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然后他朝关大郎打了招呼:“大兄,我自去叫阿父阿母收拾东西,多久出发?”
关大郎道:“那姓刘的不肯安生,早些与郭大人汇合,你把家中米粮与乡亲们换些馍带着路上吃,咱们正午就出发,宁可辛苦多赶路,争取早些到县里!”
关十三与关林等十来人应了声便各自家去了,村人们这时不由流露出极大的艳羡:“大郎,你们是要往那什么丰安新郡去了?那样好的田地,那些官老爷真的肯给你们?”
关大郎笑道:“是哩,我们已经拿到契书了。”
村人登时便炸开了,就是再不识字晓事,他们也都晓得,拿到契书意味着什么——去岁之时,为了活命,他们便是将自己的契书交到官府去,与刘家换了米粮,契书就是到手的田地,这是再做不得假的!
虽是走得仓促,可是小关村毕竟是他们出生长大的根,少不得亲朋旧邻收到消息聚到村口相送,看着这山林下的贫瘠田地,想到丰安新郡几乎是一眼看不到边的田地,关大郎将自己不带走的农具送给自己幼时玩伴,忍不住说道:“兄弟啊,这姓刘的不是什么好主户。”
他顿了顿,还是把先前那赁契说了:“在亭州城时,为了骗我们不去丰安,刘家的人还拍着胸脯说不收我们赁资,结果呢?他们转头就来骗我媳妇,要交七成的租!当面一路背后一路,就是我们村里人也不会这么干,他刘家有这样多的田地却把事儿做到这般境地,万不值得相信!
都护府的官儿却都是好人,我在亭州城做了这么久的活儿,从来没挨过一天饿,现下我们虽是要去丰安了,却终是小关村里出去的,要是你们遇着什么难事了,只管上丰安来寻我,我虽没那能耐对付刘家的,但一口吃的却短不了大家伙;纵我不行,也还有都护府,司州大人说了,她必是能要叫护着咱们所有百姓,叫大家都吃上饱饭的!”
说完,他才挥了挥手,踏上离乡之路。
乡邻们巴巴地看着关大郎和小推车上坐着的李氏与狗儿兄弟,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一说,他那玩伴又红了眼眶:“大郎,你是好人,老天爷都看着呢,好心有好报,去了丰安,记得给村里报个信。”
再是依依惜别,关大郎与一众小关村的青壮也还是擦拭了眼眶与乡邻们道别,这一幕,或许早他们踏上亭州城之时就已然注定,大灾荒的年景,再是乡里乡亲,也暂时只能各顾各家。
而此时,赤岭县那位刘员外府上,已经彻底炸了营。
“什么?!一家也没能签上来!!!”
这位姓刘的员外虽是被赤岭县里里外外恭敬地叫一声员外,其实心里最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他自己不过就是刘氏出了五服的远房,只是平素奉承得好,才得了这个位置,还是个偏远无甚油水的地方,只是,山高皇帝远,收些小租,把刘氏家族的正房孝敬好,他自认为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差使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刘员外狠狠一拍那仿了刘氏老宅的酸枝木桌案:“一个也没签上来?!”
底下跪了三波人,个个鼻青脸肿,惨的还手脚骨折动弹不得,一片鬼哭狼嚎,直叫刘员外气咻咻:“这帮贱骨头去了趟府城回来还真以为他们胆子肥了!!!”
这一次乃是刘氏家主亲自下令要收拾这帮敢去亭州城讨米粮的贱东西,必得要他们签了这长契,看着眼前这情形,不是一波人被打了,而派出去的三波人都被打,其中必然是什么缘碍,刘员外的长子刘大少爷忍不住道:“阿父,是不是向正房那头报个信?”
思及家主的手段,就是刘员外也不由打了个寒战,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不成!”
没完成家主交待下来的任务,还敢去报信?借他十八个胆子他也不敢!他现在犹记得刘氏族中行的可不是什么族规,而是军规,军令之下,没能完成的,只有许多酷刑,只会叫人生不如死!
刘员外焦急地来回踱步,不多时拿定了主意:“把府里的护卫都点齐了,我亲自去那小关村看看!这帮吃了熊心豹胆的,连我刘府的面子都敢抹,看我不狠狠收拾了这群王八蛋!”
刘大少爷吃了一惊:“阿父你要亲自去?那不过就是一群泥腿子……”何至于?
刘员外唾了他一脸:“你懂个屁!”
此事家主这般重视,又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绝计经不起再次折腾,必须要将事儿办得漂漂亮亮才成!
刘员外想了又想:“你拿我的帖子,往县令大人府去一趟,就说这帮刁民赁了咱们的地又反悔,还打了咱们府上的人,请县令大人派了衙役一并去拿人!”
刘大少虽是早习惯了自家阿父急躁起来的性情,但听到竟要县中也配合一并拿人,心中再度吃惊,这次他不敢再质疑,立时点头道:“是。”
这日下午,关大郎推着妻儿在道上走着,迎面遇上一队人马飞快向小关村而去,他们这些人避在道旁,关大郎心头疑云大起,只生出不好的预感,看着远处的赤岭县,沉声道:“赶在宵禁前速速进城,快点去寻郭大人。”
县城中,白小棠正与郭怀军在一处:“郭大人,您放心吧,先时要为诸位百姓传递物件,我白氏商铺不说别的,往亭州城的消息一日间必是能打个来回。”
郭怀军却忧心忡忡:“这次万幸是叫他们结队而行,若是回到乡间遇上这等事,他们势单力孤,可如何能成!这姓刘的也未免太过卑鄙,此事就算司州大人知晓了,一时间怕也无计可施,若真有些百姓不小心中了圈套,真签了这些赁契可如何是好……”
白小棠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郭大人不必忧虑,司州大人神机妙算,岂能没有预料?就像此次亭丰之行,为何安排你我同行,不就是因为此处刘姓氏族势力盘根错节,且因州府消息难至,司州大人预料到多半会生出波折么?否则何至于派出郭大人这样的干将?更何况,不是我说,这等小招,就是我们这些商机都瞧它不起,实在是上不台面,恐怕司州大人不需如何,早已经想到如何收拾这场面。”
郭怀军苦笑:“干将是万不敢当的,只希望百姓们安置丰安之事能顺顺利利,逢凶化吉,姓刘的再多阴谋诡计遇到司州大人都能如雪遇阳,直接消融。”
白小棠听到这比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但无论是此时的郭怀军还是白小棠都万万想不到,在这小小的赤岭县,事情的走向竟会是这样的激烈而玄奇。
傍晚时分,关大郎险险赶在宵禁前进城之时,与他一并入城的,还有黄云龙。
与此同时,刘员外与赤岭县令的人马,把小关村的男男女女全部赶出了屋,在空地上跪了一地,他们却点着火把要将百姓一一审讯。
小关村的百姓们世代居于这山林间,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就是上一次朝廷强令他们坚壁清野烧了田间的黍谷,也只是派出了一小队兵士,恐吓威胁而已,何曾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
“都说清楚,你们先时为何打了刘府的人!明明说好要与刘府签的契,为何又不作数!”
小关村的百姓们低着头互相交换了眼神,却是谁也没先出声,刘府先时被打了的那狗腿大叫一声:“那关大郎家的呢!敢撕赁契敢打人,把他交出来!”
“官爷,他们一家早走了,不在小关村,我们都赁了田地,老老实实地耕种,不敢不守契哩。”
那狗腿子狠狠踹了说话的老者一脚:“跑了?!他们一家跑哪儿去了!说!不说我打死你!!!”
见这情形,更没人敢说话,关大郎为人是真的心善,临走了还想着叫他们有难事去丰安寻他,乡里乡亲,往上数八代还是一个祖宗,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出卖他啊!
看着这群不说话的贱民,刘员钱眼中布满阴鸷,然后却听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古里古怪地道:“员玩,沃吃道!踏们一家踢了县腾(员外,我知道!他们一家去了县城!)”
刘员外不耐烦挥手,自有狗腿子目前将那人拎出来,一瘸一拐鼻青脸肿。
狗腿踢了他一脚:“员外听着呢,你姓谁名何,他娘的好好说话!”
对方肿如猪头的面上竟还流露出委屈:“沃似贵漆吖!(我是关七啊!)”
好半晌这狗腿才辨认出来,这不是先时给他们领路的关七么,竟给打成了这样!听了半天才听懂:“员外!那关大郎一伙人往县城去了!”
刘员外面色一沉,竟是正好与他们出来错过了!
登时有人沉不住气大骂:“关七!大郎与你可是没出五服的弟兄,你可是真个缺了德的王八蛋!”
刘员外面色愈加难看,他看了这些先时不肯交待关大郎行踪的小关村人,冷声一笑:“你们既是与关大郎这般交好,不肯交待他的踪迹,定是与他同伙,县令大人,似这等同伙,您看如何处置?”
县令乃是捧着刘家的饭碗,四时八节还吃着刘员外的孝敬,岂能不乖觉,当即道:“本是你家的佃户,你惩罚便是,若是敢不领的,我带回大牢中好好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