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梁氏一直默默垂泪,实在是为苗氏感到难过。她们孀居这几年,一直相依为命,大嫂一贯待她们如姊妹们,因为流言现在却要漂泊在外,可能再也回不了陆府,何尝不是觉得日子于她们而言实是太难。
民间有粗俗的民谚,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一次对方出的招数,确实阴损,这种流言,根本叫人无从辩解!
岳欣然想了想,转而问道:“茶季之事,准备得如何?”
陈氏苦笑:“原本是差不多了,可是出了这档子事,人心不免便散漫了起来……”
如今的陆府茶园,分为几块,茶田、制茶室与茶苗圃,茶田一直是苗氏带着沈氏在负责,制茶室中是陈氏在管着,茶苗圃由梁氏打理。后边这两处,几乎都是陆府自己的部曲为主,只有茶田,五百亩的面积,活计也最多,乃是安顿那些失地百姓之处。
现在乱,也主要是茶田在乱。
苗氏这样一走,沈氏不擅细务,陈氏、梁氏原先又不负责茶田,更何况,有了这样的流言,陈氏再如何麻利,也一样是孀居之人,那些茶农田间闲谈说着主家寡妇的八卦,陈氏的威信如何立得起来?又要如何去接手茶田这摊事?
可是,马上就是采茶季,新茶是自茶田产出,如果茶田乱得影响了采茶,整年收成岂不是要被波及?
岳欣然心平气和地道:“把底下人召集起来吧。”
沈氏立时睁大了眼睛,兴奋地道:“阿岳你是不是要收拾那些乱嚼舌头的家伙!哼!先前我说把那些说坏话的都拎出来杖责,自然就没有传话的了,阿陈还说我的不是!”
岳欣然这一次却是极同意她四嫂的:“二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四嫂这般亦是周全之见。”
陈氏等人不由好奇,不是教训那些多嘴长舌之人,阿岳是要做什么?
答案很快公布,天光未大亮,岳欣然坐在堂上,淡定地宣布:“今岁茶季只有一月不到了,为了更好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今年出台了绩效考核。”
发到茶农手中,人人都神情凝重。
实在是,这位六夫人,年纪最小,威望最高,老夫人都没她厉害,如今茶田里流言纷飞,她忽然回来要弄这劳什子绩效考核,要说不是收拾他们,谁信啊!
登时底下就一片嗡嗡议论之声,岳欣然淡定道:“按照新的绩效考核方案,你们的绩效评定从今日开始就生效了,所有的活儿,都有积分,做多做少,关系到你们的积分多少,积分关系到茶季结束的奖金。”
然后在所有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中,岳欣然微微一笑:“知道今年活儿多,大家都辛苦,故而,除了基本的酬劳,依据大家的绩效考核,我们设置了额外的奖励机制,大家多劳多得。”
立刻有人叫起来:“这么多的活儿,你们给的这个积分才能换这么些银钱,打发流民呢!”
“就是!那些流民初初来,什么也不干就能吃白食!我们还不如他们了?!”
“哈!莫不是因为有那‘裙带’关系就能……”
这话说到一半,岳欣然已经朝说话之人投来一瞥,那人这说了千百遍的话,不知怎么,登时有些卡壳,竟不敢再讲下去。
但是底下已经隐隐又起了一些议论。
岳欣然只淡定地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如果开始做的,便有积分可以拿,不愿意的……”
她双手一击,旁边阿英捧出一个盒子:“当初,我陆府与诸位签定的是双向契约,双方如果违背合约,随时都可以解约。我陆府自认为从来没有对不起诸位,整个益州,乃至整个大魏,你们扪心自问,走到哪里能开得出比我陆府更优的待遇?
流民?流民怎么了?今日我的话就放在这儿,你们不肯干,我陆府拿着这纸契约去找流民,有的是大把干活的人。今日不愿意参与绩效考核的,一律视为解约。
愿意与陆府一道走下去的人,你们仔细看看这一次的绩效考核,不过是拿出了更多的银钱分给那些表现更好的人。愿意与陆府茶园一起努力的人,你们得到的好处只会越来越多。”
岳欣然神情都未多动一下,依旧是从容不迫的笑容:“何去何从,诸位自便。”
在她视线之下,已经有不少人起身出去,开始一天的忙碌。这一次,这些人可顾不上再闲谈什么主家的桃色新闻了。开玩笑,按照那最新的绩效,如果真的能达到积分,那可是有一大笔银钱!都够置上一分田产了!谁还顾得上那些闲言碎语,又不能当粮吃!
有的人,捏着那张纸,在踌躇犹豫之后,想了想,也跟着出去了,主家是不是同流民有什么事,也与他们不相干。毕竟,六夫人说的对,若是他们真被陆府解约了,上哪儿去找这样丰厚的工作?
看着最后几个神色不甘的家伙出去,岳欣然冷眼旁观后叮嘱道:“盯着他们,看看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信伯一脸生气地来报,他昨日出发去益州城采买,今日竟回来如此之早:益州城那头竟也开始有人传起陆府大夫人这事了!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再这么下去,陆府的名声可真要败了!
老人家见不得这个,就算不再是成国公府,那也是出了满门英烈的清白人家,如何见得人诋毁,府中还有几位夫人孀居,几个少爷没长大,今后要怎么见人!
信伯不敢与老夫人说,只怕她气出个好歹,竟连夜赶路先来寻岳欣然。
这流言不只是影射大夫人,也把她那日在珍宝阁的“豪言壮语”给带了进去,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多传几道,可不就是在说整个陆府不守妇道、荒唐至极吗?
岳欣然眉头一拧,这一次,她是真的很不高兴。
三江世族这一手,很阴损,但很有效。如果只有她岳欣然一人,这种招数在她这里自然完全失效,但是,整个陆府上下还有许多其他人,不得不有诸多顾虑。
可她从来不是在困难面前畏缩的人,而且,这一次,她是真的对整个三江世族充满了厌恶,就算对方想停,她也不会收手了!
然后,岳欣然去看了阿田几人,他们被苗氏接回来安顿,阿田面上的伤口,有赖于向意晚的医术,虽然是伤在面颈,也留了疤痕,却是没有那么狰狞,阿田覆了面纱,虽然一双眼睛还是笑意盈盈,人却有些沉默了。
看到这样的阿田,岳欣然没有流露什么怜悯,依旧与她说笑如故,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三娘子叫阿田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并不愿意看到三娘子对她的惋惜。
然后,三娘子却问她:“你昔年一直说要当个最厉害的管事娘子,现在就有机会,你愿意吗?”
阿田怔住了。
再然后,岳欣然给了她一笔银钱和一个任务,请她到益州城中妥善安排。
隔日,阿孛都日的效率很不错,他果然将苗氏、那说书人还有苗不云等一众夷族小娘子、小郎君都带了来,只是,这家伙很古怪,竟然没有入府,又溜了。
而苗不云先时是不肯来的,他看得分明,岳娘子无意于他,而他亦敬佩阿孛都日是条好汉,便不肯来成首,徒惹伤心。
可是,他要管苗氏叫一声姑母,苗氏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们夷族乃是娘家,岂能坐视她受了欺负而不理会,登时便有不少青年男女纷纷要一起来为苗氏壮声势。
看到岳欣然,苗氏颇有些局促羞愧:“阿岳……”然后,她忽又道:“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叫他同我一起走的。”
这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我是自己要同他在一起的,你不可为难于他。
这一刻,岳欣然终于无比确信,自己眼前这位,也是一个夷族女子。敢爱敢恨,绝不拖泥带水。
苗氏轻轻道:“我知道这一遭自己太任性,”她局促又怅然地解释道:“他等了我二十九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