反,他十分能体贴共情旁人。可王绰这厮也不知道是太在意还是怎的,迟迟不肯听他的话,现在可好了,被人家自己挖出来了。这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他们一直想拉着裴杼造反?这样的诛心之语,谁能说得出来?裴杼没准还得觉得他们在利用自己。
华观复气鼓鼓地瞪着王绰,坐等这厮如何应对。
王绰也陷入了挣扎。
裴杼一一扫过众人的神色,此时此刻,他不仅没觉得严肃,反倒觉得有一丝好笑,以这几个在朝中的身份竟能窘迫成这样,看来吐露身份对他们而言的确很难。
“若是不想说的话,便罢了。”裴杼其实也不想逼他们。
“也没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一直犹豫不决的王绰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裴杼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们几个的经历堪称惨烈。
王绰最先认识齐霆,知道他有心争夺帝位,并且承诺愿意还地于民后,出身没落贵族的王绰便一心一意地扶持齐霆,期待日后能施展抱负,重振家族。江舟便是他引荐给齐霆的,沈将时也是他发掘出来的一员猛将。
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可惜落在齐霆眼中便是他们三个有结党之嫌。大业未成,齐霆还能装作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等到夺得帝位,他便再忍不住要清理身边这些不听话的臣子了。
沈将时是他第一个要诛杀之人。
王绰知道齐霆的计划,知道齐霆要联合张戚栽赃陷害,可他知道的时间太晚,完全破局的时间。是以他只能先在朝中以一系列荒谬的罪证请杀沈将时,齐霆甚是恼怒,毕竟他一开始是想让沈将时身败名裂,而非以这种荒唐到可笑的罪证。
但因为王绰坚持,加上朝中官员抨击王绰,为沈将时求情,于是沈将时便被判流放。
王绰私下筹备了人手,准备将沈将时救出去,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出沈璎一人。
随即便是江舟,他因王绰陷害沈将时一事同王绰彻底决裂,原本为沈将时准备的罪名便落到他头上,只是这回王绰准备充分,江舟勉强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便是王绰。
他本不想回,奈何被故人所救,稀里糊涂地又遇到了裴杼。
再便是华观复,他的大弟子仗义执言被齐霆所害,华观复怒而辞官,碰巧与他们汇合。
将一切坦白后,王绰便闭上了嘴,等待裴杼的回应。其实事到如今,那些伤痛已经完全转化为对齐霆的恨意,旧事重提时王绰并无悲伤,只有一股想要改朝换代的斗志。
裴杼知道他们的经历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惨烈成这样。他正想安慰他们,但是随即又想到,被骗的那个人分明是他啊!
一想到这四个曾经还缩在一间屋子里,背地里商量了那么久,裴杼便止不住地生气,他们背着自己商量过那么多的事!
沈璎见众人都沉默下来,自己便开口调节了一下气氛:“先前隐瞒大人,只是因为我等的身份过于敏感,又一心想要谋反报仇,贸然说出来也对大人不利,更会耽误了大人治理幽州。想来大人心胸宽广,一定不忍心计较这些,对吧?”
江舟暗戳戳给沈璎投来不赞成的眼神,他们要报仇造反的事情怎么也说了,万一裴杼觉得他们利用了他怎么解释?
裴杼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哼了一声,便是自己不吃这一套。事实就是这几个瞒了他这么久,这是不信任他的表现,要是真把他当成自己人,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杼彻底忘了他想造反这事儿也没告诉身边亲近的人,这会儿仍沉浸在恼怒之中。哪怕裴杼其实并未怪过他们,却也不想在口头上轻易原谅他们。若是“原谅”得这么快,下回他们出了事又继续瞒着自己该怎么办?
得给他们一个教训才好。裴杼板着脸,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要晾着这些人一天……不,一天一夜!
吓不死他们。
被留下的几个人却以为他真的生气了,越是在乎,越是轻不得也重不得,沈璎还在苦恼如何哄好裴杼,江舟则鲁莽多了,直接跳起来抱怨王绰:“你不是口才那么好吗,怎么方才不狡辩两句!”
王绰懒得理会此人的无理取闹,那些心眼是该对着裴杼使吗?他是瞒过裴杼不少事,也耍了一番心眼,但是从今往后绝对不会了。
转过身后,又看到华观复目光幽幽:“你弄成这样,你哄吧。”
王绰:“……”
合着都成了他一个人的错?
已经安顿好的周若水很快便发现,黄副使不见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周若水立刻出门打听。
第123章 哄好
周若水仔细打听过了, 可惜他身边都是裴杼的人,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功夫。黄维凭带过来的两个侍从倒是没丢,但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跟他们主子一样废物。
第二日,河北道所有属官都从幽州赶了过来, 正式拜见裴杼这位采访使。
他们有些人去年年底前便已抵达幽州,可惜一直无缘见到这位声名在外的采访使大人,只能从各州传回来的消息中揣测裴大人的大概模样。众人原本以为这位应当是杀伐果断之人, 毕竟他可是一路走一路抄,将河北道的贪官给杀了个干净, 可真正看到他时, 才发现想象与现实出入极大。
不说那过于年轻的面容,单就是气势也意外的平易近人,甚至算得上开朗,完全不像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杀神模样。不管是本性如此, 还是伪装成这样,至少这份善意他们是收到了。
众人谦卑地立于下方, 包括周若水也在其中,他刚想问黄副使的下落, 便被几位县令跟幽州一众官员的到来给打断了。
这群人昨晚上便蠢蠢欲动,但考虑到裴杼需要休息, 愣是忍到了今天才过来拜见。
分别大半年,再次看到时裴杼众人心中自然激动不已。之前裴杼在河北道修运河还不够,又为地方疏通水利、修建官道, 简直把那几个州当成是自己的治下了。万一裴大人被那边的人迷惑了,将幽州给忘了可怎么好?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这群人还是自己吓自己, 焦虑至极。眼下裴杼回来,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不安。
郑兴成甚至借口给禀报幽州事由,紧挨着裴杼坐下了:“裴大人,您不在的日子里,幽州各地都有了不少的变化,我来一一跟您禀报吧。”
魏平看向贺朝俞,这位才是幽州的别驾,他与郑兴成的官阶都不及这位,郑兴成明显是抢了贺朝俞的风头。但打量了一会儿,魏平发现贺朝俞不仅没有生气,甚至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裴大人不在的日子里贺别驾也算勤勉,但他从来不会为此邀功,即便这份功劳有他一份。魏平本来因贺朝俞是齐霆派过来的而心存不满,但他一直以来的表现,却让魏平实在讨厌不起来。
贺朝俞不出头,最后风光的就成了郑兴成。齐鸣几个县令倒是也不满,但谁让郑兴成官阶比他们高呢,看他坐在裴杼身边叭叭说个不停,真是讨嫌!
众人的眼神郑兴成都察觉到了,可那又如何?有本事将他拉下去自己上啊。他在裴杼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本性,对,他就是谄媚,就是喜欢揽功,但要比忠心,他比这些人都要忠心耿耿!
不过有一点尤为奇怪,他都放肆了这么久,王师爷等人竟然没有出面阻止。怪怪的……郑兴成看向王绰跟沈璎等人,发现这四个今儿竟然意外的乖顺,甚至都不敢嫌弃他太靠近裴大人了。
郑兴成悄悄将手搭在裴杼手腕上,瞅一眼,他们竟然还能忍。
稀罕事!这四个人还能如此大度?要知道,他们对裴大人的占有欲可不比他少啊。
郑兴成的诡异地在几个人身上打转,真有意思啊,也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他打听清楚了,岂不是能拿捏住这几位?到时谁还能敢跟他争宠?
裴杼察觉到了郑兴成的得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各县的进展也都说一说吧。”
齐鸣瞬间来了精神,立马上前,光明正大地将郑兴成给挤开:“我先说说修路的事,永宁县已经修好一整条水泥路了,从赠春坊直通县衙。为了修好这条路,我们可受了好大的罪呢。”
郑兴成:“……!”
他还来不及愤怒,转头又被张县令等人给挤到了一边。几位县令都有个共识,在幽州,不争宠就等着被比下去吧,再冷淡的性子到了这里都会又争又抢。
周若水一边分神探听幽州各处的近况,一边分出精力去结交河北道的属官。
尽管众人对他能跟着裴大人出行很不满,但人家毕竟态度不错,是以众人也都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周若水闲聊。
不多时,周若水便提到了黄维凭。属官们倒是比周若水知道的多一些,但也仅仅知道个大概,还是幽州衙门特意放出去的风声:“黄大人在州城里养病,你不知道吗?”
周若水摇了摇头,觉得更古怪了:“黄大人养病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他那两个侍卫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听说是急症。”
至于到底是什么病症,他们说不清,也不在意。说到底,黄维凭不过是个副使罢了,而且巡察河北道时,这位黄副使一点风头也没出,跟裴大人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在属官们心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黄维凭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影响。
周若水打听了一圈,仍旧没能解惑。黄维凭像是无端消失了一样,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可黄维凭是张丞相派过来的,周若水也一样,即便黄维凭的侍卫都能放弃对方,可唯独周若水不能。要真的任由黄维凭不明不白地消失,有朝一日兴许他也会步入其后尘。即便侥幸保住性命,张丞相只怕也不会再对他们有任何期望。
被放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此处耳目众多,周若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不久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裴杼身上。
这位裴大人对幽州的掌控力度之深,简直叫人心惊。这里的官员,大多都收到过裴杼的帮助,所以对他格外忠诚,哪怕皇帝陛下来了幽州,只怕都不及裴杼得人心。裴杼几乎收买了所有能够收买的官员,唯独对他不屑一顾。
散会之后,众人还留下蹭了一顿午膳,几个县令还极力邀请裴杼去他们县参观,裴杼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全都答应了,表示休息两天后便会下去巡察。
膳房气氛很好,只王绰四人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裴杼注意到了他们的沉默,但也没有安慰什么,甚至连话都没跟他们说。午膳用完之后送走了一群官员,便将手往后一背,表示自己要午休。
正准备上前的王绰望着裴杼的背影,苦笑一声。
江舟简直气死了:“你倒是上去解释啊!”
王绰也恼了,反问道:“你怎么不去?”
江舟欲言又止,他要是想得出怎么劝,哪里用得着王绰出马?他是最见不得王绰瞻前顾后、唧唧歪歪的样子,总觉得对方行事不够大气,但是面对生气的裴杼,江舟自己也大气不起来了。总觉得没脸上去为自己辩解。
相比起来,华观复则要冷静多了,甚至有理有据地跟王绰分析要如何说服裴杼。
王绰对他同样不满:“你既有这番口才,为何你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