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闫灵
厅里只有四人,老太爷李镇道、李旭,小七,以及一名端茶递水的小童。
跟第一回见面不同,这回小七并没有再装羞怯,儿子刚刚失而复得,她的情绪跟着大起大落,没法子做那么高难度的动作,况且她觉得现下的情形更适合不卑不亢,只有如此,对方或许才能听她把话说完,哭哭啼啼只会坏事。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恭敬地跪到地上,“孙媳自知闯了祸,先给祖父和三哥陪个不是。”
李旭看一眼讳莫如深的祖父,道,“都是一家人,弟妹不必如此大礼,先说说怎么回事。话说清楚了,祖父他老人家自然不会怪罪你。”他这话其实是在给小七的行为定调,男人不在家,女人经不住事,况且年纪又小,遇到突发事件难免错漏。
小七向李旭的方向微微一躬身,谢他为自己说话,随后又向堂上一拜,“祖父传孙媳,孙媳来晚了,这是不孝的大罪,自然要行大礼。”认罪归认罪,可也不是什么罪都能认的,至少封府堵门这罪她不能认,因为她的理由很充分。认完罪后,抬头直看向正襟危坐的李镇道,“家里前后门的守卫都已撤去,唯独梅家门前的守卫,恕孙媳实难从命,因为我儿如今就在他们院里!”
“弟妹这话什么意思?”李旭不知前因后果,自然不懂她的意思。
小七便把白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条理分明地说了出来。
“你当真查到孩子就在他们院里?”李旭一方面觉得梅家实在可恶——不要问他为什么一上来就认定是梅家女子在后头捣鬼,实在是他家女儿前科累累,容不得他多想。
“没错,夫君和陆苍弟子白居蝉有久,他认得恒哥儿,无意中在半途碰上,出于好奇,便上前盘问,与那抢孩子的贼子动过手,后来又尾随他一路逃窜进了咱们东府,孙媳怕伤及孩子,只敢派人私下守住前后门,再在府中细查,哪成想他们倒是恶人先告状,抢先来祖父这里说媳妇儿的不是。”小七道。
“这话……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可不好乱说。”李旭有些恨铁不成钢,心说女人到底是女人,甭管孩子在不在他梅家,人家不可能让她搜出来,这么大张旗鼓的堵门,到时搜不出人来岂非骑虎难下?“梅家到底也是有官衔的人家,哪能随便围门!”这要是传出去,李家成什么了?
倒是堂上的李镇道冷淡地问一句跪在地上的小七,“你确定能搜到?”
“确定。”小七肯定道。
一老一少目光相接——
顶着双目失明的危险,小七还是坚持没有把视线移开。使得一旁的李旭对她刮目相看,心说这丫头虽有些愣头青,胆量却是值得钦佩,居然能跟老爷子挑衅,连他们兄弟几个都未必做得到。
“大胆。”李镇道这话是对着小七说得,显然他已经猜出了小七自信的来源,“你可知栽赃朝廷命官是大罪?”
小七毫不示弱,“孙媳不过是把罪责还原,桩桩件件都是他梅家所为,人证物证俱在,何来栽赃?”他们梅家胆敢这么嚣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李镇道冷漠地注视着地上的小女子,“如果他们铁了心要追查到底,你又如何?”
小七回道,“那正好,既然要追查到底,就从大房燕子居失子开始,大房的小姨娘每每怀孕,为何都过不了百日?大哥哥为何会单独将燕子居另派人手?我们西府原本平静无事,自从来了他梅家人,缘何风波不断?相公为何给我们母子三人的院落增加人手?祖父——您老人家目光深远,看的是咱们李家前后百年的兴衰,自然不会在意后院女子之间拈酸吃醋的小事,然纵观古今,多少事就是坏在这后院之内?孙媳吃过她们的亏,差点一尸两命,然而为了家中平安,并未发作,盼着他们能浪子回头,可惜却是养虎为患,差点祸害了我儿的性命,所幸他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身为他的生身母亲,我不惧他将来在沙场上杀生成仁,却容不得他在这种蝇营狗苟的伎俩下失掉性命!我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很多事相公做不得,很多祸患他也没法根除,那就我来做,我来除。”她今日就是要当着李家、梅家两方大家长的面,把这个栽赃做得彻底点,做到让他们惊心,做到让他们无地自容!
屋里安静了好一阵儿。
“你可知梅家如今在秦川的地位?”李镇道的眼神由淡漠渐渐转为平和。
“孙媳虽鲁钝,但也不至于蠢笨,自然知道他们梅家眼下对秦川的重要性。不过孙媳又想,我们李家在大周国又是什么地位?” 迎上老爷子的目光,“既然咱们家都经历了大宛口一役,他们梅家难道还能比过咱们?”皇帝都可以敲打他们李家,他李家为何要对一个小小的梅家步步退让?“孙媳识字不多,幼时却听学堂里的孩子们诵读大贤之言——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他们梅家不过是寄生在虎狼身上的虫蝇之辈,为了得到更肥美的鲜血,不计手段,如今已经害到虎狼幼崽。须得当头敲打,才能成就方圆。”看了看老爷子的眼神,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道是被自己说动了?不禁又加了一句,“百年大计,人为本。”承接大志的子孙都没了,还斗什么?更别谈什么百年大计了。
李镇道的眼神彻底变得平和无波,“吴家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巧言令色的小娃娃?”
“……其实这些话,都是相公以前教我的?”这老爷子可没李楚那么好骗,让他太注意不是好事,还是能推则推吧。
屋里再次陷入寂静。
一声叹息后,老爷子道,“去把孩子接回去吧,大冷的天,别冻到了。不过——明日起,你自往祠堂罚跪去。”这是对她擅作主张的惩罚。
“……孙媳知道了。”小七暗暗松口气,额头点地拜两下,爬起身,心里挂念着恒哥儿,来见老爷子之前,她让周城潜入梅家院子里,把昏睡的小家伙和那个花脸放在了假山后,虽然包了厚厚的毛麾,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得赶紧把戏演完,将儿子接回来才是。
小七急着去梅家“救”儿子,自是没空顾及屋里的爷孙俩。
看着小七匆匆离去,李镇道对李旭摆摆手,“去看着点,这次的事,别太重,也别轻了。”这丫头的手段到底是太稚嫩,未必拿捏的住分寸,还是李旭更保险点。这梅家祸害了他两个曾孙,早晚是要收拾的,只不过现在还有点用而已。
李旭明白祖父的意思,领命而去。
二人走后,老爷子在堂上坐了良久,倏尔一勾唇,“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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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 狙击梅家 下
这次的事其实并非梅婉玉指使,她还没这么蠢,敢做这么大动作——要知道大动作是很容易露马脚的。
这次事件的主使是梅思玉,这趟随家人过来散心,见识了京城的繁华,更见识了李家的贵胄,仰川陶家虽也富甲一方,可到底比不得李宅这等势力。若非吴家那只狐狸精碍事,西府本该是她的天下,心口存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就想找地方出出气。其实她本来也没想闹那么大,就是无意中从兰珍口里听说了有花脸这么个人,就让人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原打算把恒哥儿迷倒了吓吓那只狐狸精,哪成想会碰上太学的台榭垮塌。那个叫花脸的小厮临时起意,想着既然孩子都抱出来了,何不干脆做票大的?不管是从李家还是梅家敲一笔,都足够他这辈子花用了,反正他就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家人拖累,大不了拿了钱出去落草为寇,也好过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了。
谁能料到半路会正好碰上那个白居蝉,好事没成不说,还被痛打了一顿,糊里糊涂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正跪在梅家后院里,面前不但站着自家女主人和东府的三爷,还有梅家几位爷。
在自家女主人的追问下,花脸把罪责都推到了梅思玉头上,是她让下人给他钱绑孩子,他顶多就是个从犯。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家三姑娘给了你钱,你可见过我家三姑娘?”梅家一个没去京畿汤泉的媳妇出来问话。
“……”花脸哑口,他还真没见过梅思玉,只偷听那婆子说话时听了一嘴她家的三姑娘。
那妇人冷笑,“未曾见过就信口胡言,可知栽赃嫁祸朝廷命官是什么罪?”眼尾余光瞄一下小七的方向。
小七未动声色,一旁的红拂则冲后头打个手势,兰珠被架出来,未到众人跟前,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直呼饶命,“不是我……我只是告诉那些丫头东城花粉铺里有种丹药,孕妇吃不得而已,我不知道那个梅铃会去买来害夫人难产。”她说得事情可不是梅思玉。
这就是小七的主意,不弄死他们,只把他家姑奶奶们的恶迹公布于众,不是擅于打擦边球么?那就经受一番流言蜚语的洗礼吧。
众人听了兰珠的话脸色各异。
见目的达到了,小七示意红拂喝止。
红拂怒叱一声,“谁问你这些事。”指了指一旁的花脸,“你是不是引人见过他?”
兰珠已经吓得认不得东南西北,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口。
那个叫花脸的心理素质到底比她强一些,“就是她,还有一个叫兰什么的,常往前院给我们塞银子,打听将军的日常作息,梅家那个婆子给过我银子之后,就是让她领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