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日明之
裴宜乐也瞪大了眼睛,拿了把伞跑过来和焕娘一起站着,低声道:“这不是我们家的人!”
于是焕娘直接就朝那一群人喊道:“你们进错门了!”
那两个妇人,一个就是方才马车上看着焕娘的,容长脸瘦高个,竖领宝蓝色长袄外罩着件玉色暗折枝花卉织锦披风,抿着嘴有些严肃。
另一个比她稍稍矮些,年轻上几岁,人也微胖,只在豆绿色交领短袄外穿了件妆花缎子比甲,头上倒是戴了个狐皮卧兔,脸若圆盘,眉眼弯弯,看着很是富贵和气。
此刻的焕娘一副嬉闹过后的样子,头发丝上粘着水滴和还未来得及融化成水滴的雪粒,有几缕碎发散了下来,玉绿色对襟袄子和妃色褶裙皆有地方被雪打湿,她从外面回来之后也没有换衣服,裙角的污渍还是方才路上沾到的,看着凌乱不堪。
落到来人的眼中自然是让她们不自觉皱了皱眉。
年轻些的妇人脸上挂着笑,心却“扑通扑通”直跳,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自己却不先开口说话。
瘦高个妇人又仔仔细细地将焕娘从头到脚看了几遍,这样貌再是错不了的。
她做事一向谨慎,这等大事更不敢胡乱说,若是到头来弄错了,不仅她自己出洋相,还让家里都空欢喜一场。
这么多年,老太太的心思她也大概能猜出几分,虽也不干她的事,可她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任由这么着,否则她心里头过不去。
一路急赶着到了老太太房里,又急匆匆地把事情说了,老太太先还没什么话说,只捻着念珠念佛,旁的人就先忍不住了,等到老太太停了手,又立刻都安静下来。
“错不了?”老太太手上的念珠又开始转动。
她上前一步,俯身道:“我看错不了。她出生的时候左臂上有个胎记,一查便知。再没有和咱们家二姑娘那么像的人了!”
崇恭伯府的女儿金贵,统共才序齿了三位,其中的大姑娘在所有人眼里更是几乎等同于夭折。
第65章
焕娘瞪着眼睛看着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一堆人,还不忘撸了一把散下来的鬓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突然她发现那个圆脸妇人的眼中好像闪着泪花,却又不肯先说话。
倒是瘦高个的妇人又看了看周遭环境,这才叹了一口气,细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焕娘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你来我家还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你左手臂上是不是有个胎记?”瘦高个妇人又问道。
焕娘愣了愣,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犹疑之后并没有答话,这等隐私事如何好告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
见她不语,瘦长条的妇人就几步上前来,趁焕娘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掀开了焕娘左边的袖子,仅一眼之后就重又把她的袖子给她盖得严严实实,动作干净利落。
焕娘目瞪口呆,好快的手。
站在她旁边的圆脸妇人早就知道那个妇人会来这一手,是以也一直注意着焕娘的手臂,袖子一放下,她就松了一口气。
这才走到焕娘的身边来,道:“大姑娘,和母亲回家去吧。”说着竟还落下泪来,面上却没见多少悲痛。
这是唱的哪一出?
焕娘只好转头去望裴宜乐,他也一脸不解,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找错人了。”焕娘的左手还被瘦高个的妇人紧紧拉着,焕娘只好轻轻抽出来,不想又立刻被那圆脸妇人握住,“我母亲去乡下走亲戚了,不在家里。”
这圆脸妇人看起来才三十出头点,便是她死去的亲娘又重新活过来,也不该是这个样貌这个年纪。
圆脸妇人又哭了起来,一手拉着焕娘一手用帕子捂着脸,仿佛悲痛欲绝到不能说话。
那瘦高个妇人看了她一眼,直接对焕娘道:“好孩子,咱们可算是找到你了,这十六年没有一日不惦记着你的,快跟我们回去吧,老太太这会儿正在家里等着。”
“你说走就走?”焕娘干笑了一声,“说得不明不白,回头是人贩子把我卖了。”
这时裴宜乐也上前,朝那两人作了个揖,道:“两位夫人怕是认错人了,这家姓金,还请往别处去寻一寻。”
圆脸妇人看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就是我们家大姑娘,只不过自小走失了,这会子我们又认回来了!”
焕娘大惊,一把甩开她把自己拉得牢牢的手,说:“我从小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又道:“你们再不走我就报官了,都说了几次你们认错了。”
“不会错,”瘦高个妇人见她不信便有些急,连忙道,“当年正是你几个月的时候就走失了,你左臂靠手肘内侧有个胎记,刚出生时就有的,相貌也和你妹妹相像得很!”
焕娘仍旧是狐疑,韦氏待她视如己出,又甚少瞒着她什么事,多年下来言辞间也不见她提起过焕娘的身世有异。
可是人贩子也没必要摆出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来骗她一个人。
“方才我们也先问了你胎记之事,足以证明我们没有说谎,你尽可放心。”瘦高个妇人轻声细语劝道,“等到了家里,你见了老太太和其他人,自然就懂了。”
“等等,等等,”裴宜乐已经差不多搞懂是什么事,看着焕娘还在一旁一脸疑惑,于是只好自己问道,“你们是哪一家的?无凭无据要怎么让我们信?”
“崇恭伯府。”瘦高个妇人略一正色,又继续道,“那是她的母亲崇恭伯夫人,我是她的二婶娘。”
还没等裴宜乐细细回忆崇恭伯府,那位据说是焕娘母亲的崇恭伯夫人竟直接将焕娘抱住,哭道:“我可怜的女儿,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哭得比焕娘找到宁儿时还要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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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娘带着满腹疑问上了去往崇恭伯府的马车,裴宜乐坚持要和她一起去,就是焕娘自己其实也不敢冒然和陌生人走。
自称是她婶娘的人却说:“老太太嘱咐过只准带我们家姑娘回去,其余不相干的人一概不许跟来。”
焕娘转身就道:“那我不去了。”
这事听起来太过于匪夷所思,且上辈子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在焕娘看来,□□成可能是搞错了,若不是那边强硬再加上她的一点点好奇心作祟,她是不会跟着走的。
于是裴宜乐带着宁儿和焕娘上了同一辆马车,那两位夫人另坐一辆。
“裴宜乐,”焕娘越想越不对劲,“你说万一他们把我们一起卖了怎么办?”
花岙村的事近在眼前,焕娘一直心有余悸。
“那倒不会,毕竟是天子脚下,演这么一出戏就为了骗你太不值当。”裴宜乐倒能看出那两人的做派确实是大家夫人,不像是骗子。
他看了看焕娘,又继续道:“你怎么会是崇恭伯府的大姑娘?从没听你娘提起过。”
“八成是搞错了,”焕娘没好气道,“我哪来这种福气,我就是我爹和我亲娘生的。”
“崇恭伯府......”裴宜乐也没认真听焕娘在说什么,他和崇恭伯府的人一直没什么交际,只是莫名觉得耳熟得很,好像谁最近和他提过。
“等等!崇恭伯府!”裴宜乐突然瞪大了眼睛,还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惊喜。
“又是你哪个亲朋好友家?”焕娘心里正烦着,随口便问了一句。
“没事,突然想起之前见过他们家的人。”裴宜乐扯了个谎应付过去。
他怎么敢和焕娘说他被逐出家门前家里似乎正在给他说崇恭伯府二姑娘的事。
裴宜乐的心思活跃起来,只盼着快点到崇恭伯府。
另一边马车上,赵氏和薛氏正说着话。
赵氏正是自称是焕娘婶娘的人,薛氏则是焕娘的母亲,崇恭伯夫人。
赵氏虽是薛氏弟媳,年纪却比薛氏要大上几岁,皆因薛氏是续弦。
薛氏的脸上早已不见方才见到焕娘的悲痛,倒是赵氏的嘴唇从上马车开始就一直紧抿着。
“老天保佑,”薛氏的嘴闲不住,于是先起了个头,“那户人家看起来虽穷,却不是什么脏的臭的地方,否则便不敢认她了。”
赵氏看了她一眼,本也不欲和她细说,却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看着像是已经成了亲,但照这么说,难道是丈夫入赘的?”
薛氏不解,问:“弟妹如何看出来的?”
“先时和她说,她一个劲儿不认,还说母亲去了乡下做客,若是婆母又何必提起?且她也说了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
薛氏点点头,也道:“还是你心细,这么想来她叫金焕娘,方才那位郎君也说了,这家姓金,想来就是她自己家没错了。不过也不一定是成了亲的,她自己也没说,那两人倘或是她在金家的哥哥弟弟也没准。”
薛氏圆滑,虽早已看出跟来的两人应该就是焕娘的丈夫和孩子,可是没有准话她也不会胡说,到了老太太面前就更是了,说错了反倒惹老太太厌烦。
赵氏却在想另一件事,从她在大街上见到焕娘开始,焕娘就不是出嫁妇人的打扮。她只能猜测小门小户没那么多的规矩,焕娘又实在年轻,贪图新鲜爱活泼也是有的。
“我一向笨嘴拙舌,不如弟妹你会说话,”薛氏眼珠子一转,接着道,“弟妹怎么不问问她这些年发生的事,说句心里话,我实在不忍心问。”
赵氏知道薛氏一张嘴最是像抹了蜜似的,只是这会儿也没心思和她说些有的没的,府上大姑娘找回来是头一等大事,这大事后头还跟着其他事,没这么简单回来就回来。
“大嫂不忍心问难道我就忍心了吗?”赵氏只道,“左右回去之后自有老太太来问她疼她,做什么这会儿再勾起她伤心。”
赵氏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假作小憩,薛氏不是焕娘的亲生母亲,她嫁进来的时候焕娘早就不在了,焕娘亲生母亲的事伯府又一向讳莫如深,以薛氏的为人她肯来一方面是老太太发了话,另一方面也只是想显现出自己慈爱,否则她再是不肯来的。
两辆马车上的人各有心思,原本不近的路也就格外快了些。
焕娘被崇恭伯府门口两个早已候着的丫鬟扶了下来,另有三个丫鬟立刻跟上来在她身后伺候。
焕娘回头看了一眼裴宜乐,原来他这些年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她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还挺爽。
不过这种地方再好也不是她的家,搞错了还是要回去的。
这会儿到了伯府门口,焕娘也知道他们不是骗子,薛氏上前揽了她的手向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说:“原本应该坐轿子进去的,可是你这么些年没回家,也该认一认路,好好看看家里。”
这时赵氏也过来走在焕娘和薛氏后边一定的地方,道:“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
焕娘知道裴宜乐和宁儿没有跟来,她倒不担心,裴宜乐在这种地方出不了错,且他最会使唤人,宁儿闹了自会叫人来照顾。
崇恭伯府自然与其他豪门世家无异,不知有几重的院落,焕娘却没有什么心情去看,只知道被人带着七拐八拐地走,越是往前,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焕娘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地方会是自己的家。
第66章
崇恭伯府的老夫人刘氏已年近六十,伯府人口简单,几年前儿子袭了爵,她便不太管伯府上下的事了,乐得做一个富贵闲人,颐养天年。
焕娘见到祖母刘氏的时候,她也正看向门口,一眼对上焕娘的脸,她就知道赵氏没有找错。
崇恭伯府另外的两位小姐也一左一右陪在刘氏身边,一个和焕娘差不多大,约莫十五岁上下,屋子里温暖如春,她只穿了件葱绿色袄子和一条淡鹅黄的下裙。另一个还小,梳着双鬟,不过八九岁,倚靠在刘氏身上。
焕娘也看到了这两位小姐,她只看了刘氏左手边立着的女子一眼,立刻便愣住了。
这女子与她有□□分相似,说没有关系她自己都不信。
焕娘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反倒往后退了一小步。
薛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连忙把焕娘拉上前,一直拉到刘氏跟前。
刘氏将焕娘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然后伸出她略有些苍老却白净的手,牵过焕娘的手轻轻摩挲。
焕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此情此景下应该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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