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嬴天尘
薛隐薛子深,乃是此间青史上的一位传奇人物。他为报父母之仇多年潜心磨练武艺,潜入仇人寿宴,一击出而仇雠授首。
自从此人的事迹流传天下,数百年来,不知多少游侠义士、忠臣孝子以之为榜样。
延平侯这下是真的大惊失色。
然而世人标榜的“忠孝”乃是大义所在,绝对的政治正确,他又如何能开口劝阻?哪怕想办法拖延,在这位智慧已经得到全军上下公认的广安侯面前,又能拖延几时?
此后几日,延平侯想方设法打消越殊的主意。出乎他意料也不出他意料的是,某天他一觉醒来,便收到越殊不告而别的消息。
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延平侯试图截留的几名俘虏。他走时甚至绕开了东梁的城防。这座边关坚城,他进出起来却如此随意。
措手不及的延平侯立刻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其他人不知所措之际,在场职位最低的岳沧主动起身道:“广安侯智深如海,岂会做毫无胜算之事?料想他便是事败亦能脱身,君侯不妨遣一轻骑前往接应。”
“对对对……”
“相信广安侯的智慧!”
众人一时心头大定,明知孤身袭敌营乃是“不智之举”,他们居然依旧相信对方能赢,这份信任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乎,众人丝滑地切换了议题,转而开始争先恐后,要争取成为那接应之人。别的不说,在广安侯面前多刷一刷存在感,留个好印象,以后战功还会少吗?即便对方离开边关,指点他们*一二便受用无穷。
岳沧再次主动请缨,他字字铿锵有力:“末将愿往!”
第179章 归一道主10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大魏以北绵延的草原,历经数代征伐,昔日零散不成气候的小部落已逐渐被强大的东虏王庭捏合成一股足以撼动中原王朝的力量。东虏的首领便是这片草原的王者。
这一年的七月中旬,秋高马肥,随着王庭一声令下,众多东虏勇士在左贤王统率下挥戈向南,进行他们最爱的打草谷活动。
本以为又是一场狂欢,留守王庭的贵族期待着他们即将收获的粮秣、钱帛,与奴隶,甚至已经提前争论起来该如何分配,东虏汗王一边盼望左贤王大胜而归,一边担心来日左贤王威望过高威胁他的统治。
只是,随着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久久等不到左贤王喜讯的王庭,气氛渐渐变了。
草原地方人稀,又不像中原设有驿站,消息传道往往不及时。直到左贤王出征两个月后,才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传信者有前线的溃兵,也有被战火波及的草原人。
他们口中的每一则消息,东虏汗王横听竖听,只听出“左贤王一败涂地”七个大字。
王帐之下,汗王大怒。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乱语!”起初东虏贵族纷纷不信,“南人不过是羔羊,从来只能任我族勇士鞭答,岂能为难左贤王?”
“此人定是南人奸细!”
前来报信的“信使”非但没有得到赏赐,反而被鞭数十,当场血洒王帐,性命堪忧。
但真相是藏不住的,随着四面八方传来噩耗,他们意识到,左贤王真的败了,而且是大败特败,败光了他带走的全部家底。
当左贤王历经千辛万苦,只身匹马逃到一个支持他的小部落,急急遣人传信到王庭,上至汗王,下至老弱,都如遭雷击。
王帐当天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所有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出去。服侍汗王的奴隶稍不顺眼就被鞭笞,一日之内死伤十余人。
其他贵族的反应不会更好,只会更糟。气急败坏的他们直接拿掳来的南人奴隶泄愤。东虏的老弱妇孺为一去不回的父兄哭泣时,被掳的魏民也为自身命运而哀叹
左贤王的大败引发了一场地震。
汗王紧急召开大会,召集诸部首领,全体贵族,当众宣布对左贤王的处罚,征询这个冬天何以为继,是继续南下死磕魏国,还是东征西讨,劫掠西域与北域的小国。
这一日,毡账连绵,旌旗招展,于王帐之前汇聚一堂的诸部之主争执不休,吵作一团,黄金王座上的汗王眉头越皱越紧。
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大萨满。东虏人信奉天神,大到汗王登位、大军出征,小到生病受伤、牛羊丢失,都习惯问卜。
尽管左贤王的大败与出征前大萨满的吉兆不符,但所有人依旧对后者深信不疑。大萨满不是说了吗?都是左贤王的锅,他不敬天神,祭祀不足,故而不受天神所佑。
既然如此,这次他们当然要更加恭敬地祭祀天神,请天神为王庭的未来指明方向。
大萨满此言一出,所有争论戛然而止。大家齐心协力准备起进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祭品当然是最重要的。
为表达对神的敬意,除却最肥美的羔羊、最可口的美酒,他们还从过往的战利品中精挑细选,献上男女奴隶各三名,这就要在天地鬼神面前,杀之以祭敬仰的天神。
王帐前的祭坛上,六名被洗干净的奴隶宛如待宰羔羊一般被押着跪倒在地,颈上悬挂狼牙项链的大萨满开始叽哩咕噜作法。
随着他念完问候天神的祭文,祭坛周边掀起一阵轻轻的微风,旌旗被微风轻抚,众人跟着大萨满兴高采烈:“天神允了!”
接下来就该上祭品了!
于是,大萨满继续念念有词。
肥美的羔羊被凭空生出的火焰灼烧起来,酒水翻涌,而无形的风刃自大萨满指尖迸发,扫向六名跪在祭坛上的奴隶脖颈处。
祭坛即将被染红的瞬间,周边灵气突然被某种恐怖的外力抽取一空,火焰熄灭,风刃消散,滚滚雷霆自远处天边席卷而来。
万马齐喑,无形的天威让所有生灵匍匐在地,自灵魂深处生出的恐惧令他们颤栗。
“雷法?”大萨满骇然色变,再不复原先的高深莫测,“不,是传说中的雷劫啊!”
他下意识就想开溜,身体却被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凭虚御风而来,宛如雷君降世,万顷雷波化作他的披风。
携带滚滚雷霆而来的少年如流星横空,准确降落在祭坛上,一眼就看出他们在做什么:“你们的神应允了?我还没答应呢!”
他挥袖将六名奴隶送出安全范围,再看大萨满时微微讶异:“居然是个炼气之士?”
原先他还以为草原上的大萨满不过是招摇撞骗的凡人,现在看来过,是招摇撞骗的修士。其修为居然不低,足有练气八层。
不过无所谓,反正修为高低都不是他的对手。越殊看了一眼就不放在心上,甚至懒得谴责对方干涉俗世,毕竟越殊也干了。
大萨满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翻涌不停。他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霸占祭坛的少年,神色变幻:不解、震惊、敬畏、嫉恨……
“雷劫?怎么会是雷劫!人间灵气稀薄,筑基已是无望,这是怎么办到的……”
他当然不知道越殊就是他最艳羡的学霸加欧皇,凭借望气之术找到上古洞天,小小发了一笔横财。从东海到草原的一路上,已经足够越殊摸索出“横财”中那一堆晶石的用法——很简单,当成灵石汲取灵气,弥补天地灵气不足的缺陷,冲击筑基境。
大萨满万般抓狂之际,一道雷霆从天而降。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以祭坛为中心,狂风暴雨般的雷霆轰炸而下,似雷池破开一道口子,雷海倒灌人间。王帐之前人仰马翻,旌旗断折在地,好不容易召集的东虏精锐满地翻滚,连同汉王在内的一众贵族吓得黄白之物齐出。
这还是越殊顾及王庭中的奴隶,没有故意将天雷分出去,一个人都扛下来的情况。若非如此,这些人岂止是受到惊吓而已?
“天神发怒了,天神发怒了!”
马匹牛羊都瘫倒在地,没见过世面的东虏人一个个如见世界末日,鬼哭狼嚎起来。
一些心向王庭者在汗王的授意下试图安抚人心:“怕什么?怕什么!天神会庇佑我们的,是南人作乱,受到了天神降罪!”
别说,如今越殊在祭坛上挨雷劈的模样还真挺符合他们的宣言。然而大家并不是瞎子,都还记得这雷霆是对方一路引来的。
若说起初还存着“天神降罪劈死南人”的想法,眼看少年在雷光中屹立不倒,甚至抽出长剑舞动雷霆,这个念头也渐渐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畏。
万众瞩目中,沐浴雷光的少年弹剑而起,一剑劈开王帐,引得天火熊熊,一剑斩向大萨满,后者如血葫芦般一路滚下祭坛。
气势逼人的少年顶着漫天雷霆俯身看来,令昔日威风八面的汗王抖若筛糠:“蒋云狗贼何在?献上蒋贼狗头,尔等可活!”
蒋云便是当年通敌叛国,连累解氏父子身殒的魏将,投奔东虏王庭的人因为立下大功得以封侯。此时放眼看去,在一群东虏贵族中,唯一一个中原人自然尤为醒目。
被点名的蒋云从匍匐的人群中抬起头,脸上丝毫血色也无。如果说之前他还不知道祸从何来,此刻他已经猜出来人的身份。
蒋云的嘴唇不断翕动。
“饶,饶,饶命……”
他想要求饶,但如果对方真是他所想的那个人,无论他再怎么求饶也不会被放过。
比他反应更快的是一左一右的东虏贵族,当场便将他死死抓住,有人急不可待地挥刀向他斩来,他甚至连躲避空间都没有。
带血的人头滚落在地。
挥刀的左贤王扔下刀,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双手高高将人头举起:“蒋贼在此!我投降,我投降,广安侯饶命啊!”
前段时间吃过太多亏,他早就打听出让自己一败涂地之人的年龄、外貌,与身份,心中是又敬又畏,早已被对方打服。好不容易逃回大本营又被追上,这回连万钧雷霆都安排上了,他彻彻底底放弃了挣扎。
众人暗恨左贤王抢跑,尤其是汗王。此时,但凡会说中原话的贵族尽皆争先恐后地开口,唯恐晚了一步就步上蒋云的后尘:“广安侯神威!我等愿降,愿降啊!”
祭坛上的少年发出畅快的长啸。
这是他少有的意气风发的一面。
大仇得报,心事全消,随着漫天雷光消散,他周身气势节节攀登,筑基成矣!
随着包括汗王在内的一众高层带头投降,不敢抵抗天威的中下层将领与普通平民更是不堪。许多人心中悄然改换了信仰。
……什么天神?谁信谁傻!没看连天神代言人大萨满都被一剑劈得生死不知吗?
天神能像眼前这位大魏广安侯一样掌御风雷吗?神迹在此,谁真谁假,一眼便知!
随着思想的转换,这些人心中羞愧的情绪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真神的强烈崇拜。
今日之前,草原人信仰的是虚无缥缈的天神,今日之后,他们信仰的是玄微真君!
——后来得知越殊道号的草原人是如此称呼他的,也有人直白地称他为“雷君”。
千百年时光过去,大魏与东虏都化作历史上的烟尘,这份信仰依旧深入一个族群。
这一日,驾长风为车,御雷海而行的少年,将电光中的身姿刻入了每个人心中,也刻在流传于后世的壁画与史书之上。
第180章 归一道主11
◎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一日之间,风云变幻。
主宰草原的东虏势力屈膝臣服,从汗王到臣民尽皆拜倒在“玄微真君”的神威之下。
这一拜,宣告了东虏王庭的灭亡——至少不再是独立存在,而是中原王朝的附庸。
越殊腰间疑似龙种的玉石顿时前所未有地滚烫起来,隐隐透出某种强烈的渴望……
他微微点头:“去罢!”
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滚烫的玉石上,蓦然扑出一条拇指大小的虚幻小银龙,它嗷嗷叫着冲向祭坛,在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崩溃的东虏国运被它大口大口吞下。
银龙之躯因此长高了一寸,也凝实了三分。它继续大口吞食,兴奋得摇头摆尾。
以望气之术观望着一切发生的越殊恍然大悟。他就说这几年试图用灵气激活龙种,怎么进度如此之慢,原来是饲料不对啊!
只是……靠吞噬国运觉醒成长,这路子也未免太野了,传出去妥妥的大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