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樱笋时
小关村的百姓登时一噤,个个不敢再言。
只听刘员外冷笑道:“你们这些泥腿子,不少都是赁着我刘家田,捧着我家的碗,却还帮着打我下人的贼。既是不愿老老实实感恩,即日起,租涨三成,你们便也种着七成租的地罢!”
“刘员外!”小关村的百姓俱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七成的租!刨除地里的种子,只怕都不够一家人吃喝嚼用的!原本的四成租便已经是十分之高了,现下却要收七成租,这不是要逼他们去饿肚子吗!
刘员外仿佛没见到他们的震惊与哀求:“哦,对了,你们当中还有些赁的不是我家的,放心,我会叫别家一道涨的!今日,县令大人亦在此,这便是你们不肯好好守规矩的惩罚!好叫你们知道,你们种着谁的地,吃着谁的粮,谁是你们的天,你们该向着谁!”
“刘员外!”有人不肯相信地站起身来:“大郎今日说了,在亭州城,你们刘家的地可是一成租都不收,白白给大家赁的!”
刘员外冷笑一声:“白赁给你们?……”他视线冷冷扫过地上这群衣衫褴褛的人:“……你们也配?”
那人大声道:“不只是大郎说了!十三郎、阿林他们都说了,你们刘家许诺过的!便是因着我们先着有契,你们不肯白赁给我们,那也不能,那也不能凭白涨租!这也是对不上契的!”
“阿木,不要说了!快回来跪下!!!”那人的老娘一把拉着他。
却见刘员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说的有道理 ,我刘府的地既是不能给你们白赁,自然也不能凭白涨租。”
然后刘员外朝县令笑了笑:“这些泥腿子说了,不能凭白涨,那这般,明日我命官家带了契书到您府上,都改作八成租。”
小关村所有的人都惊得呆住,八成?!那还有活路吗?!
县令却是知道,刘员外一是为着刘兵曹布置的任务而着恼,二来,怕是深恨这些泥腿子竟然敢挑衅刘家的威严,他只配合地点了点头:“好。”
先时那站出来说话青年的阿娘先是呆了呆,然后血色一点点涌上她的面颊,又一点点变得惨白,她猛然跪倒在刘员外脚边,使劲地磕头:“员外,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啊!这孩子不是有意的!八成租……八成租,我们真的没有活路了,求求您,发发善心吧……呜呜呜呜……”
经历过饥荒,赁来的粮种才刚刚拨到地里,如果今岁涨到八成租,那根本不必去种,恐怕还要倒赔上粮种,一家五口真的只能吊死在地里。
刘员外看着那花白的额发染上殷红血迹,却是忽然抬起腿将那妇人踢得飞起呕了口血,在青年大叫着去扶的时候,刘员外只蔑然道:“赁着我刘家的田,还敢吃里扒外,活该!”
然后他转头道:“回城!去抓那关大……”
刘员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惊叫,便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他面色扭曲地猛然回首,只在天旋地转间,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和一块滴着鲜红色的石头,再然后,他猛然栽倒,再也没有声息。
赤岭县令已经惊得呆住,却见那青年扔了石块,原本憨厚的面孔上一片狰狞:“你们不给我们活路!这田,我们不赁了!”
然后,他转过头,向所有人道:“大郎说了,若有难事,去寻他;若是他不成,还有都护府!”
县令喃喃道:“反了反了,你们要造反了……”
青年转过头来,一字一句道:“你们叫我们活不下去!我们自会去寻活路!”
县令醒过神来,一看左右呆滞看着那具尸身的衙役与刘府护卫,他们实是一时难以反应过来,在整个赤岭县呼风唤雨的刘员外竟被……砸死了?
县令大吼一句:“愣着干嘛,还不把这杀人犯拿下!打死不论!!”
衙役们醒过神来,便要一拥而上,青年身后,却俱是他在小关村的血脉亲人,几乎下意识地,他们也抄起手边的农具、石头、木棒,不据什么,大吼着上前:“你们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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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哪怕是半日极速奔驰赶到这小小的赤岭县,黄云龙也全未顾上休息,而是匆匆与白小棠、郭怀军打了照面之后,便去联络此地的都官,结果传回来的消息令他大吃一惊:“什么?!县令领着他们往小关村去了?!”
依黄云龙的丰富经验立时更判断出:“不好,这姓刘的邀了县令同去,定是要生事!他们现在都未归,说不得是出了大事,我现在便赶过去看看!”
关大郎立时道:“黄大人,我同你一道去!那姓刘的本就是要寻我的麻烦,我不能拖累村中乡老!”
黄云龙却是摇头道:“你不能去!”
正是因为刘家是要找关大郎的麻烦,关大郎才更不该去。
郭怀军按住了关大郎:“你相信黄大人,大人,我与你同去,若真有什么,我可以给您跑个腿。”
黄云龙略一思忖,便向白小棠道:“白掌柜的,这赤岭县说不得是要生事,不知可否劳烦白家商铺多备些车马?若真有什么事,我们也要护住百姓安然离开,这也是司州大人的意思,不论什么情形下,都先护百姓!”
说实话,白小棠虽然年纪轻,也是白氏重点栽培的人物,否则不会叫他独自来亭州独当一面,他也是听过祖辈许多掌故的人。可是,肯像这位司州大人一般,为了一地百姓,不惜调动他们这样的大商会,甚至叫黄云龙这五品都官连日奔驰而甘之如饴,白小棠见所未见,亦闻所未闻。
他肃了面容,拱手道:“黄大人只管放心,司州大人既是将亭丰、亭岱交给白氏商会负责,我定不会所托。”
黄云龙立时便动用了都官从事的令牌,命开了城门,领着郭怀军匆匆往小关村而去。
这一夜,白小棠借着黄云龙的令牌,白家商铺也是灯火不熄,人马喧嚣。
第二日清晨,当接到黄云龙的消息,一夜未眠的白小棠满面疑惑地出了县城,却在城外遇到了一脸苦笑的黄云龙,然后白家这位年轻有为的掌柜瞪大了眼睛:“黄大人,你还遇上别的归队百姓?”
不对啊,他记得这赤岭镇才多大?从亭州回来的没这么多人啊,这放眼看过去,起码也有两三百,男女老幼人人惊惶不定。
黄云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简单把事情道来:“反正是刘家逼得百姓无路可走,我要是到得再晚些,可真是没法挽回了……”
白小棠迅速抓到了事情的关键:“姓刘的人呢?县令呢?”
郭怀军回答得简明扼要:“死了;伤着走不了。”
白小棠:……
黄云龙却是想起岳欣然的吩咐,不由头痛,他很怀疑,岳欣然叫他连夜赶来,是不是有可能猜到了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可若真要说,百姓们若不是被逼到份上,谁会真的断了后路。
黄云龙道:“白掌柜,先将他们运到丰安吧,总之,先不能叫亭丰的官府抓到。到了丰安,反正是有司州大人。”
白小棠瞅了黄云龙一眼,他可真是服气啊,头一次遇到当官的说的话、要干的事比土匪还像土匪的。
郭怀军解释道:“黄大人也是为百姓好,即使此事之中,他们有错,可若在亭丰审讯,未必能得到公正,到了丰安,司州大人自有转寰余地。”
白小棠点头:“成。”反正他是奉司州大人之令行事。
两下议定,黄云龙先回亭州城复命,实是眼下在亭丰的情形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白小棠与郭怀军自会善后,先将小关村与其余两村的百姓迅速迁往丰安——务必要抢在刘家反应之前。
他们谁都知道,小关村之事必须会踩痛刘家的神经,引来手握边军的刘氏的疯狂报复,若是落在刘家手中,这些百姓实在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白小棠忙活了一个上午,终于将这摊活儿忙完之时,岳欣然的亲笔书信也已经快马而至,匆匆读完,就是以白小棠的聪明与此时的疲惫,也不由拍着桌案大笑了整整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