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地瓜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晏骄道,“你只以为知道杀了那些人,知道如何杀的就万无一失了,可是嫣红,你却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
嫣红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谁说我做不到?不过是杀人罢了,简单得很!”
晏骄嗤笑一声,四下看看,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凳子,颠了颠重量,似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这才伸手递给她,“既然如此,证明给我看。”
嫣红看着塞过来的木凳,下意识伸手接住,呆住了,“证明什么?”
凳子很沉,晏骄松手的瞬间便向下坠去,嫣红本能的用两只手抱住了,这才没被砸到脚。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木凳能证明什么?
杀人要什么证明!
晏骄抱着胳膊退开两步,朝一旁的梳妆台努了努嘴儿,“也不必你杀人,你且用这张凳子在那桌上砸个坑我瞧瞧。”
嫣红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怒气将凳子丢在地上,“简直笑话,我不砸!”
“你心虚!”晏骄道。
“莫名其妙!”嫣红索性不去看她,直接来到庞牧面前,“是我做的,大人不抓我回去么?”
庞牧也学着晏骄那样,抱着胳膊往后退了一步,朝那梳妆台努嘴儿,“砸一个给我瞧瞧。”
嫣红整个人都呆住了。
晏骄嗤笑出声,“嫣红姑娘,我家乡有句话,叫一个谎言往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圆,而最终的结果却大多是圆不上。”
嫣红的眼睛微微睁大,才要说话,就听晏骄不容辩驳的继续道:“你知道人的颅骨有多硬么?你知道想要在颅骨上造成那样的致命伤痕,需要用多重多坚硬的工具,又需要施加多大的力气么?”
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人也猛地朝嫣红迈了一大步,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你现在再来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杀死他们的!”
嫣红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刚才被自己丢下的凳子腿儿上,一下子跌坐在地,仰头看着晏骄,继续嘴硬道:“石头,我用的是石头。”
晏骄笑笑,“很好,那么是什么石头,多大多重?你又是砸在他的哪里?”
嫣红怔了下,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
她从未想过,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姑娘,竟然会造成这样沉重的压迫。
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猛地别开脸去,“时间太久,我早已记不得了。”
“你不是记不得,”晏骄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不知道凶器是不是石头,也不知道他们伤在哪儿,因为根本就不是你动的手!”
嫣红的身体突然开始发抖,她忍不住抬头,死死盯着晏骄,却始终一言不发。
晏骄才要继续说话,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下一刻,图擎就一脚踹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男人。
“大人,此人怀揣利器,意欲行凶,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那人双手都被绑在身后,面朝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可一双眼睛却还是拼了命的看向嫣红。
嫣红没有看他,好像从来就没见过一样。
那人笑了笑,然后突然从地上跃起,恶狠狠朝着晏骄扑过来!
来不及反应的晏骄脑海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念头:怎么又是我?
然而他连晏骄的头发丝儿都没碰到,就被庞牧一脚踢飞,接连撞翻了几把桌椅,狠狠撞到墙上,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过去。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负隅顽抗的嫣红终于变色。
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扑过去挡在那人身前,“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能动他!”
庞牧一把将她掀到一边儿去,右手黑刀出鞘,刀尖虚虚点在那人胸前,冷笑道:“阻挠办案,依律可当场格杀!”
第28章
庞牧这一把当真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嫣红半边身子都要飞起来,落地后摔得眼冒金星。可她还是连滚带爬的扑过来, 硬生生把自己挤到刀尖和被绑缚的男人之间。
她的面颊和下巴一侧都被蹭出血, 本人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只是对着庞牧苦苦哀求,“大人, 真的是我做的。他是个好人!”
“把她拖下去!”庞牧面不改色的对左右道。
两名衙役上前,轻而易举的将嫣红拖到一旁。
她拼命挣扎, 疯狂尖叫,却不能撼动一分一毫。
晏骄叹了口气,“你尚且连挣脱都不能够,又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对死者致命两连击, 对方甚至连反应和反抗的时间都没有?”
“是我做的, 咳咳,”才刚被庞牧一脚踢昏的男人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往自己身上揽罪, “嫣红是无辜的。”
“不,他才是说谎!”嫣红终于慌了,两只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渐渐地又滚出泪来,“是我做的!”
大山拼命抻着脖子望向她, 眼底翻滚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不知是太痛了, 还是怎么的,竟又无声吞了回去。
都说保命才是人的本能,而这种生死关头依旧毫不顾忌的往自己身上“栽赃”的场景……晏骄一点儿都不感动。
“两位,”她冷着脸说,“希望你们明白,衙门上下都不是傻子,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无辜的自然无辜,可但凡参与了的,谁也别想跑。”
不管这两人背后是否有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至深的情感故事,可是他们确实很可能是背负十数条人命的连环杀人犯,其手段之残忍、影响之恶劣令人发指,完全不值得同情。
哪怕嫣红的转变事出有因,可冤有头债有主,她不去找始作俑者,却来迁怒旁人,那些死去的人们何其无辜?她的悲惨遭遇并不能为其所作所为买单。
真凶已捉拿归案,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便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嫣红在遇见魏之安之前就已经艳名远播,日日都有好些人争抢着将价值千金的珠宝玉器捧到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可她谁都不喜欢。
可就是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她呀,偏偏栽在那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他身上。
魏之安是被文会上的人半拖半拽硬拉来的,整个人不自在极了,又羞又怕的缩在角落。可饶是这么着,他的脊背依旧挺直,硬是将这纸醉金迷的青楼坐出一股风骨来。
正要下楼的嫣红看的有趣,娇笑道:“那书生,哎,穿青衫的书生!”
魏之安愣了下,下意识抬头,便是一眼万年。
嫣红真是爱惨了他,每每都爱逗弄,看着他面红耳赤却又不舍得躲闪;
魏之安对她也珍视万分,每次过来,都要买些小玩意儿,或是带几块点心。
其实这些东西都很便宜,但嫣红就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哪怕只是一支粗糙的桃木簪子,也欢喜无限。
她忽然就觉得这日复一日麻木的日子有了盼头,她开始真正的用心打扮,然后每天一睁眼呀,那一双含情美目便盯着门口,痴痴地盼着。
有人可盼的日子里,嫣红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女子。
魏之安为她画眉,教她念书,当嫣红念到那一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突然觉得这说的正是自己,可又觉得还不够。
哪里要得了一日呢?只要几个时辰不见魏郎呀,她这颗心就飘飘忽忽,没个着落。
有生以来头一次,嫣红真心地想跟一个男人走。
哪怕是吃糠咽菜,她也欢喜。
魏之安将母亲留下的玉佩给了嫣红,郑重道:“待我来日高中,必娶你为妻。”
嫣红依偎在他怀中,仰着脸痴痴的看着他,眼睛里的情谊浓的像要淌出来一样,“我现在就能跟你走呀。”
魏之安几乎要说好,却还是忍痛摇头,“我只是穷小子,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她会的,”嫣红天真的笑道,“她那样疼我,也曾亲口许诺,若我来日觅得如意郎君,她还要将我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嫁出去哩!”
妈妈一定也会真心替我高兴呀。
魏之安终究还是只身一人赴京赶考去了,嫣红日日都立在窗口,朝着京城方向翘首以盼。
她等呀,盼呀,天气冷了又暖,暖了又冷,最后满腔的欢喜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老鸨来劝过几回,摇头叹气,“我早说过,负心最是读书人,他不过把你当个玩意儿罢了,一离开青町镇啊,眨眼便把你忘啦。”
嫣红不信,整个人都失了魂魄,不吃不喝,又闹着去京城找他。
老鸨忍了大半个月,到底忍不下去,逼着她接客,谁知嫣红转眼就抓伤了嫖客,叫老鸨很是下不来台。
她被打了一顿关在屋子里,结果当天夜里,白日被抓伤的那个书生竟瞒过所有人,偷偷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臭女表子,给脸不要脸,旁人捧几句,真当自己是个仙女儿了?什么阿物,便是茅房都比你这千人踩万人骑的婊子干净些!”
嫣红本就是个女子,挨了打,又挨了饿,哪里是他的对手?
正绝望间,那个一直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的大山却突然闯进来,举起香炉狠狠砸在书生脑后。
大山力大如牛,这一击下去,铜香炉都裂了,那书生脑袋塌下去半边,口鼻冒血,登时就没了气息。
嫣红吓坏了,好似木塑泥胎一样僵在原地,叫都叫不出声。等回过神来,尸体已经被大山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怕极了,可心底却又隐隐觉得痛快:
瞧啊,欺负我的人,死了!
那书生是偷着来的,谁也没瞧见,便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是谁做的。
嫣红惶恐了几日,衙门里也有人来例行公事的问过,最后都不了了之。
后来她突然就想开了:左右那个曾经的嫣红已经死了,剩下的自己还怕什么呢?
只是……她总觉得对不起大山。
这个傻小子,只因自己随手丢给他几块不爱吃的点心,便认准了她。
她不过贱命一条,死就死了吧,可大山……他本不该这样的。
他还年青呀,又有一把子力气,等略攒几个钱,离了这个腌臜地儿,照样娶个贤惠的媳妇,生几个娃娃。
他还能离开呀。
对大山,嫣红劝过,骂过,打过,可根本不管用,大山还是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同时在暗中默默地帮她。
帮她善后,帮她赶客,帮她杀人……
嫣红既气他不听话,可却也知道,自己离不开他。
留下吧,就当是两个可怜的人做个伴儿,日后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事到临头,嫣红把什么都交代了,只还是试图将大山摘出去;可同样的,大山也什么都交代了,却始终梗着脖子,硬说都是自己做的。
晏骄看着她美丽的面庞,长长地叹了口气。
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