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另外两个值班只犯了饮酒的错误, 哪怕是记大过吧, 不至于被开除丢了饭碗。
但金开和金泰犯的错误就大了, 如果只是带进来, 然后被领导发现了,没造成什么损失,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你带来的人是蓄谋偷粮食, 且偷成了。
这是什么后果?
再加上传的沸沸扬扬的, 这哥俩是占了人家外公给外孙子的接班名额。单位内部就有人家外公认识的人, 你夹着尾巴小心翼翼,都得小心人家给你穿小鞋。这一犯错,这不是把你踢出去的现成的理由么?
这事当天晚上就到了公社,人家通知大队,你们来人参与处理这件事。
这可真就是天塌了,就怕被法办。
金大财坐在堂屋,手里拿着旱烟,手抖的点不了烟。左边是儿子、儿媳妇,右边是女儿、女婿。犯事的是孙子和外孙。
王翠枝盘腿坐在炕上骂金淑:“金开和金泰稳当踏实,你生的那个是个啥东西?砍头子货!一天天的偷鸡摸狗,不干个正经营生。他想挨枪子他去,拉我孙子干什么?”
金淑低着头,眼泪滴答滴答的掉,不敢说一句话。
杨大锤满面怒色:“一个巴掌拍不响,金开和金泰不开口,他敢去粮站?这会子了,骂啥?要是有罪,这可都有罪,谁也跑不了!”
金大财起身,叫儿子和女婿:“走!先去公社看看。”就是给人下跪求情,也不能把孩子给法办了。
金安老实的跟着,杨大锤眼睛不好用,走路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叫人瞧着跌跌撞撞的,不是个利落人。
走出门了,前面就是老大的院子。
大孙子扛着铁锨出来,跟村里一群小伙子汇合,这是跟邻村商量冬灌的事。
远远的有人说:“……福哥,得跟那边商量,不能再从咱们大队东边的地走水了,那一片是咱的红薯地,一漏水就灌透了……红薯地要那么湿干啥,长的红薯各个都跟娃子的脑袋似的,水气太大……”
金福说:“不叫人家从那边过,他们从哪国?不行咱把他们的人叫上,花上一晌时间,咱把坝打起来。”
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走远了,金福这孩子大了,肯干,能服众,年轻娃子都肯听他的。
这个才走远,金禄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这是要往大队部去,上工要记公分了。这孩子是个坏怂,记公分挺得罪人的,但还没听说这孩子把谁给得罪了。这几天,记公分对自家这边和对他小姑家跟之前一样,没有不同。
他像是没看见一样,转到另一条巷子里去了。
牡丹背着筐子出来,喊润叶:“快些,再不走就迟了。”
润叶一边拍打腿上的土,一边往出走,手里只挎着个篮子。
牡丹朝里喊:“妈,鸡我喂过了,你不用管。”
妯娌俩急匆匆的出工去了。
他们从门口过,小意背着书包从家里跑出来,面对面的对视了一眼,小意从边上一绕,跑着离开了。
金大财朝里看了一眼,大儿媳妇在院子里是准备腌酸菜的吧。
这一闪过去了,走到后墙外了,还能听见有人在搭话:“今儿咋没去收购站?”
“一星期休息一天,我今儿休息!没顾得上腌菜,今儿把菜先腌了。”
“你这腌的不少。”
“人多!”
“都分家了还给儿媳妇腌?”
“顺手的事!”
……
再说啥就听不见了,抬头却又看见走在前面的金寿和金喜,金喜拿着书,问这金寿什么,金寿一边走一边说,应该是在背书。
金大财:“……”这种事,以前叫大儿子去处理就成了。现在,得自己去办了。
老支书在院子里蹲着抽旱烟,金大财过去,老支书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抽着去了。
金大财解了挂在腰带上的烟袋,掏烟叶出来要给老支书装。对方避了一下,“不了,不能抽了,一会子要说事呢。”
他说:“您得想办法,娃子们都小,不能法办吧。”
金大财:“……”现在的问题是,杨保粮咬死了,说是他啥也不知道,只是帮一个忙,去扛一袋粮食,是金开和金泰叫他去的。
问他为啥拿了粮食要往他大舅家去,他说扛不动了,想从后墙上放进去,明儿再去取。
这件事肯定跟金镇家无关,大家都知道,人家老丈人能给补贴上,犯不上这么弄粮食。就算是要弄粮食,也不会跟这几个孩子一块弄,还是关系闹僵的情况下。
他和叶贵阳,连同民兵都跟公社的公家人把这关系说明白了。
民兵更是说:“那院子里有二十多只鸡,现在还有钱……都知道省城的亲戚给寄钱了。我们怀疑杨保粮这小子想顺道偷他大舅家得钱去。”
当然了,怀疑归怀疑,没来得及实施就不算是犯罪。
而金开和金泰呢,两人的说辞倒是一样的。家里一半的声音说该主动辞工,另一半的声音说这工作来的不容易,占上茅坑可就不能让了,脚再麻都得把这个坑给占上。
两人就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金开跟后勤上一个女工,两人有处对象的意思,金开就更不想辞工了。
他的说辞是:要还还一个就行,哪有两个都退的?
于是,他不肯辞工。
金泰心说:既然是一个,那为啥这一个非得是你而不是我呢?
哥俩因为这个的,都不能说辞就真的辞了。这个时候杨保粮来了,说那就都别辞,怕同事背后议论,咱就跟人搞好关系。大家处一处就好了。
他来张罗,拿了酒,还弄了些花生,得有两三斤呢。值班夜里确实没啥事,大家就一块喝了点酒。他们只是想跟同事处好关系,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要是我们监守自盗,那我们就该不在场嘛!”
杨保粮说:“我走的时候,他们醒着呢!是不是自己故意喝醉的,谁也不知道。”
这话听来,就真觉得纯属杨保粮混蛋,他犯事了,本来就害了人家,这会子还非要拉着被他害的人沉底。
杨保粮不蠢,各执一词就没法定性,没法定性你就没法判我。我才十五岁,年轻不懂事,就这点事!
最后怎么办呢?
粮站开除金开和金泰,另外两个被拉着喝酒的,记大过!单位内部处理。
而杨保粮归公社处理,老支书说了家里的可怜,父母都是残疾,孩子年岁小,再加上损失被追回了,能不能从轻处理。
从轻处理的结果的是:第一,公审大会,案件的前因后果必须说清楚,涉事人员必须全部到场;第二,游街示众,得叫整个公社的人都来看看;第三,送去劳教班三个月,伙食自带。
事情从开始到有结果,金大财就在人家会议室的外面。那样破败的窗户也不隔音,怎么商量怎么决定的,他都知道!大队的老支书和队长怎么求情,怎么博取同情,叫从轻发落,他们也都听见了。
这个结果……不容你说同意不同意,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金安拉了父亲一下:这可咋办?!工作保不住,内部处理了就算了,这怎么还得陪同公审?这公审了……那就得站在高台上,叫全公社的人看。娃们以后还得说媳妇呢,这丢人现眼的,谁家乐意把姑娘嫁进来?
金大财等在外面,又找老支书:“这公审,能不……”
不啥不?能单位内部处理,那是人家粮站不想丢人,不是说他们这问题不大。这就不错了,还想咋?为这点面子事的,回头公审完再公判,未必不会更重。
这是内部商议,最终的结果还得看认罪态度,想啥呢?人家咋说就咋办,可不敢再瞎折腾了。
老支书和叶贵阳上了大队的骡车,民兵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了车,压根没捎带这三人。
大队上出点这个事,都觉得挺丢人的,大队今年得是全公社最落后的大队。
人活到金大财这个年纪,周围的年轻人都不尊敬他,都没把他当做人面上的人,活的没脸面,这真就跟扇了他的脸,揭了他的面皮一样难堪。
一时间,只觉得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话他。
回去靠在炕头就不言语了,一袋烟接着一袋烟的抽,摆在边上的饭也不碰一口。王翠枝盘腿坐在炕上,垂着个头,不时的叹一声。
越是越是觉得:“……不该听你的胡话!”他说王翠枝,“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整天叨叨老大媳妇心坏,说老大只听他媳妇的,是丧了良心……”
想到这里,他抬手把炕桌给掀了,碗筷砸到了王翠枝身上,她闭着眼躲了一下,男人的拳头打在身上,她也不敢言语,怕儿媳妇笑话。
等男人气撒了,睡下了,她起身,敲儿子和媳妇的窗:“安子,不给我和你爹烧炕是啥意思?我俩这老不死的,是碍了你的眼了?”
金安好容易才睡着,一听就踢了身边的罗宝琴一脚:“你是死人呀!不记得给爸妈烧炕?再忘一次,你看我捶得死你?!”
第1347章 世俗烟火(16)二更
公审大会, 这是难得的热闹。别管男女老少,都去公社。公社门口巨大的场子,以前的老戏台被当成了主席台, 大喇叭架起来。一试就发出‘砰砰砰’‘喂喂喂’的声音来。
桐桐把这些杂货过称装车, 这东西交账都很麻烦。
“豌豆三斤四两……”桐桐勾着称,称给人家看。
然后又换一样:“白芝麻, 一斤七两。”
白叔在一边看着, 这一样一样交割的是真清楚。
这边正忙着呢,再那边库房工作的刘秋萍喊了一声:“林大姐, 有人找。”
桐桐抬头一看, 是润叶。
润叶穿着蓝底白碎花的棉袄, 黑色的裤子, 一双大红色的棉鞋, 应该是新的,用那块红包袱皮的布。头上抱着绿色的头巾, 袖手朝里看。
桐桐这里离不开,招手叫她过来:“咋了?”又啥事?
“妈, 我来看热闹。”润叶探着头朝里面看,“路过了, 顺便来瞧瞧。”
这有啥好瞧的, 八面漏风, 一点清闲的时间都没有。
桐桐忙着收拾, 说她:“看也看了……那你去吧!想瞧热闹就去瞧吧。”
润叶低声道:“妈,我才买了头巾。”
看见了,想买就买呗:“好看!”我还能说啥?
“我把带来的钱都花完了。”润叶低声道:“妈, 我的耳垂冻裂了, 我看见有卖润面油的, 你能借我点钱,我买个润面油么?”
桐桐:“……”买头巾是怕冻耳朵冻脸,不能不买!耳垂都冻裂了,买个润面油,好似也没毛病。人家是从你这个当婆婆的借钱,又不是要钱,要是不给是不是媳妇子得记恨一辈子?
她从身上掏了钱递过去,然后拿个巴掌大的小本本,这本本是做工作记录的,是私人的,不是公家的东西。
她在今天的工作记录的背面,写上,谁谁谁因为什么原因借钱多少。当着润叶的面记的!
润叶上过扫盲班,这些字还是认识的。
她:“……”她拿着钱走了,“那……妈,我先走了。”
嗯!去吧。
白叔帮着看了一下过称,这才问说:“家里的姑娘?”
“儿媳妇!”
“那你这婆婆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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