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拾柳
而祈瑱此时伏在祈彦身上,只觉肩部一阵巨痛,想来这箭矢已将自己所穿甲胄刺穿,伤到肩膀。
亏得在围场这些时日,祈瑱日日都穿着轻甲,虽被箭射中,他此刻只庆幸是自己替祈彦挡了这一箭。
待祈彦看到祈瑱肩上的箭羽,才知道父亲是替自己挡了一箭。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是何滋味。
祈瑱在祈彦搀扶下艰难起身,虽然已痛得无力说话,见到祈彦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是艰难道:“我身上有甲,不妨事。”
祈彦见祈瑱这般情状,还要开解自己,更是心绪复杂。但他跟祈瑱之间,本就不是能推心置腹的父子,这个时候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祈瑱搀住,小心架在自己身上,慢慢挪向一边避去。
祈彦将祈瑱小心翼翼挪到宴会场一侧。又检视伤口,见箭矢刺入肩膀颇深,受伤处已是血肉一团,看着极其骇人。一时之间也不能就医,祈彦只得先将碍事的箭羽割了,这才关注场中局势,想找个妥当的地方让祈瑱休息。
此时那些黑衣刺客大部分已经聚拢在一处,挟持了连同卫王在内的一位宗亲和一位大臣。三人被刺客簇拥在中间,一起往宴会场外移去。
若刺客挟持的只有卫王一人,冯登云自然不会顾及他的生死,继续围剿这些刺客。
但如今多了两名人质,却不好对三名人质不管不顾,也只有与外围零散的刺客厮杀。而放任那群黑衣衣簇拥着卫王且战且向外围退去。
祈彦瞧着这些人竟像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行进,心道不妙,扶着祈瑱起身,便欲悄悄换个地方歇息,却不料此时又一个黑衣人朝自己扑过来,手持砍刀便劈了过来。
祈瑱见又有人朝自己父子动手,心下惊骇,却听远处常顺叫了一声:“侯爷小心!”
再见蒙面黑衣人,也不管自己,直接持刀砍向祈彦,心中了悟,不由闭了闭眼睛,任命地又将祈彦护在身下,生生再受了一刀。
这一刀来势极猛,祈瑱虽然穿着轻甲,还是被他将甲砍破,伤到腰背。只是那刺客一招得中,却没有继续厮杀,砍了一刀便混到黑衣人群中,祈彦只觉得这一刀来得莫名其妙,但此时情况凶险,也只有赶紧起身将祈瑱扶起。
此时常顺亦是赶了过来,见祈瑱肩上还插了只箭矢,大吃一惊,瞠目结舌道:“侯爷,您背上怎的中了一箭?这,这……”
祈彦心情说不出的低落,道:“父亲是为了替我挡这一箭才受的伤。方才又有刺客过来,父亲又替我挡了一刀。”
常顺目瞪口呆看着祈瑱。祈瑱平静回看着他。
常顺不敢再说什么,与祈彦一起赶紧将祈瑱搀走,省得再与那群黑衣人撞到一处。
第113章 正文完结
因着祈瑱受伤要将养,后面追剿刺客的行动便没有参与,只是两日后,便在猎场外寻到了那被挟持的宗亲与大臣,只有卫王却依然不知所踪。听说皇帝为此大发雷霆,随即派人追查这些白莲余孽。
虽然有所谓的白莲教徒做乱,秋狝草草结束,众人却也不能就此回京。因着守卫森严的猎场混入刺客,随行的文武官员自然也要核查审问,不免就耽误了几天时间。
祈瑱身受重伤,本就不便移动,需要静养,原以为要比旁人晚些回家,结果还是随着众人一起回的京。
程嘉束虽然早就得知了祈瑱于猎场受伤的消息,有了心理准备,只是见了祈瑱本人,还是吓了一跳。
原来,祈瑱那箭射得颇深,后又因围场要追查刺客,耽误了治疗,伤口又起炎症,祈瑱已是高烧了一日不停。程嘉束见到的,便是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消削,昏迷不醒的祈瑱。
程嘉束大为吃惊。她知道祈瑱此人诡计多端,又自私自利,并不肯相信他能为了祈彦不顾自己的性命。指不定又是他使了什么苦肉计哄她,不想居然伤重至此。莫非竟然是真的?
程嘉束心提起来,转头便去看祈彦,却见祈彦齐齐整整站在跟前,没有受一点伤,那颗心才终于放下。
毕竟是为着彦哥儿受的伤,程嘉束平日里待祈瑱再冷淡,此时也不好不理,指挥着将人抬进内室,又重新请了太医诊脉,前后忙个不停。虽然她生产时大出血,所幸后面调养得宜,祈瑱又整日寻了人参燕窝雪莲之类的补品,流水送去给她温养身体,如今已是康健如昔,倒还有体力能看护祈瑱。
中间祈瑱醒来过一次,见程嘉束在一旁亲奉汤药,还去安慰她:“无妨,你不必担心。我当时穿着轻甲,并没有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好好养些日子就行。”
程嘉束看着他,神情复杂,半晌才叹息一声:“便是性命无忧,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平白多受了多少罪。“
祈瑱不在意道:“也亏得是我,当时若是叫彦哥儿中了这箭,他又没有穿护甲,那才是要命。”
说罢便牵了程嘉束的手,阖上眼睛休息。程嘉束看了看他的面庞,终是没有再将手抽出。
因着身上伤了两处,祈瑱又不乐意掺合追杀卫王那些事,便一直告假在家养病。
如今程嘉束跟他冰释前嫌,平日里照顾他起居十分体贴上心,祈瑱得以与妻子重归与好,实在是惬意至极。
待到伤好了一些,可以去外院见人,便唤了常顺过来。
常顺知道所为何事,便禀告道:“人已经安排好了,在山西大同那里做百户去了。”
随即又恼火道:“实在是便宜了那个夯货,动手前竟不先看看你的情况。早知侯爷你身上有箭伤,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叫他动手的。”
当时祈瑱也是见情形一片混乱,恰逢天时地利,便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苦肉计出来。
夫妻二人如今形同陌路,又有什么意思?他好话说尽,对着程嘉束也是百般讨好,珍奇异宝,流水样地送到府里,只是打动不了她半分。
不得已,也只有用这个法子一搏了。
本意是叫常顺安排个人,觑个空当佯装砍祈彦一刀,自己替祈彦拦下,结结实实地受这一刀,好叫程嘉束看看,自己也是心疼儿子的。且她最看重祈彦,自己为祈彦受了伤,她定然不会不管。如此一来,夫妻间便有了和解之道。
想得是挺好,只没有想到那时候因着祈彦挡了刺客的道,真有刺客朝他射箭,自己也是实打实替他挡了一箭。
而常顺寻来的手下的护卫,当时不曾看到自己受伤,竟是害得自己白白多挨了一刀。
祈瑱挥挥手。虽然多挨了一刀,然而当时情形瞬息万变,也只能临时应变,谁又能算无遗策,百无疏漏呢?
总之目的达到就成。
祈瑱如今万事遂意,心态便也平和,摆手道:“罢罢罢,当初选他,不就是取中他为人憨厚老实嘴巴严么。这样的人,行事本就不机灵,总之事情办成了,就无需再说。以后叫他再不回京就是。”
常顺道:“他祖籍便是山西的,这回得了这个差使,以后也不会再往京里来。”
只是祈瑱此番受伤极重,常顺回想起来也是心惊肉跳,不由道:“侯爷,以后万不可再行如此险事了。您这回伤这般重,太医都说了,您这左臂,此后再不能举重物了……”
常顺越这般说,祈瑱反而越觉得庆幸:“你不知当时情形,根本躲闪不及。也幸好是我挡了那一箭,不然彦哥身量未成,又没有甲胄护身,真叫他挨着这一重箭……”
他每回想那后果,便觉得不寒而粟,又庆幸自己那时当机立断,替
彦哥儿挡了那一箭。
若这回祈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程嘉束绝对不会再放过他,是一定会与他拼命的。
常顺想想那情形,再想想自家夫人那行事品性,若是这回世子爷再出事……他亦是不由打了个寒颤。
两人不约而同地换了话题。
常顺道:“陛下已派了人寻找卫王下落,顺便剿灭白莲教余孽。”
祈瑱哼笑一声。此事本就是卫王一手谋划,想借此机会逃出京城,去到封地。如今只怕是要弄巧成拙,真个命丧于“白莲教”之手了。
果然,不出半月,便有消息传来,卫王已被白莲余孽杀死在一个秘密祭坛中。皇帝为此震怒痛心不已,将捉到的其余白莲余孽都枭首示众,以慰卫王在天之灵。
当时被一群死士刺杀,至今仍叫乾安帝后怕不已,如此,又岂是死一个卫王能够平复他的怒气的。之后又陆续查处了一大批与猎场行刺案相关的人员,以勾结白莲余孽,意图行刺谋逆的罪名办了。中间又牵连到一批当年卫王的拥趸。一时间京里又是一阵腥风血雨,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赵家与程家。
因两家极善明哲保身,且先帝在位最后几年,局势已经明朗,便是从前有什么书信往来,两家也早已销毁,是以此次并未查出什么实据。最后赵家因被搜检出几封语焉不详的信件,被判了抄家流放。程家则是罢官,遣回原籍。
程嘉束收到程家传来的消息时,正与祈瑱二人在书房里品茶。闻听程家被遣返原籍,不免一怔。
祈瑱便握了她的手:“我陪你送一送吧。想来也是最后一面,见见无妨。”
程嘉束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点头答应。
官员遣返原籍都是有规定时限的。程嘉束并不耐烦再登程家的门,干脆便在程家归乡那日城外给程家人送行。
祈瑱叫人封了两百两的程仪。给得少了面上不好看,只是给得多了程嘉束又要不乐意。便封了四个五十两的大元宝完事。若是亲近人家,必然免不了赠些药材衣物,路菜干粮,以方便旅途中使用,只是程嘉束又哪里会管这些。封了程仪作作意思就够了。
上午刚过巳时,程嘉束与祈瑱在凉亭外便看到程家的车马出了城门驶来。两人便上前见礼。
程在沣如今老态尽出,神情萎顿,但见到程嘉束夫妇二人过来,也强打起精神。拉着祈瑱,又叫上长子程嘉楠,一副翁婿亲热的模样去一旁谈天。只留赵氏,程嘉穗及一位年青妇人,想来是程嘉楠的妻室。至于还有几个妾室出的弟妹,想来是在马车里,没叫他们出来见客。
程嘉楠的妻室倒还好,虽然神情憔悴,还是规矩朝程嘉束行了礼。
程嘉穗显是极其厌恶程嘉束,见她过来便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哼了一声,赵氏拽了她一下,勉强挤出笑道:“你妹妹不懂事,你莫要往心里去。”
程嘉束笑笑,没有说话。本就走个过场而已,有祈瑱与他们表演就是,她与赵氏可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料赵氏竟然还陪笑道:“往后我与你父亲回钱塘老家去了,京里头就余你和嘉禾姐妹两个。唉,亲姐妹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以后你们有个人互相帮衬着,也比孤身一人,没个娘家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程嘉束笑了,怪不得赵氏肯冲自己露个笑脸,原来是指望自己这个侯夫人给程嘉禾撑腰呢。
只是她却不愿意做这个好人:“我自嫁了人,便是没了娘家。我一个没有教没人管的,尚且把日子过下去了。妹妹从小有太太精心教养,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差到哪里去。”
程嘉楠的妻子听了这话,不由看了这大姑姐一眼。知道她跟娘家关系不好,不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是连一点情面都肯不留。
不由得也暗暗恼恨起自家婆婆来,这么一个贵亲,生生便是叫她得罪了。既然不喜这个继女,又何必叫她嫁入高门?二姑子倒是命好,没叫婆家给休了,以后好歹还是个官眷。只可惜自己,嫁鸡随鸡,从此也只能做个平头百姓了。想着想着眼圈便又红了。
赵氏也险些叫程嘉束这话气得晕过去,她恨不得撕了眼前这贱人,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程嘉束,她无论如何也开罪不起了。只是再叫她赔笑巴结,也是不可能。只能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只过了片刻,翁婿几人也说完话过来。祈瑱一脸平静,程在沣则一脸怒容,想是对话也不顺利。
祈瑱也不多言,携了程嘉束行礼道:“小婿祝岳父岳母此行顺利。便不多打扰岳父岳母的行程了。”
又叫人献上程仪。
程在沣见那四个银元宝,当下就气得面色陡变。但这个时候,终究说不出不要的硬气话,一甩袖子便上了马车,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其余程家诸人也是纷纷上了马车,没人再跟程嘉束夫妻二人言语。
程嘉束却没有离去。只站在亭中,看着前方马车车队行人逶迤而行,渐渐驶向远方。只觉心中仿佛卸去重担般的轻松释然,却又有说不上来的茫然寂廖。
一阵秋风吹来,凉意阵阵,祈瑱只觉得左肩隐有痛意。见程嘉束神色怔忡,怕她吹了风,便柔声劝她:“束娘,回吧。出来这许久,不知道玟姐要怎么闹呢。待会还要去十八楼给彦哥儿带只八宝鸭,走之前他便嘱咐过我们的。”
程嘉束刹那间仿佛从飘缈云端踏回硬实地面,重新回到红尘烟火之地。她轻轻“嗯”了声,便起身要回去。
只临行前,又忍不住朝远方望了一眼。
当其时,斜阳将落,秋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