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草民吓得了不得,忙请了大夫,大夫说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所致,又施了针、灌了药,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这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他竟于半月前偷偷托付给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两银子,去买什么转手就能换三万两银子的九龙鼎!两人原先约好了十天后交易,可如今半个月过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亲觉得他从未失信于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发小厮去草芦看情况,哪里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儿还能找到什么如意不如意先生!”
听完这一通话之后,晏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槽多无口。
廖无言更是冷笑出声,“九龙鼎?你们好大的胆子啊,这样匪夷所思的谎言竟也敢信!怎么不去买个传国玉玺!”
九龙自古以来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亲贵胄都要依次递减,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窍的相信了如此拙劣的谎言,巴巴儿送了银子,叫人说什么好。
众所周知,廖无言是个斯文人,一般不发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妇见那位谪仙似的大人都动了怒,越发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辩驳什么,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庞牧无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无用,赵氏先家去照顾老幼,燕掌柜留下,将一应细节俱都细细说来,立个案。杜奎,你亲自送赵氏家去,顺便看看老爷子情况,若是得用,便也着人抬了来问话。”
众人俱都领命而去。
赵氏叩头道谢,又跟夫君道别,逃也似的走了。
下头齐远挠了挠头,凑上来问:“大人,那咱们是查案啊还是继续演练?”
庞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练,对外先不要声张。”
齐远抱了抱拳,才要转身离去,却又被庞牧叫住。
“大人?”
庞牧嗯了声,“今天的事情你处理得不错,去吧。”
即便离了战场也不该放松警惕,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这世上并非每件事都能从头再来,他们赌不起任何一点“万一”。
第131章
燕老爹虽一时晕厥, 但平时保养得宜,身体十分康健, 扎了针、吃了药后症状大大缓解, 听闻知府大人要亲自问话, 二话不说就叫人抬着过来。
距离上次桥上偶遇才不过半月时间,可燕老爹却已经憔悴的狠了, 乍一看犹如老了六七岁,可见遭受打击之大。
念他年老体弱, 又才遭了劫难,两条老腿还有些发颤,庞牧特许他坐着回话。
燕老爹推辞一回,颤巍巍道了谢, 才要开口又觉一股火气攻心, 忙取出大夫开的丸药,压了一枚在舌下,这才慢慢将气息喘匀了。
“此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燕老爹双手撑膝叹道,“犬子忙于生意,三个孙辈成家的成家, 上学的上学,草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 也实在插不上话,左右在家也没个念想,倒是也学旁人一般遛鸟, 渐渐认识了一些人,日子倒也有滋味。”
晏骄生怕他撑不住,忙插空笑道:“这岂不是您老的福气?儿子这样能干,儿媳又孝顺。”
说的燕老爹果然面色红润,脸上带喜,先朝晏骄作揖,“承您吉言,不过倒不是草民王婆卖瓜,我这个儿子、儿媳实在是顶能干又和顺,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们不是,先捧到跟前紧着我这个黄土埋半截的人霍霍。”
燕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孝顺老子天经地义,实在当不得夸。爹,您莫要多说话,倒是讲正事要紧。”
庞牧笑了笑。
燕老爹也跟着笑,又道:“约莫是去年霜月里,草民偶然间随人做了一个局,赏些花鸟虫鱼,意外见到了那位如意先生。那人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面皮白净,举止端方,又能出口成章,众人都爱找他说话。”
世人最重读书,如今冷不丁来了个文人墨客,偏对他们这些目不识丁的商贾、平民没有半分轻视,众人难免心生亲近之意。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燕老爹手头阔绰,往来的也都有老富豪,众人你来我往,隔三差五就相互设宴、摆局,又常请些风雅人来,渐渐地,同那如意先生也就熟络起来。
得知如意先生住在城郊草芦,众人十分不忍,还有人主动想送一座大宅院,可对方都一一回绝,连赠礼都不肯收的。
见此情形,众人越发钦佩他的风骨,且听他言之有物,便时时奉为上宾。
说到这里,燕老爹又重重往腿上拍了两把,愤愤道:“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草民鬼迷心窍,这哪里是什么高人,干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哩!”
庞牧问道:“那古玩一事,是你们先起的头,还是如意先生有意引导?”
“说来惭愧,”燕老爹赧然道,“原是草民有个老友,性格张扬,最爱炫耀,不过人倒是不坏……那日他桃花宴上,他带了一对旧瓷瓶,说是偶然间得到的,特地拿来给老伙计们开眼,谁知如意先生看了几眼便说是赝品。稍后我们又额外找人验过,还真就是假货。”
“从那之后,如意先生一战成名,便时常有人拿着些古玩之类过来询问,他也从不藏私。”
“那不挺好的吗?”晏骄不解道。这么看来,难不成如意先生还是受了他们的启发?
不对,等等,那瓷瓶是哪儿来的?果真是偶然吗?
“是啊,原本是挺好的,”燕老爹愁眉苦脸道,“可有一日我们却亲眼见了,有人拿了重礼来谢,说是得如意先生指点捡漏,原本是一乡间老妪用来腌咸菜的破瓷坛子,可谁成想竟是个宝贝,转手就那八两换了八百两!”
晏骄和庞牧等人对视一眼,嗯,来托了。
燕老爹见他们面色微妙,禁不住老脸通红,忙辩解道:“大人,诸位大人呐,草民原本真没打算下水啊,您想,我如今衣食无忧,也没几年好活头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奈何,奈何”
他奈何了老半天,都说不出下文,晏骄叹道:“奈何架不住有人在你耳边聒噪,翻来覆去的怂恿,是也不是?”
燕老爹颓然垂了脑袋,“是。”
世人哪里有不爱钱的呢?恰如燕老爹所言,他本意向不大,可等亲眼看着周围的人竟真的不费吹灰之力就翻着番的娄了钱家去,便是个神仙也要生出下凡的心了。
燕清就道:“爹啊,我跟您说了多少回了,凡事有我呢,您老”
燕老爹讪讪的,却又忍不住解释说:“我这不是看你累么,忙起来妻儿都顾不上看一回,多少次熬得脸都白了。我就琢磨着,琢磨着若是能用这把老骨头再替你赚一些,兴许你就能多在家里待些时候……”
事到如今,他哪里不知道儿子是为了自己好?可谁成想非但没能成功替儿子分忧解难,反而又折腾出烂摊子,还损失银钱。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窝囊,老眼中就哆哆嗦嗦掉下浊泪来。
见此情景,方才还出言责怪的燕清也慌了神,忙弯下腰去,直接用自己昂贵的锦袍替老父亲拭泪,又笨嘴拙舌的劝道:“哎呀爹,我也不是怪您,这不是心疼您伤了身子么!不过银子罢了,如今咱们还有些家底,我又正值壮年,再赚也就是了。莫要哭了。”
他不劝还好,一劝,老头儿越发委屈,索性缩成一团,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又骂自己是个老糊涂蛋。
“呜呜,是我脂油蒙了心!三千五百两,足足三千五百两啊,再加上前头几百两,四千两!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就给我这蠢货一口气霍霍了!”
“哪怕就是丢到水里呢,好歹还能听个响儿,可如今,如今……”
这些都是他儿子没日没夜熬出来的啊,累的狗一样,巴巴儿送上来孝敬,可竟转头就叫他孝敬到骗子钱袋子里去了!
自打窥探出端倪一来,燕老爹一直提心吊胆的,如今事发,虽然现实残酷,可好歹也将这一腔憋屈怨气发泄出来,瞧着精神反倒好些了。
爷俩推心置腹的说了一通话,去跟画师做了如意先生和几个可疑分子的画像,谢过庞牧和晏骄等人,相互搀扶着家去了。
晏骄和庞牧目送他们离去,虽头上又压了个案子,可却觉得欣慰。
遇到这种事情,最怕亲人反目,相互责怪,燕清父子损失大笔钱财,可竟知道相互体谅,顺势解开心结,也算因祸得福。且根基尤在,日后总能东山再起。
送走燕清父子之后,两人当即召集人马重新开了个会。
晏骄在翻转石板上写了手头汇聚的线索,才一收笔,下面就有人问:
“大人,何谓庞氏骗局?难不成您已知晓那如意先生姓庞了?”
话音未落,竟有人朝庞牧看去:嗯,庞氏……
晏骄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顺手就把后世对这类案件的统称写上去了,忙顺手擦掉,又干笑着解释:
“不是不是,哈哈哈,是我老家那边曾有过一个典型案例,罪犯也是这样放长线钓大鱼循序渐进的,因当时轰动非常,那人,呃,那人姓庞,所以后世习惯以此代指。”
庞氏骗局的庞氏自然是音译的,可这会儿解释起来过于麻烦,晏骄见庞牧一脸无语,当即决定转移话题:“其实总结起来,方法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粗糙,但往往最简单的法子也是最实用的:先以小利诱之,世人见果然能有实打实的收益,戒心消去,自然又会有意无意的拉拢更多的人入伙,无形中就成了帮凶。”
好逸恶劳乃人之本性,谁都想不劳而获,单看诱惑够不够大……待到最后,后来的受害者被前期受害者洗脑,毫无戒心,这个骗局便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待到雪化那日,对有份参与的受害人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庞氏知府了然接道:“待到时机成熟,那骗子团伙便引诱受害人加大投注,然后悄然消失。”
晏骄点头,“正是这般。”
眼下他们首先要做的有这么几条:
第一,查清那位如意先生的来路;第二,统计其他受害者情况。
第三么,庞牧立刻签了条子,交给方兴,“你立刻去贼窝瞧瞧,务必翻个底朝天,再查查与那如意先生有往来的,或许还有同党未逃也说不定。一定要尽快查清他的底细。”
“是!”方兴领命而去。
庞牧又叫了杜奎上前,将才刚燕老爹交代的人员名册递给他,“按图索骥,挨家问过,看是否还有其他上当的,仔细记录他们的情况。若有可疑的,留下眼线、即刻来报。”
第132章
其他受害人暂且不论, 单是燕老爹就被骗去三千五百两白银,可谓大案。
据燕老爹交代, 那三千五百两白银是三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这家人并不大看重银钱, 竟也没有在意票号,还是问了家中账房, 才勉强记起来其中两张。
“如此大面额的银票,非大城钱庄不能兑换, ”庞牧吩咐道,“可派人快马赶至诸省府州城,张贴通缉画像之余,也去钱庄打个招呼。若有来兑换此票号者, 即可报案。”
在这之前, 晏骄从未过分留意过银票,此时也回屋抽了一张来看,就见上头写着甲乙丙丁天干地支等一串文字, 这就是票号了。
“大禄朝有几家钱庄?”在现代社会,各大银行层出不穷,大禄朝似乎少得多。
果然就听庞牧道:“如今有信誉的只有三家, 四通、银瑞、金光。这三家的分号遍布全国,又根据地域各有不同, 其中四通发迹于北地,因占据国都地利之便,势头最猛, 一直到长江以南。而银瑞发迹于东南,金光起于西南,并分南方天下。”
但不论是那一家,其实都有朝廷的干股,以此来保证权威性,并增强承受风险的能力。
晏骄听得连连点头,又举起手中银票往空中看去,啧啧称奇。
这时候固然没有什么高科技,但人类无穷的智慧和想象力却得到的最大程度的发挥,就是她手中薄薄的纸片,中间竟也有了暗花。
“看什么呢?”见她这样认真,庞牧失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学着做这个?据说这纸张是特制的,乃是三张合成一张,几个会这种手艺的匠人皆为朝廷所有。”
说的晏骄也笑了,又推了他一把,“去。”
活的好好的,谁瞎琢磨什么造□□啊。
如意先生一案牵连广、数额大,估计有的熬了。
两人公事私事夹杂着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
小厨房送了饭菜过来,因有个新来的点心师傅,还特意介绍了菜色:
“早上刚摘下来的大南瓜蒸的好发糕,里头加了雪白猪板油,滑腻腻油润润,最是蓬松柔软不过。听闻姑娘爱吃枣泥,发糕里就塞了蜂蜜炒过的,甜而不腻,最养人。”
“莲藕也是才从塘里摸的,那渔夫集上卖时还带着湿漉漉淤泥,里头银丝雪白,做了一道醋溜藕片,一个藕丁狮子头,姑娘且尝尝滋味儿如何。”
晏骄挨个尝了,果然滋味醇厚,当即点了头,叫小金抓了几十个钱打赏,又分派道:“这枣泥南瓜发糕很不错,若有多的,给老夫人、董夫人等人屋里都送一块去。”
之前她和庞牧还没正式定亲的时候,老太太恨不得一天三顿把两个小的叫到跟前吃饭,就差上手按头了。现如今大婚在即,老太太没什么可担心的,也知道在长辈面前必然放不开,便不叫他们过去,只偶尔想了才瞧一眼。
厨娘答应着去了,手里攥着一小串钱,越发喜得眉开眼笑。
都说这位晏捕头为人爽朗厚道,如今一看,果然不错,能得了这个活计,可算是她走了大运。
“哎等等,”厨娘都出了门了,又听晏骄隔着窗子道,“图大人府上也送一碟,千万别忘了。再问问白夫人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想吃的没有,回来说给我听。”
最近白宁的胃口突然诡异起来,冷不丁就冒出个奇奇怪怪的念头,想些平时根本不会吃的东西。
就好比前天晚上,据说是快到凌晨了,睡梦中的白宁突然饿醒,抓着图磬说要吃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