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追云
表姑娘容貌极盛,她初见时也愣了好半晌,她是崔瑛从崔府带来的老人,从前也伺候过大姑娘崔鸢,不记得鸢姐儿有这么好的容貌,这艳色或许是姜家那边带来的。
这么一想,鸢姐儿为姜姓姑爷奋不顾身倒也说得过去了。
“表姑娘,这是刘女官,深受皇后娘娘倚重”,吴嬷嬷为阿怜引荐道。
阿怜碎步上前,垂颈行礼,“民女姜怜见过刘女官。”
刘姿眸光闪动,瞥见吴嬷嬷在场,嘴唇微动,到底没说什么,只从袖子里摘下一金镯递去,“我一见姜姑娘就觉得欢喜,见面仓促,这礼物你先收下。若今后你想去宫里看看,或想亲眼见皇后娘娘一面,定来与我说。”
“这……这太贵重了”,阿怜蹙眉抿唇,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不知所措地望向吴嬷嬷。
吴嬷嬷面色未变,慈祥道,“这是女官的心意,表姑娘且收下吧,待会见了夫人,定还有许多赏赐呢。”
一行人沉默着走过栽着塘菏的中堂,刘姿和吴嬷嬷在前,阿怜带着莲月跟在后头。
那金镯挂在她皓腕上分外夺目,却与她身上的莲花揉蓝襦裙不太相称,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到了位置,刘姿先一步进了大堂,吴嬷嬷则带着阿怜等在游廊外。
“表姑娘,”吴嬷嬷压低声音凑近道,“若待会国公夫人问起这镯子,你只管据实以答。”
阿怜装作懵懂地点点头,在吴嬷嬷转身后垂眸抚上那冰冷的金镯。
她就说,只要袒露真容,一不留神就会惹来麻烦。
若非今日来见表弟和姨母是有所求,她定还会擦那草汁以作遮掩。
忽有凉风吹来,撩起耳侧的碎发。
阿怜循风望去,廊边绿植的叶子上多了一个深色圆点,接着越来越多,天空中雷鸣阵阵,这是要落雨了。
“走吧,表姑娘”
吴嬷嬷动了脚步,她忙应声跟上。
云岫绣鞋踢着蓝莲花襦裙跨过门槛,阿怜在沉闷的雷声中抬首,忽被瞳孔中映出的人摄去了注意,雨幕自身后屋檐刷刷而下,一如她脑中突起的轰鸣。
那仰在黄花梨圈椅上的年轻郎君神态倨傲,坐姿不羁,穿大红圆领长袍,蹬翘头云靴,镂金发冠镶椭圆宝玉,腰系的绶带嵌着或圆或方的各色珐琅,绶带末端挂着只玉葫芦,再凝眸细看去,罩袍右肩和左腰处用金线绣了两朵重瓣牡丹,护领和袖子皆是一圈孔雀蓝嵌一圈皓
月似的白,端得是富贵夺人眼。
似是见来了人,他端正了坐姿,微扬的脸稍稍下压,然而视线未变,那双丹凤眼便收了眼褶,越发显得狭长凌厉。
她在看他,他亦如是,两人的眼睛均是直愣愣地,仿若天地间再没了旁人。
阿怜齿间微微用力一咬,撤开视线移向主座那华贵的妇人,弯了眉眼亲切唤道,“姨母!”
她嘴甜道,“娘亲常说,姨母从小光彩照人似神仙,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又转头看向谢琅,眨眼促狭道,“连表弟都生得跟个小神仙似的,方才进来的时候都把我看呆了,差点左脚绊右脚摔了个跟头呢”
谢琅自阿怜进来时就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刻不移。
猝不及防被她灵动的眨眼激得浑身冒汗,又听她夸他容貌照人,只觉脸上似有火在烧,抓着宽袖子狼狈地侧过头,仍是斜眼偷偷瞧她。
阿怜转移视线后,谢琅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手臂规矩地放下垂在膝前,再不复她进门前那股洒脱不羁的劲儿。
周遭侍奉的下人从初见的惊艳中缓过神来,听‘神仙’本人这番颇合时宜的恭维之语,皆是低低笑出声。
崔瑛也笑道,“多年不见,阿怜竟出落得这般动人,快过来,让姨母我好好看看!”
窗外骤雨狂风,屋内一派其乐融融。
崔瑛拉着阿怜好好打量了一番,先是问她身体是否好全了,这些天在英国公府住得可还习惯,又问江南那边崔鸢的近况。
阿怜一一斟酌回复,面上却是一副毫不设防的天真烂漫模样,灿烂的笑颜看得崔瑛喜欢极了,完全移不开眼。
这些琐事告一段落,崔瑛果然注意到她手上的金镯,阿怜便主动交代,“这是方才在门外,刘女官送给我的。她人真好,一见面就送了我这样贵重的礼物,还说要带我入宫,去见皇后娘娘呢!”
崔瑛闻此微微皱眉,看了一眼吴嬷嬷,见吴嬷嬷点头,沉吟片刻,问起她接下来的打算,“阿怜想留在上京吗?”
阿怜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思念家人得紧,今后还是想回江南去的。父亲交代的事最多一年就能办完,大约明年此时,我就该向姨母请辞了。”
刚刚重逢就说离别的事,崔瑛有些感慨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谢琅‘噌’地一下站起,讶异地转头望去。
见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自己身上,谢琅咽了咽口水,盯着阿怜的眼睛看了一会,又一骨碌坐下了,只是气息变得有些冷然。
阿怜眉心微皱,随即好心解围,“说起来,在我养病期间,表弟还差人来送过药,没亲自登门感谢,是我的不是。”
“你给你表姐送药?”崔瑛更诧异了,直接问出了声。
堂内一片寂静。
见谢琅虽跟个哑巴似地不回话,但耳廓却漫上一圈红,还有蔓延到脖子根的趋势,崔瑛眸光闪动,不着痕迹地帮他掀过这回事,又问了阿怜几句其他的,便送她离开了。
吴嬷嬷带着仆从将赏赐搬去临湘苑,堂中一下变得空旷,只余几个人伺候。
谢琅起身要走,被崔瑛叫住,“你这……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谢琅甩甩袖子没回头。
崔瑛皱眉道,“怎么跟你娘亲说话的,转过来对着我。”
谢琅磨叽着转过来,脸上红了一片,眼珠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崔瑛。
“别以为我没看见,阿怜进来的时候,你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联想到谢琅近一月以来的异常,崔瑛恍然大悟,吸气道,“你该不会……”
“没有!”谢琅高声打断,急促道,“她是我亲表姐,我给她送个药怎么了?别说送药,就是送金也使得!”
“……好吧”,崔瑛有些无奈。
谢琅就是这性子,他不主动坦白,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
临湘苑。
吴嬷嬷带着一长摞仆人离开后,这座雅致的小院再次恢复了冷清,只是屋内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怎么样?”阿怜倒了一杯茶饮下,“现在还忧心急躁吗?”
莲月笑得开怀,“不了不了!一点都不!”
她没意识到刘女官送金镯的暗流涌动,只为崔瑛和谢琅的态度感到惊喜,看着满地赏赐失神嘀咕道,“没想到国公夫人竟然这么和蔼可亲,我还以为……”
莲月捂住嘴,话锋一转,“还有那谢世子,虽第一眼看着骄纵,后头行为也有些怪异,但不曾对我们发难”
“还一直盯着小姐你看,似乎十分好奇。国公夫人这么亲善,他也定是个好相与的!那叶家酒楼的事只要我们说清楚,他应该不至于去维护外人。”
此去主院说了好多话,阿怜的喉咙十分干涩,喝了三杯茶才觉得缓了过来。
听莲月在耳边兴奋叽喳,她也忆起那初见的惊艳,不由闭上了眼睛细细回想。
早听闻了他嚣张跋扈的事迹,却没想到他居然生得这般富贵逼人,那句‘小神仙’真不是违心之语。
鬓发根根分明,颜色漆黑如墨,天庭饱满,缀一美人尖,看着生气十足。
眉长适中,不似剑眉那么凌厉,眉尾停在眉骨转折处,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圆润。
脸型细窄流畅如削玉,标志的丹凤眼眼尾略深,睫毛浓密似女子作妆。
再依次往下,鼻若悬胆,人中微陷,唇形饱满,两侧线条却又十分刚毅。
似是男子的七分英气混合了女子的三分明艳,令人记忆深刻,见一面便难以忘怀。
虽刚满十八岁还未及冠,但观他头小身长,肩宽腰窄,平日里应该是练武的好手,精通君子六艺。
此刻再想想他在外直率不留情面的做派,忽觉得他天生就该如此嚣张行事,若再儒雅谦恭些,总不那么得劲。
“小姐?”莲月在阿怜面前晃了晃手,“你在想什么呢?”
阿怜心底一臊,她怎么把他的长相记得这样清楚,还主动为他的跋扈找补?
“咳咳”,阿怜清清嗓子,正色道,“你说的对,他虽然骄纵,但对我们并无恶意。接下来我们先跟他打好关系。一则,在我们夺回叶家酒楼时保证他不有心偏袒那叶家姐弟;二则,他熟悉京中人事,一举一动又影响着京中动向,今后我们的铺子开张,要是有他帮忙,必定事半功倍。”
莲月神色认真地点点头,又担忧道,“可谢世子刚刚在堂中就不理人,他真会帮我们吗?”
“又不用他主动帮,”阿怜撑着下颌眼珠斜向右上,毫不客气地思量起谢琅的用处来,“他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脚下踩的,甚至随口而出的夸赞,都可以被我们利用。”
第130章
清明时节多雨少晴。
今天晨起时见天光昏沉,阿怜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雨又下起来了
,淅淅沥沥,来势汹汹,仿佛不把人浇透就誓不罢休。
一主一仆本等在院门口,因这突如其来的雨飞奔回屋门檐下
“上京的天气真怪!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莲月拍落裙角沾的潮泥,苦着张脸抱怨道,“要是世子不来了怎么办?”
阿怜望向雨中模糊的院门沉默一会,转头笑着去刮莲月的鼻头,“要是他不来,那些青团我们就自个儿吃,莲月多吃两份!”
“小姐!”莲月红着脸往后仰要躲,羞臊喊道,“你又逗我!我哪有那么贪吃?”
恰在两人打闹时,院里门扉被朝里推开。
阿怜立马停了动作往院门看去。
先是一抹被浸透了的深蓝袍角,而后谢琅整个人都‘钻’了进来。
他明明才十八余,却长得那样高大,头顶发冠只差一点就触及门框了。
阿怜眯眼细看,突脸色一变,急促地道了声“不好”就拿起竹伞冲了过去。
“诶?小姐!”,莲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主子已跑到了世子近前,也提起伞跟了过去。
谢琅挂着水珠的额头和湿透的鬓角看得阿怜心里直打鼓,她忙从袖中掏出绣着莲花的贴身帕子递过去,“快擦擦!”
要是谢琅因为来赴她的邀约染了风寒,那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紧皱的眉心和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递来帕子的动作也十分焦急。
指尖相触,谢琅呼吸微顿,看着她关切的眉眼半晌无言,忽听她冲后头的念柏三连问道,“你们没带伞?怎么将世子淋成这样?生病了怎么办?”
念柏和身后两个年轻小厮均是低头受斥,不敢有半点反驳。
世子出门前试了好些衣裳,又换了好些冠饰和腰佩,临到赴约时难免仓促,加之出门时天还晴着,慌忙之下他就忘了吩咐人带伞,这两个小厮也是心大,竟没一个察觉不对。
行至半途,突下起瓢泼大雨,他怕世子淋湿生病被夫人责怪,就劝世子在避雨亭里等等,遣两小厮回去取伞。
世子看着雨水淋湿后或深或浅不复光鲜的衣裳,似乎犹豫了一秒要不要回去换掉,叹着气坐下等了一会,忽又扭头问他,“还要等多久?”
换了那么多套装束,又对镜自照迟迟不肯出门,念柏哪能不知道世子对这次邀约的看重,应是怕误了和表姑娘约定的时辰。
他急得额头冒汗,斟酌回道,“许是雨太大,他们被拖慢了脚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