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程宝芝一会儿又和顾锦朝说话,笑容就要显得轻一些。边说还边从头到脚把顾锦朝打量了个遍,眼光实在意味深长。顾锦朝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放下茶盏笑道:“表姑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程宝芝摇摇头,只是缓缓道:“朝姐儿长得好看,想必我未谋面的表嫂是个极漂亮的人啊!”
锦朝道:“表姑谬赞,我不过尚可而已。”
听了程宝芝这句话,她简直寒毛直竖。
早上游过园,程宝芝就回了东跨院。冯氏找程宝芝过去说话。
“……你和你的几个表侄女相处如何了?”
程宝芝行礼,十分恭敬地道:“怜姐儿活泼可爱,别的庶女也对我尊敬,朝姐儿倒是不太爱说话……不过倒真是十分的漂亮。”顾怜等人和顾锦朝一比,立刻就是绿叶衬鲜花的差距,单拎出来是个顶个的美人。和顾锦朝站在一起不过中人之姿。她要是男子,也会喜欢顾锦朝那样的美人……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冯氏嗯了一声:“你觉得顾家如何?”
程宝芝这次顿了一下,才说:“在姨母的操持下,自然是欣欣向荣。院子又气派,连丫头的穿着都比我们家庶女穿得好。姨母昨晚送我的那些东西,我真是见都没见过。”她笑了笑,“就说您送我的这对南海珠,我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还有粉色的。这对金簪,那也是六两的金子……”
冯氏的嘴角微微抽动,按说程宝芝也是进士的女儿,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样也好,她自己在顾家肯定是生存不下去的,那还要靠自己才行。这人是好掌控的。
冯氏让程宝芝下去歇息,长长地叹了口气。跟许嬷嬷说话:“你觉得程宝芝如何?”
许嬷嬷道:“倒是对您很恭敬,和几个小姐也十分处得来。不过家世差了点……”
冯氏说:“没办法的事,冯家又没有适龄的女子,不然我也不会在程家选。我那妹妹可没有我的运气,嫁去程家后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让有了儿子的小妾爬到她头上去了。她不服气,四十多的时候还想生,这一胎就断了她的命,程宝芝就是被乳娘养大的。不然再差的小姐,也不会连豌豆黄都没吃过……”
许嬷嬷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奴婢瞧着穿着打扮都不太会……”
许嬷嬷说到这里,冯氏就皱了皱眉不想多说:“……看得我头疼,你等一下带陈永媳妇去教她梳妆。好好的姑娘,穿得大红大绿的,还拿粉色南海珠来配……捯饬好了带来见我,晌午带她去西跨院坐席,也让老四见见。”
许嬷嬷退下去了。
顾锦朝回到妍绣堂不久,罗永平的信就送过来了。
江西来去太远,罗永平先在良乡冯家打听了这个程家,先把打听到的情况送过来。等他派出去的人到了江西,再有第二份信过来。
顾锦朝看了信就笑了,让徐妈妈把烛台端过来,徐妈妈十分疑惑:“小姐,罗掌柜说什么了?”
顾锦朝边烧信边淡淡地说:“祖母一月前派人去了冯家,问冯家现在有没有适龄的小姐。冯家没有,她又问了和冯家有姻亲的人家,最后才选到了程宝芝。这不,十万火急地让人家从江西过来了,说是来燕京游玩看亲戚的,你信不信?”
徐妈妈还有些疑惑:“您是说……”
顾锦朝淡淡道:“父亲要是升任户部侍郎了,你说祖母心里着急不着急。那不是怕咱们翅膀硬了她不好掌控吗?赶紧在自己本家找一个姑娘嫁进来。可以用继母的名义拿捏我,还能给父亲吹吹枕风。她拿捏一个媳妇,总比拿捏我们方便多了。”
徐妈妈听着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那个程宝芝她昨儿个远远见了一次:“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到顾家来!太夫人当年连咱们夫人都嫌弃,如今却看得上这个程宝芝了?”
锦朝笑了笑:“进士之女,又受她掌控,还对顾怜十分好。这不就是她挑儿媳的标准吗?”
想到程宝芝今天说的那句话,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徐妈妈很是犹豫,她们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嫁进顾家,还是做锦朝的继母。但是这姻亲的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她们就是想反对那也没个立场和说法。顾德昭的守制期也要过了,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要续弦的。这事不会因为她们而改变。
锦朝也在想这件事,与其让冯氏找一个这样的人嫁进来,还不如她先动手,替父亲选一个继室。不管怎么说,这个继室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就是!她明面上不能插手,父亲的亲事,他自己总可以说几句的。
得先把人选定了才行,但是一时半会儿,她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
正是这个时候,冯氏派人过来传话,让锦朝去西跨院进午膳。
顾锦朝换了件藕荷色莲瓣纹的冬袄,浅色素面湘群过去。
女眷在花厅里进膳,顾家几个老爷则在宴息处里。她在顾汐旁边坐下来,看到程宝芝正站在冯氏身后,她这下的打扮好看多了。一件粉底撒朱红碎花长身褙子,深青色素面挑线裙子,乌发绾分心髻,用了一只点翠鎏金的凤纹步摇。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也算是个美人了。
冯氏和五夫人说话,问她乳娘的饮食可还好。一会儿后招过旁边的丫头问:“你看看四老爷回来没有,今儿早一早就出门了,还没给我请安呢。”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决定
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顾德昭就走进来。他才下了衙门,穿了件藏青色的直裰,头发用檀木簪子盘好。身姿笔挺,眉眼清俊。他进来之后先给冯氏行礼,才向顾锦朝微微点头一笑。
顾锦朝不由看向程宝芝。
她看到顾德昭的时候怔了片刻,眼睛都没移开。冯氏把她拉到身前,笑着和顾德昭说:“……这是我本家的表侄女,也算是你表妹了。”
程宝芝这才反应过来屈身行礼,顾德昭并不怎么注意她,如常和她见了礼,随即就告退了。
冯氏看了程宝芝一眼,她已经脸颊通红了。
在场的二夫人和五夫人立刻留了心思,均不动声色地看了程宝芝一眼。
顾锦朝和顾汐说话,帮她夹了块桂花蜜藕粉糕放到碗里。
晌午过后,冯氏回了东跨院睡午觉,二夫人让丫头拿了笸箩、针线、小绷类的东西出来,在花厅的凉亭里摆了桌,五夫人则陪着参加满月酒还没离开的夫人一起看孩子去了。
二夫人递了小绷给程宝芝,笑着道:“芝表妹长得清秀动人,想必手上的功夫也不差。针黹女红我倒是不擅长,芝表妹若是愿意,我倒想请教几招。”
程宝芝接过来之后微弯了嘴角。别的就不说了,这女红她是最擅长的。家里几个姐妹就她的最好,继母也觉得她学这个好,不仅请了专门的绣娘教,还特地让她绣了和燕京的小姐相比,说是比那些小姐绣得还好。她笑笑道:“二表嫂客气了,我的女红也是三姐教的,并不出彩……绣个花样还行!”
顾锦朝和顾汐打着络子,心想二伯母倒是心思灵活,立刻猜到程宝芝是冯氏想许配给父亲的……她瞧了一眼程宝芝刺绣的针法,就收回目光不再看。
一会儿后二夫人却叫她过去:“……我记得朝姐儿的女红可是十分的好。我看着你表姑绣的东西觉得十分好看,你看看呢。”把手中的小绷递给她。
二夫人在做什么打算?看她是不是满意这个程宝芝?
顾锦朝接过之后看了,绣的是一对蜻蜓,十分整齐细致,就是少了几分灵动。和一般的世家小姐差不多,不过和顾澜比起来都不足,更不用说她了。她温和地笑道:“绣得十分精致。”
程宝芝在绣艺上那是被人夸惯了,看到顾锦朝的神情似乎没有十分欣赏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她来之前特地把顾家的事打听了个遍,听说顾锦朝的生母是病逝的,她有个嫡亲的弟弟,人又是骄纵跋扈,凡事不会的。以后她要是真成了顾锦朝的继母,少不得要好好拿捏她。
顾锦朝这可是见她是小地方来的,看不起她?这还得了?
程宝芝随即笑了笑:“我是小地方出来的,这点东西也不过是献丑了。既然二表嫂说你的绣艺好,不妨也拿出来看看?”
程宝芝这话不太妥当,锦朝笑而不语。
二夫人听到这话就不吭声了,慢慢地喝了口茶才道:“表妹来顾家不久,应该没见过后山有座绿萝院,清幽雅致,十分好看。眼下正是寒梅盛开的时候,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顾锦朝附和:“表姑随二伯母去吧,锦朝就不作陪了。”行了礼退下。
程宝芝起身后走出几步,才听到身后一个小丫头嘟嚷:“乡下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她是什么身份,还敢让咱们正经的小姐给她看绣艺……”
程宝芝又羞又气,满面通红。
二夫人当没有听到,笑呵呵地携了她的手道:“朝姐儿的绣艺,那是师承燕京有名的绣艺师父。更是融蜀绣和苏绣之所长,我这儿倒还有她送的一方锦帕,你看看好不好。”
二夫人把锦帕拿给程宝芝看。
程宝芝脸色白了白,不再说话。
二夫人不动声色地放开程宝芝的手,让自己身边的丫头带程宝芝去周围看看,笑着跟她说:“……着实不好意思,我这才想起母亲那里还有事,一会儿就过来陪表妹说话。”
程宝芝随意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太想去看什么绿萝院,索性说自己累了先回了东跨院。
二夫人和自己的大丫头走在路上,丫头小声道:“夫人,我不太明白,咱们这是要抬举这位程小姐呢,还是要帮着二小姐呢?奴婢怎么看您两个意思都有……”重新排过行第,顾锦朝是老二。
二夫人淡淡道:“说不抬举她,又是太夫人选出来的。说抬举她,看她眼界狭窄的样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拿捏顾锦朝——顾锦朝是好拿捏的?就是她以后嫁进来了,那也斗不过顾锦朝……且看着吧,咱们这位二小姐也不是简单的人。”
程宝芝回了东跨院之后,就让佩环端了碗茶上来。
佩环一边倒茶一边道:“再怎么说,您也是长辈,那说话的小丫头太没有规矩了。顾家这么有规矩的人家,说也没说那丫头一句,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小姐,咱们不然还是回袁州吧。这顾家有什么好,规矩又多,还这样给咱们气受!”
程宝芝低声斥责她:“你懂什么!”
佩环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程宝芝看着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说:“你去把昨晚姨母送的东西拿过来。”
佩环乖乖去捧出了两匹料子,一匹银红色花卉纹刻丝缎子,一匹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缎子。还有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两串颜色各异的水晶珠子。程宝芝指着这些东西,跟她说:“……咱们要是在袁州,什么时候能有这些好东西。这不过是见个礼,我以后要是真成了顾家的夫人,这些东西还少得了吗……”
说到顾家的夫人,她立刻就想到了顾德昭俊秀挺拔的样子。来之前,她还以为自己要嫁的是个半百的老头,心里还很是斗争了一番。结果今日一看,人比她想得好无数倍。她更是笃定要非要嫁进来的念头了。
她又让佩环去瞧雕镂宝相花鎏金边的拣妆台:“……今儿下午给我梳妆,那陈永媳妇就拿了螺子黛、青黛、鸳鸯翠三盒眉妆出来,胭脂水粉香味清雅,细腻无比。我就算不认识都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回了袁州呢,程家又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
佩环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问:“咱们要留下了,那岂不是要讨好顾家这些人了,怎么我见您除了怜小姐,对别的小姐都不热枕呢。特别是四老爷的嫡长女……以后不是和咱们最亲近吗?”
程宝芝说:“我讨好顾怜,那还不是她最受宠,又是姨母心尖上的人,以后要嫁去阁老家做儿媳的……别的庶女,我是嫌她们身份不够,以后我可是要做顾家夫人的,又怎么和她们说话。”她喝了口茶,“至于顾锦朝……我要是现在就服软了,以后嫁进来那还不是要让她拿捏我,惯没有这个说法!我现在不摆点谱出来,恐怕以后也压不住她。何况这也是姨母的意思……”
“要说亲近的话,和谁不亲近都不要紧,关键是和姨母要亲近。有姨母的支持我才能在顾家立足……那些看不起咱们的就随他们去吧,以后总有她们哭的时候。”
程宝芝瞧着那一盒六对的赤金宝葫芦簪,一点都舍不得移开眼。
听姨母说,顾锦朝的外家可是通州纪家,纪家的钱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爱惜地摸着簪子,说:“我现在受多少苦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以后怎么样。只要我能嫁进顾家,再生下个嫡子,那地位可不是稳稳当当的吗……”
她一定要嫁进来才行,来燕京这几日见的繁华,比她过去十多年见得都要多。这燕京的小姐过的日子,那才是真正的小姐日子。她可不想再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八字
锦朝从西跨院回来后连夜给纪吴氏写信,把冯氏要把自己侄女许配给父亲的事说了。
看程宝芝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真嫁进来会怎么样。顾锦朝自然不想她嫁进来。即便父亲要续弦,那也该是个正正经经,品行端正的姑娘。她想问问外祖母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父亲要续弦,这是她不能阻止的,她只能从中周旋,至少要选个对她们四房来说合适的人。
顾锦朝现在偶尔做梦,还能看到母亲死时的场景。
锦朝叹了口气,其实她是不愿意后母进门的,占了原先母亲的一切。她也不想叫别的人母亲……
至少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程宝芝。
顾锦朝写完信之后把信纸装好,搁下毛笔的手却一顿。
她突然想起陈三爷说过的话。他说他是见过自己的,还是在她夏天去外祖母家避暑的时候。
但她却不记得这么个人……
锦朝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宣纸铺好,写了一堆别的话,才状若无意向外祖母问陈三爷的事。
第二天锦朝起身的时候,瞧见槅扇外头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采芙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笑着说:“……二月春风似剪刀,您瞧瞧,外头那株银杏也发芽了。咱们后罩房外面还有两株榆钱树,嫩叶都挂满了……等再过几日就能吃榆钱饭了。”
又是一年春来。
锦朝从妆匣子里拣出一支青玉簪子递给采芙,细长的手指拂过银鎏金镂空的盒身,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觉……母亲就死了快一年了,再过三个月,她也该除服了。
佟妈妈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件青色素面绸缎的冬袄,簪支一点油的金簪。走到她身边行了礼,禀报道:“大小姐,今儿一早太夫人就携了程小姐去宝相寺拜佛了……”
她顿了顿,声音小了些:“太夫人……昨儿个让罗姨娘和老爷房里的两位姑娘又续上汤药了。”
锦朝皱了皱眉,冯氏这也太急了些。程宝芝人都还没有进门,她就开始帮着铺路了。
她把妆匣子中的簪子一一整理好,问佟妈妈:“这事是谁来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