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庞牧和晏骄在炕桌边对坐吃茶,见她换了新衣裳便点头称赞,“这个好,瞧着颜色就暖融融的,衬的你气色也好。还有料子没?不够就找娘要去,做上它十身八身替换着穿。”
晏骄失笑,“偏又来瞎指挥,这事儿你就甭管了。对了,下着雨呢,你巴巴儿过来什么事儿?”
“哦,你不问我都差点儿忘了,过几天我跟雅音预备将军营和衙门里头的人都拉出去练练,你也别在屋子里憋着发霉,也去看看,权当散心了。”庞牧拿了桌上酥皮绿豆饼吃,边吃边点头,有点惊喜道,“这个滋味儿清甜不腻人,比那些桂花啥玩意儿的强多了,还有么?等会儿我带些去书房吃。”
他饭量大,体力脑力劳动又多,往往下半晌就开始饿,又不好正经八百的吃饭,时常需要填补些点心糕饼的。
“那个里头的绿豆是一点点儿挑出来的,自然不错。你再尝尝看这个,”晏骄推了另一盘过去,“这个肥瘦相间酱肉的,肥而不腻,又是咸口,更抗饿。”
庞牧尝了一口,果然好,“哈哈哈,我还是更爱吃肉。”
两人在这边说笑吃喝,小金和小银两个丫头就在外间炕上做些贴身细小针线,听候差遣,见里头气氛融洽,也跟着心生欢喜。
“以前我觉得书生温柔体贴,可如今看来,像大人这样的习武之人未必不好,”小金低声道。
“可不是么,”小银抬头往里看了一眼,将针往头皮上蹭了蹭,也道,“我之前还听说呢,负心最是读书人,那些人只是满嘴油腔滑调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扶,一辈子考不上的多着呢,成亲后反倒要伺候他……”
“就是,”小金点头附和道,说完却又急忙忙补充道,“不过我觉得廖先生、任先生他们都挺好的。”
“还有之前的卫状元,嘻嘻。”小银也道,说着不自觉羞红了脸儿。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不好意思中透着兴奋和向往,“都好好看哝……”
少女怀春总是情,两个小丫头也到了这个年纪,难免在意。
“呦,给我逮住了不是?”正说着呢,庞牧突然就从里间出来了,豪爽大笑道,“这是想嫁人了,回头我亲自给你们物色。”
小金和小银吓得嗷的叫出来,待听到后头,吓白了的小脸儿却又刷的通红,纷纷捂着脸跑出去了。
剩下晏骄和庞牧就在后头大笑不止。
三天后,秋雨停,秋风歇,正是蓝天白云秋高气爽好时候,庞牧和图磬果然将辖下一众军士、衙役都打散了,重新编成几队进行拉练,恰如后世军演。
此举一来可防止军士懈怠,二来增强各处磨合,三来也可震慑一众宵小,实在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事情。
因秋日干燥,而峻宁府周围河流不丰,一旦城中起火,救援起来便是个难题。故而庞牧还特意加了诸如救火之类的内容,搞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
到了第二日,打头一个项目便是齐远主管的守护衙门安全,主要考验的就是衙门内外众人的警觉性和应变能力,为此他还特意挑了几个机敏的下属扮成各种身份的歹徒和中途闯入的刺客。
双方都是专业的,从头到尾都是真刀真枪的干,你来我往十分紧张刺激,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影响战局。
晏骄还是头一回零距离观看演习,跟众百姓们一样如痴如醉,巴掌都拍红了。
待到告一段落时,齐远威风凛凛的过来禀报,“……无一漏网!”
谁知稍后清点人数时,下头的人却有些懵:确实无一漏网,不过,这咋凭空多了一个?
齐远一听也愣了,“名册呢?给我看看。”
下面麻利儿的递了册子。
因都是跟着自己的人,齐远俱都识得,略一核对,也瞪了眼,“他娘的,还真多了一个,你们谁认识他?”
见他指着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众人也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然后纷纷摇头。
“你认识吗?”
“我没见过啊,你呢?”
“别看我,我哪儿认识啊!”
齐远一拍脑门儿,“他娘的,别是误打误撞真抓了个奸细吧?”
他才一说完,那中年人便瞪圆了眼睛,拼命摇头,堵着的嘴里嗷嗷呜呜的喊些什么,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叫他说。”齐远示意手下将那人的堵嘴布揪出来。
那人嘴巴刚得了自由,一张胖脸上便涕泪俱下,泣不成声的喊道:“大人,大人冤枉啊,草民是来报案的,真不是奸细啊!”
他也是倒霉,本事着急上火赶来报案的,谁知衙门口的鼓槌还没摸着边儿的,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几个人给按倒了。偏那些人十分如狼似虎,他还没来得及解释的,就被堵了嘴捆起来丢到一边,一直等到这会儿才得了说话机会。
众人齐刷刷直起腰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刷的看向齐远。
齐远一愣,骂道:“看屁啊,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有个属下胆子大,就小声嘟囔道:“您说不管是谁都抓起来的。”
齐远一噎,抬手往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这不废话么!告示都提前贴出去了的,特殊演练时期,哪个不长眼的敢冒冒失失上前?”
也就是如今打完仗了,又是在中原腹地,不然再往回倒退几年,在那西北边关,哪里容得此人辩解?便是有一点儿嫌疑,先打赏三十军棍丢到大牢里大刑伺候吧。
说完又瞪那中年人,“你最好拿出点儿实打实的证据,不然当心爷爷一双拳头不认人!”
齐远这头正闹腾呢,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却也求告到庞牧跟前,一见了就跪下哭诉道:
“大人,外子清早就出门报案了,可如今半日过去,连个信儿也没得。才刚民妇惶恐担忧,出来询问,却意外得知今日无人报案,也不知外子哪里去了。”
第130章
老实说, 庞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节, 从战场退下来几年至今为止接触最多的女子, 譬如亲娘、媳妇儿, 甚至是弟妹白宁等,俱都是行事不输男儿的洒脱女子, 实在不大会跟堂下跪着的这种动辄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好不容易听完了, 这才给了下头方兴一个眼神。
捕头方兴立即心领神会的对那妇人道:“这位夫人,这几日城内正忙于演练,提前五日就贴出告示去了,非伤害人命等大案皆延迟受理。更何况我们也确实没接到人报案。不知你家想报何案, 是否紧急?”
那妇人只是个寻常妇道人家, 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今日能上堂来已是鼓足了勇气,哪里还答得出?此刻连惊带羞, 已然满面涨红,闻言又噼里啪啦掉了两串儿泪珠子下来,先呜呜咽咽的哭了一回。
庞牧忍不住抓了抓头皮, 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着了还哭个啥啊, 麻溜儿的把事情原委说明白不好吗?
一个女苦主捂着脸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无策,还是同样听不下去的晏骄亲自下场, 先将那妇人带去里间安抚一回,然后才循序渐进的问过。
外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心道如此看来,这衙门里头有个女人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晏骄不负众望的出来道:“她说公爹被骗昏厥,男人一大早就来报案了,她在家看顾汤药,左等右等也没个消息,打发出来的人也寻不见,心下不安,便亲自找来了。”
那妇人瞧着也约莫四十岁出头年纪,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岁,这个年龄的老人怒气攻心昏厥并非小事,庞牧便也端正起来,又问来人身份。
“她说娘家姓赵,男人是城北有缘香酒楼的掌柜,”晏骄无奈道,“我本想细细问过,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头来,俨然失了方寸。且此时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已是乱了,前言不搭后语,只顾啼哭,短时间内未必问的出。”
众人绝倒。
这原告什么都不说,他们即便想查案也有心无力啊。
“有缘香属下倒是知道,”就听杜奎主动出声道,“兴起来的年岁虽不多,但掌柜为人厚道仗义,菜色也多且新,又时常更换,买卖很是不错。若属下没记错,那掌柜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岁了。”
“燕青?”晏骄本能的跟了句,与此同时,脑海中已经疯狂涌动起一个“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腰细膀阔”的出众美男形象。
这峻宁府怎么个情况?前有冲宵楼,后有燕青,正经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愣,旋即隐约猜到晏骄的意思,忙解释道:“可是与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么?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
哦,晏骄的兴致顿时熄了三分,不过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话说自从任泽之后,她就没怎么见过新鲜的美人了,唉,人生的乐趣都少了几分。
众人正在商议下一步对策时,就见齐远大步流星带人进来,“大人,属下抓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还请大人发落。”
刚说起来那群下属还感慨呢,说难怪演练的时候觉得这人反应非常自然,简直跟真的似的,还唏嘘自家大人办事太靠谱了,也不知从哪儿找的表演人才……
他话音未落,刚从里间出来的赵氏就发出一声惊呼,泪水涟涟的扑了过去。
“相公,相公是你吗?怎弄的这般模样?”
相公?
众人齐刷刷循着她跑过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个发髻蓬乱、衣衫不整,灰头土脸、满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柜!”
燕掌柜,燕清?!晏骄心中余下的七分侥幸瞬间崩塌,轰然间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来。
“……哦。”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来人瞧着体型怎么也得是……大乙哥!
那边刚分开半天的夫妻相认竟也有点感人,晏骄面无表情的观察片刻,突然发现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庞牧无意中在桥上遇见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
前因后果瞬间在脑海中串联成片,晏骄下意识扭头看了庞牧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过来,眼中亦是了然。
如此说来……她干咳一声打断赵氏和燕清的腻歪,大声道:“才刚赵氏说公爹被骗昏厥,燕清,可是你父亲买了假古董?还被诓骗了巨额钱财?”
当日通过燕清父子的争执可知家中不缺银钱,而且过去一段时间内老爷子也实在没少被人坑骗,那燕清浑不在意,可见爷俩都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三五百两未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却急匆匆来报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巨大数额。
那夫妻二人一惊,异口同声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当日晏骄和庞牧都带着节日面具,更未主动表明身份,故而燕清并没认出他们来。
晏骄看了庞牧一眼,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她便重新将视线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说罢。”
光看他这满身狼狈也知过去的一上午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还是省点时间别问了。
燕清连连点头,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边,然后抓着袖子飞快的将脸胡乱擦干净,再抬手掰了掰散掉的发髻,这才郑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练,原不该来。可,可事发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还望大人赎罪。”
老爹生生给人气厥过去,他又羞又气又怒又怕,况且做买卖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银钱的案子都是越早报越好,不然等个一年半载,银子都被霍霍干净了,即便抓住罪魁祸首又有什么用?
“行了,这些以后再说,”庞牧听了半天女人哭,总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题外话,“你且将事情首尾细细说来。”
“是。”燕清磕了个头,略喘了两口气,待呼吸平复后,这才娓娓道来。
他是开酒楼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时间有限,直到三个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认识了几个玩古董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他拼了命的挣钱,不就是给家人花的么?再说了,古玩又是桩极其风雅的爱好,老父亲辛苦一辈子,中年丧偶,辛苦将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兴,倾家荡产又如何!
这么想着,一开始燕清非但没反对,反而还主动增加了给父亲的零花,鼓励他出去与老伙伴们交际取乐,只偶尔过问几句。
可渐渐地,他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老头子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转变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点儿魔怔了,逢人就说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简直无作不知无所不能,尤其擅长捡漏,就也跟着疯狂乱买。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较谨慎,燕清私底下还派人偷偷打听那位号“如意先生”的高人,发现他大约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宁府城外,就地结庐而居,生活十分清贫,整日要么与人吟诗作对,要么高谈阔论说些风雅之事,引了不少读书人前往讨教。
如意先生也确实如燕老爹所言,对古玩一道颇有见地,来了这一年多不到两年时间内,就已经成功为自己、帮别人搜集到七、八件货真价实的古玩,其中一位据说一转手就赚了一千多两,直接带着一家老小荣归故里……
反正怎么看吧,这都是一个超然物外乐于助人的隐者居士,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即便如此,燕清还是觉得父亲如今对古玩的狂热有点不对劲,便尝试着劝了几回。谁知素来忠厚温和的父亲却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听,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来。中秋之夜更是当场掀了桌子,团圆饭也不吃就冲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办了几位财主的寿宴,忙的不可开交,一时间分身乏术,难免放松了对父亲的约束,直到昨天晚上才发现情况有些紧急。
说到这里,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胖脸上热汗滚滚而下,“草民昨天晚饭时就见父亲坐立不安,饭也没吃几口,还以为他身体抱恙,特意请了大夫。因草民连着三天没怎么合眼,实在是累得狠了,听大夫和父亲都说无碍,竟也没有细问,径直去睡了。”
“结果今天早上才刚起床就有小厮慌慌张张来报,说老太爷城门刚开就打发人出去了,刚才也不知听了什么回信儿,竟两眼一翻就撅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