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瑾瑜
常太医因沉声对施清如道:“你回车里去,师父来解决。”
见施清如不动,眼一瞪,“怎么,翅膀硬了,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瞪得施清如红着眼睛回了车里去。
她压根儿就不在乎施家任何人,自然不会为他们所气所伤,也完全不惧眼下的场面,自信能解决,可师父这样无条件的维护却是真让她窝心,她哪里六亲缘薄了,有师父一个,已顶过所有的所谓‘六亲’!
常太医见施清如乖乖回了车里去,方转向了车前,大声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们家老太太既生病了,就该立刻去医馆看大夫去,这样当街拦人既是在借势逼人,弄得这么多人围观,也极容易发生踩踏事故,那后果可就不是你们担当得起的了!所以我奉劝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只能打发人去报官了!”
车下林妈妈是今日的真正主事人,这种场合张氏尤其是施延昌出面,效果其实才是最好的,夫妻两个也比其他人会说话得多,胜算自然也要大得多。
然而张氏就算早下定了决心,只要能让施清如回心转意,她‘什么都愿意忍,什么都愿意做’,要让她于众目睽睽之下又哭又求又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伯府千金打小儿便生成的自尊还是让她做不到。
至于施延昌,好歹还要做官,还要在虽然已经小得近乎没有的圈子里混,自然脸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要的。
何况不管这次他们是又失败了,还是侥幸有了转机,都需要有打圆场、给台阶的人,这有唱白脸的,自然也该有唱红脸的,他们总不能真背水一战,什么后路都不给自家留了。
遂张氏与施延昌都没来,只派了施老太爷和施二老爷带着“病中”的施老太太,再加一个施兰如来,但来之前就再三说过了,真正主事的是林妈妈,所有人都要听林妈妈的安排,话也主要由林妈妈来说,其他人只偶尔附和几声,帮腔几声就够了。
所以听得常太医的话,林妈妈先哀声开了口:“太医大人,我们家老太太真病得很重,去了几家医馆,都说无能为力,我们实在没了办法,才当街拦人的,求您和县主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家老太太吧,我们全家一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
常太医冷笑以对,“真的去了几家医馆,都说无能为力吗?你这婆子,就别与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们打的好算盘我心里很清楚,是绝不可能如你们所愿的,你们识相的,就立刻离开;否则,落得家破人散的下场,可怪不得任何人!”
他是奈何不得他们,身为大夫,也绝不愿为一群渣滓脏了自己的手。
可韩征却有的是手段治他们,更不会在乎自己手上再多染几个人的血,他一定会让他们后悔莫及的!
林妈妈让常太医的‘家破人散’四个字说得一颤,想到了韩征的可怕。
但转念一想,厂公传得再可怕,说到底至今也没对自家怎么样过,可见那些传闻多少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且自家老爷到底是那小贱人的亲爹,她难道还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和血亲们家破人亡,流落街头不成?
她不愿帮扶自家是可能的,真狠心到那个地步却是万万不至于。
林妈妈这般一想,心里又有了底气,哀声继续道:“太医大人,求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家老太太吧……您连病人都没看过,脉都没摸过,怎么就能肯定我们另有所图呢?您和县主好歹先下车看看我们家老太太的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给她治病也不迟啊,求求您老了,不是都说医者父母心吗……”
可惜常太医因为心痛自己的小徒弟,对施家厌恶至极,实在做不到‘医者父母心’了,直接冷冷喝命马车后一直奉命护卫师徒两个的四个便装东厂缇骑,“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道清出去,好回家去?”
那四个缇骑早看出当街挡路的人有问题,也早受不了施家众人的胡搅蛮缠了,只韩征有过严令,他们凡事都必须听施清如和常太医的吩咐,师徒两个叫他们做的事他们才能做;若师徒两个没开口,除非危及性命,那他们便什么都不能做。
所以只能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如今总算听得常太医开口了,说句不好听但的确是事实的,向来到了哪里都是作威作福惯了的四人哪里还再忍得住?
直接上前凶神恶煞的喝骂起林妈妈等人来:“你这老婆子,马上带着你们的人,给爷爷们滚得远远儿的,否则,就别怪爷爷们不客气了!”
围观众人先是觉得施清如促狭、不厚道,又亲眼见识了常太医是如何见死不救,半点没有医者之心的。
本就已群情激愤,觉得师徒两个太过分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难道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就救救那家的老太太怎么了嘛,人家又不是白让他们救,已当众说了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的。
谁知道那恭定县主与那太医带的“下人”竟然更凶恶更嚣张,开口就是让人滚,说穿了这路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走得,其他人自然也走得,凭什么想让人滚,就让人滚啊?
当下便越发的群情激愤了,纷纷议论起来:“这也太凶了吧,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呢!”
“可不是吗,嚣张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可不是天子脚下,哪怕恭定县主再得太后娘娘的宠信,也还轮不到她一手遮天吧?”
“还是小声点儿吧,仔细引火烧身,咱们小老百姓可惹不起人家贵人豪奴……”
四名缇骑哪耐烦听围观众人叽叽歪歪,又哪耐烦与他们好言好语的解释?
直接往腰间一掏,便掏出了各自的令牌来,大声喝道:“东厂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东厂办案,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不过才喝了两声,便喝得围观众人如避蛇蝎,做鸟兽状散开了。
竟然是东厂的人,难怪那么凶恶嚣张,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可完全惹不起,要是就因为看热闹时顺便打抱不平,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东厂给盯上了,弄个家破人亡,岂不是亏大发了?
还是赶紧散了,赶紧回家去的好。
林妈妈本来眼见舆论已都向着自家了,心里正自欢喜,打算再接再厉,今日一定要把施清如和常太医都弄回自家去,只要他们人进了施家,那全家上下一起上阵,悔恨交加,哭求不断,事情便至少已有三分眉目了。
谁知道跟施清如与常太医车的“男仆”,竟然都是东厂的人,直接便把围观的人群喝散了,这人都散了,他们还怎么利用舆论,来逼那小贱人就范啊?
岂不是又只能功亏一篑了?
林妈妈当机立断,大声哭起来:“二小姐……哦,不是,是县主,县主,就算老太太以往再不好,到底是您的亲祖母,没有她老人家,便没有老爷,也就更不会有您了,您就不能看在好歹是骨肉至亲的份儿上,救自己的祖母一命吧?何况老太太早已很是后悔曾经忽略您,待您不那么好了,这次病得这般严重,也是因为悔恨交加,忧思过重才会一病不起,直至这般严重的,求您就发发慈悲,救她老人家一命吧,这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便是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磕着碰着的时候不是?可血脉亲情是永远割不断,也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啊,求县主就发发慈悲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果真跪下,捣蒜般给施清如磕起头来。
磕了一会儿后,又回头吩咐其他下人:“你们也都跪下,给县主磕头,求县主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救老太太。”
趁吩咐其他下人的空档,给施兰如使了个眼色。
施兰如便也上前两步跪下,尽可能拔高声音,哀求起施清如来:“二姐姐,祖母真的病得很重,她也真的知道错了,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绝不会再忽略你,冷淡你,一定会加倍疼你,求你就发发慈悲,救救祖母吧……祖母早起就吐了血,午后便一直昏迷不醒至今,你若是再不肯救她,我担心就真要来不及了啊……”
衣袖下的指甲却早已深深陷进了肉里,心里屈辱到了极点,也悲愤茫然到了极点。
屈辱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施清如就能高高在上的坐在马车里,她却只能匍匐在她脚下,跪着求她,她真是屈辱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了!
悲愤茫然的则是,明明贱人一开始只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木头小可怜,却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爬得高,如今甚至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县主,日常出入的地方都是皇宫大内,日常接触的人也都是太后娘娘和其他娘娘公主郡主们之类了。
自己却还在寄人篱下,为了能讨得大伯母的欢心,绞尽脑汁,吃尽苦头,大伯母说什么都只能言听计从,受了什么委屈也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彼此间已有的差距已经这么大便算了,显然那差距还会越来越大,直至贱人成为高高在上的明月,众星捧月,自己却随时都可能掉入泥淖,在阴沟里艰难挣扎。
还谈什么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越来越好,谈什么为母亲和弟弟们报仇雪恨,把贱人踩在脚下,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老天爷真的是太不公,太不公了啊!
围观众人本来已在做鸟兽状散了,听得林妈妈和施兰如的话,又都舍不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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