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但感情上她不想妥协。
她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任由旁人决定?既然祈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如今他就没有资格对她的生活指手划脚。
程嘉束沉默不语,态度已是很明显。
祈瑱心中微叹口气,程嘉束的态度也不出他意料。
这几年来,府中没有给她银钱花销,程嘉束带着几个人,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想来也是靠她写话本子挣钱养活几口人。
原本便是他亏欠她,此时祈瑱却是不好强压着程嘉束答应此事。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本也就是预防万一的事情,并非多么严重,那他跟廖先生商议商议,再寻其他解决办法便是。
祈瑱也不纠结此事,反而转过话题,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交给程嘉束:“这是银票,共一千两。另外还有一千两现银,我让常顺交给老石了。此前便与你说过要整修别院,这便是整修的费用。”
程嘉束迟疑道:“别院整修,几百两银子也就足够了,实在用不了两千两这么多。”
祈瑱道:“若有多的,你便留着花用便是。”
他看着程嘉束,态度格外地温和:“从前我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于家中之事不甚用心,故而忽视亏待了你们母子,这是我的不是。以后再不会了。”
程嘉束被他看得颇不自在,微微偏头道:“侯爷说哪里话,有什么亏待不亏待的。我在璞园过得也好,并不曾受什么苦。”
况且本就是她先提出来的离开祈家。当日她提出来,便做好了不靠祈家的准备,今日自然也不会在此事上与祈瑱计较孰是孰非。
祈瑱面色愈发柔和,道:“我知道你性子宽和大度,是我委屈了你。母亲对程家一直有心结,不愿意你回去。如今也只能委屈你们母子继续暂居这里。只是我以后也常居京城,也可时常过来探望你们。”
程嘉束微笑:“倒也不必为了这个跟老夫人起争执。我在璞园住的挺好,侯爷不用费心接我回京。”
当下接了银票。她不是矫情的人,祈瑱给她钱她就收着。心中也是难免感慨,自己方才还在说自己存了一千多两银子,足可以保证后半生温饱;结果人家大户轻轻松松就拿出了两千两。
祈瑱见程嘉束不再推辞,面色缓和。
程嘉束这人,与她相处其实很舒服。
受了委屈撑得起,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妥妥贴贴;别人伸出援手却也不矫情,不打肿脸充胖子,大大方方干脆利落。这样的人,怎不叫人心生亲近。
便是到了晚上,程嘉束见祈瑱熟门熟路地自去洗漱,也没再费口舌说什么要他搬去正院的事情。
她不是不明白祈瑱的套路,亦不是纯情无知少女,对一个男人如此行事的目的懵懂不知。
前世她也曾交过男朋友,对于男女之事并不陌生,也不会将此事视作洪水猛兽。
只是,她对两人的相处有自己的想法。祈瑱若愿意接受,两人还可平和相处
;如果他不能接受,无非就是再回到从前罢了。
祈瑱半躺在被子里,看着程嘉束穿着里衣也躺在了自己身边。嗅到那熟悉的馨香,看她稍微有点凌乱散在枕上的发辫,心底那股情意再也克制不住。
祈瑱侧过身,伸手轻抚了她的脸庞,随即便俯身下来轻轻去吻她的脸庞。程嘉束一怔,下意识微微偏了头,那吻便落在了她颈间。
程嘉束只觉浑身酥麻,不觉一颤,随即便感觉到一双手抚在自己身上,她不自在地推了推祈瑱:“你,你别这样,先停下。”
祈瑱不解,他停下,撑起身子,看着程嘉束,微带些歉疚问她:“怎么了,可是我弄疼你了?”
毕竟程嘉束也就新婚那婚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如今紧张也是难免。他该再和缓些的。
程嘉束平复了下呼吸,才道:“没有,我有话跟你说。你先起来。”
说罢,她自己先坐起身来,伸手去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理顺,束成一束放在颈后。
祈瑱也随即起身,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举动。
许是因为是在晚间,祈瑱没有如同白天一般绷着,那向来不辨喜怒的脸上,居然还露出一丝丝孩童般的茫然来。
但茫然只是一瞬间,待看到程嘉束,面色从容,举止冷静,并没有半分陷于情**欲中的羞怯与迷乱,祈瑱的神情渐渐地便淡了下来。
程嘉束亦能感觉到他神情变化。她也不想如此。但是如果祈瑱没有主动行动,有些话题,她直接说出来总觉怪怪的,而且颇显得自己自作多情。
程嘉束酝酿了一下情绪,想寻个委婉的说辞,但发现自己终究不是一个善于谈判的人,索性直接道:“祈瑱,我想我们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祈瑱忽然意识到程嘉束有个习惯。白天,无论是当着众人,还是二人私下里,程嘉束都会恭敬有礼地唤他“侯爷”,只到了晚上,程嘉束有时候却会很直接地叫他的名字。
而她叫他的名字时,语气极其自然,仿佛是摈弃了赘余的礼节,本就该如此称呼他一般。叫他名字的程嘉束,比之白天那个客客气气唤他“侯爷”的程嘉束,更显真实。
祈瑱觉得她这个习惯很有意思。但程嘉束的话却叫他瞬间便回过神来,他有些微的诧异,只是很快便平静下来,了然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你若有了孩子,我一定好好对他,不会再叫他受一点委屈。况且”,
他看着程嘉束道:“母亲一直对程家耿耿于怀,不愿意接你回京。但你若是再有了身孕,子嗣为大,便是母亲,也不好再反对。”
程嘉束微微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生孩子罢了,与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跟回京什么的,更没有关系。”
祈瑱看着程嘉束,神情逐渐转为探究。他问:“所以,这却是为何?”
不待程嘉束回答,他又接着道:“是因为这些年我将你们母子置于别院,你心存怨愤?”
程嘉束毫不意外。她就知道说出来之后,祈瑱定然反应激烈。
程嘉束神色坦然道:“来别院,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么会因此怨你?当日我既然提出这个建议,便做好了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的打算。”
祈瑱看着她,不发一言。
程嘉束继续道:“你我目前仍是夫妻,倘若你要与我行夫妻之事,我没有意见。但前提是,你得准备好避子汤药。我不想再生孩子。”
祈瑱明白了她的意思,气势稍稍松弛了些,但他仍是不解:“女子生儿育女,为夫家延续血脉,乃是天经地义。不生孩子?你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程嘉束看着他道:“连不生孩子你都觉得荒谬,只怕我说了原因,你更加不能理解。”
祈瑱淡淡道:“夫人倒不妨说出来一听。”
程嘉束理了理思路,斟酌着道:“彦哥儿的出生是我没有意料到的。大概你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就会有了他吧。自他出生后,便一直是我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我没有除他之外的其他亲人。他也一样,除了我这个母亲,也不曾有其他的血亲给过他关怀。”
祈瑱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话。
程嘉束说的是事实。他亦不能为自己辩驳。
程嘉束继续道:“也因着这个,我对疼爱彦哥儿,胜过自己的性命。我的感情也全部给了彦哥儿,便是我再有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像疼爱彦哥儿一样去疼爱别的孩子。可这对其他的孩子又何尝公平?既然做不到公平相待,不如不生。”
祈瑱只觉得莫名奇妙:“你又没有别的孩子,怎么就能断言你不会再疼爱别的孩子了?这也未免太过武断。”
程嘉束笑笑,道:“当然也有这种可能,即是我又有其他孩子出生,我也疼爱这孩子。可是此刻的我,一想到有一天,我会将本该全部给彦哥儿的感情给了别的孩子,心里便会心疼彦哥儿。彦哥儿只有我一个母亲疼他,而我却还要疼爱别的孩子。此刻的我,不能接受将来的自己会这样对彦哥儿。”
祈瑱完全不能理解程嘉束的思路:“就只是为了彦哥儿,你就不再去生其他的孩子了?怎会有这样的道理?简直荒谬!便是彦哥儿自己,也根本不会这般去想!”
程嘉束笑笑,只是在昏暗的帐中,那笑容显得格外冷漠:“只是中间事涉彦哥儿罢了,可归根到底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跟彦哥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与彦哥儿又有何干。”
祈瑱不能接受:“可你这理由,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程嘉束道:“自然不只这个理由。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若我生孩子出了意外,这个世上谁又会护着彦哥儿?”
第73章 有人恼羞成怒
祈瑱沉默了,半晌道:“莫说这只是莫须有的设想,就算事有万一,我虽亏待过你们母子,只彦哥儿毕竟是我孩子。我又岂会对他不管不顾?”
程嘉束不发一言。那沉默便说明了一切。
祈瑱也不再说话,他细细回味程嘉束说的每一句话。显然这些话并不是一时激愤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
想通了此节,再想程嘉束平日里疏淡客气的言行,还有那日,她教给彦哥儿的话。心底那股悸动一点点褪去,理智一点点回归。
祈瑱终于意识到,程嘉束平日里待他客气,不是因为她守礼有度,而是因为,她本就不愿与他亲近。
情意被辜负,求欢被拒绝。一阵羞怒涌上祈瑱心头,他冷笑一声:“说来说去,你到底还是在怨我。”
见他如此,程嘉束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与祈瑱之间的夫妻情份究竟如何,彼此都清楚,她实在不想看到祈瑱摆出一副受伤的情状出来,幸好他也没有。
两个人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便是有些什么,不过是成年男女的生理欲望罢了,又何必做出温情缱绻的模样。
还是这样反应正常的人好沟通些。
程嘉束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怨恨。你我成亲本就是不得已为之,我们都对彼此没有感情,所以你对我的态度,也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后来我去别院,也是自己要求的。遇人遇事反求诸已。于我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你的。”
但裴夫人下手害她,却不在此列。只这话也不必说给祈瑱听就是了。
祈瑱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程嘉束的性子实在是过于刚强。当年她提出去别院居住,不过是逼不得已,为求自保,才带着孩子避开李珠芳而已。可既然是她自己张了口,她便绝不往别人身上推责任。
况且那个时候,自己也不曾替她着想过。她来到别院之后,自己也不曾关心过她的衣食起居。连母亲从未送月钱过来都不知道。
她却从来不跟自己抱怨。只因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她便自己一力承担所有后果。
就是这么个要强的性子,叫祈瑱心下更是情绪复杂。既恼她心肠冷硬,却又怜她遭遇多舛,可是又不由自主欣赏她这敢作敢当的性子。
但无论如何,她那多舛的遭遇,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祈瑱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他还不至于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矢口否认。
程嘉束若是为了这个怨恨自己,指责自己,祈瑱不会放在心上。他行事,从来便只考虑自己,不会为旁的人着想。
可程嘉束偏偏又不怨,自己做过的事,便自己担着。这反叫祈瑱觉着心虚,亦不复当年的那般理
直气壮。
开始因被拒而升起的恼怒,此刻心虚之下,尽数烟消云散。
祈瑱只能勉强道:“生儿育女,本就是人伦天性,又岂是由你说不生便不生的?”
程嘉束不意外他这样说,淡定道:“你堂堂熙宁侯,难道还少得了女人替你生孩子不成?莫说我在这别院,便是在京城,也不会管束你这个。你想生多少都随你,只别找我就行。若是觉得庶子不金贵,要生嫡子,也可以。休妻或者和离,也都由你。我不在意这个名声。总之不会妨碍你迎娶贵女,再生嫡子。”
语气平淡疏离,言谈间全不把和离或被休当回事。
祈瑱更加无话。
也是,她自己一个人便能养活别院几口人,还能将孩子教养的这样好,又何惧被人休弃?
只是程嘉束这不在乎的语气,叫他格外不甘。
然而他过往的所作所为,也叫他丝毫没有立场去指责程嘉束。
憋屈与不甘交织,还有被拒绝的羞恼,叫祈瑱心中如烈火炙烤,分外地焦灼难受。
但他亦是性子刚强之人,更不肯在程嘉束面前失了颜面。终究是强压了满腔情绪,硬梆梆道:“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当真叫人动容。那便依夫人所愿罢。”
说罢躺下自顾睡去,一夜无话。
……
清晨,一行人马骑行在官道上,马蹄踏上厚厚的积雪,发出“簌簌”的声音。
常顺觑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祈瑱,总觉得他今天心情似乎格外的差。这真是奇了怪了,以往几次从别院离开,侯爷都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这次却是怎么了?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常顺跟随祈瑱多年,自然对他的情绪变化极其了解。
只是想到昨夜问到的事情,常顺还是稍稍驱马前行,与祈瑱并肩低声道:“侯爷,关于话本的事,属下打听到些消息。”
祈瑱闻言抬手制止了他,两人驱马前行了一段,这才道:“说。”
常顺说:“昨天晚上我问了杏姑,原来夫人那些话本子,都是她拿去书肆卖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