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他没有醒……所以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以前她只要在外头一说话,陈三爷就会让小厮请她进去,好像无论她在哪儿,他都能立刻注意到她。
顾锦朝心里发冷。虽然前世他挺过来了,但这一世要是有什么意外呢?她怎么办……她刚怀了他的孩子,他不是还要教孩子读书吗?只要一想到三爷可能会死,顾锦朝觉得呼吸都沉重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么在乎他了?
陈老夫人想到儿子的伤势,也觉得心都在揪痛。别说安慰顾锦朝,自己都忍不住掉眼泪。
陈五爷走过来安慰陈老夫人:“娘,您可别伤了身子。和三嫂去偏房坐坐吧,这边有我和玄青看着,不会有事的。”
顾锦朝深吸了口气,她不能伤心。这些事她帮得上忙,陈三爷遇刺肯定是河盗案牵涉的人动了手脚,她早就提醒过陈三爷,怎么还会遇刺,这群人究竟有多猖獗,敢行刺朝廷二品大员!
“郑嬷嬷,你扶母亲去偏房休息。”顾锦朝吩咐说,又看向陈五爷,“五爷放心,我还不至于太过伤心,请陈义过来回话吧,我有事要问他。”
她进了厢房,想把三爷遇刺的经过问清楚。既然有了她的提示,陈三爷肯定不会那么不小心,究竟这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青蒲端了把圈椅过来,不一会儿就有人进来,却不是陈义,而是陈玄青。
他穿着青色盘领右衽服,刚除了官帽。轻声说,“你要问什么?”
顾锦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问他,“你可知道三爷是怎么遇刺的,那凶器又在何处?”
陈玄青叹了口气说:“母亲,你还是别问吧。这事情太复杂了……凶器是把箭,已经取出来送去刑部了,我们的人已经看过,只是把寻常的箭。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这里还要忙到很晚的……”
青蒲想了想,也劝她说:“夫人,咱们明日再过来看吧,眼见着天都黑了……毕竟您要为孩子考虑。”
顾锦朝知道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只是她实在不放心。
她想亲眼见过三爷,想知道他伤得多重,不想被人蒙在鼓里。
陈玄青皱了皱眉:“孩子?”
什么孩子?
青蒲福身回道,“夫人已经有身孕了,受不得劳累。”
顾锦朝……怀了父亲的孩子?陈玄青心里说不清有种什么滋味,看到她默然不语。平日都是坚强温和的人,怎么现在显得如此可怜。她样子这么瘦……真的有孩子了?
“你……”他袖中的手握紧了,“既然有孩子了,更不能操心劳累。我派人送你离开吧。”
顾锦朝轻声说:“我就见他一面,看了就走。”
她站起身,好像有点站不稳虚,身子晃了一下。陈玄青立刻就想伸手去扶,青蒲却已经扶住她。并且看了陈玄青一眼,她觉得陈玄青的样子有点古怪……
顾锦朝已经站稳,直直看着陈玄青:“我要去见他。”
陈玄青沉默好久,才叹息:“你跟我来吧。”
第二百五十七章 清醒
陈三爷躺在床上,他还没有醒过来,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他平日都只盖薄衾的,失血过多后怕是不够维持身体温暖。看上去似乎除了脸色苍白,别的都无大碍。
书砚找了杌子过来给,锦朝坐在床边拉住他的手。
一向都是温热的手如今冰凉,握笔的手,食指和中指指腹有薄茧。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锦朝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手,又轻声吩咐书砚:“去热汤婆子过来。”
书砚一愣,这大热天的怎么用得着汤婆子。
江严就道:“愣着做什么,你去热过来就是。”夫人应该是觉得陈三爷手太凉了。
书砚很快就抱着汤婆子进来,顾锦朝塞到了被褥里,果然摸到他的脚也是冷冰冰的,把汤婆子放好,她也没有想走的意思。看着陈三爷好久……陈三爷要是每逢沐休,顾锦朝醒来总是发现他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看着一个人睡觉,能有什么意思?她一直不太明白。
顾锦朝心里甚至有点责怪自己,或许她就应该把遇刺的事说清楚。不要借以佛祖之口,说不定他才真的重视,不会这样被别人害了去。
原先没有人可以依赖,或许就不会惶恐。只有真的在意了,才会害怕起来。
顾锦朝很怕三爷有什么不测……再也没有人在她疼的时候安抚她,包容她,温柔地善待她。或者是三爷看书的时候,自己陪在他身边。无论她唤他做什么,他都很快的回应她,很是从容安宁。
顾锦朝把脸埋进他手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濡湿了他的掌心。
她一向是个很骄傲的人,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哭。
陈玄青看到她肩膀微微颤动。
她是在哭吗?顾锦朝原来在他面前哭,多半有点表演的成分,那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嫁到陈家之后,陈玄青还没见她哭过,好像这种哭泣已经不是为了他,所以变得很含蓄,是实在忍不住了吧。
她现在是真的这么喜欢父亲了吗?
陈玄青垂下眼不说话。
顾锦朝却感觉到陈三爷的手动了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他柔和的声音:“……哭什么?”
顾锦朝抬起头,发现陈三爷正看着她,嘴边笑容淡淡的扬起:“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快别哭了……”声音还有点吃力,却尽力撑着身子坐起来。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就想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顾锦朝也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他醒过来却更想哭,直直地看着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陈三爷叹息一声,把她搂紧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嗯,没事了,不哭。”
陈三爷给江严打了个手势,江严带着周围的护卫退出去,陈玄青也退出去并合上门。
陈三爷只感觉到她身子不停地抽动,手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好像很依赖他一样。他的心也变得格外柔和,小声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和陈义说过……不要你来吗……”
他设定的计划在她怀孕之前,要是知道她怀孕了,他还不会冒险用这种方法。可已经没有办法了,原本是想让陈义把情况说轻一点,免得顾锦朝担心。不过想不到她还是在旁边守着自己……
要是平日,顾锦朝肯定觉得这样被他抱着很尴尬。她现在却觉得没什么重要的,只要三爷一切都好,她解释说。“是我一定要过来……我怕你出什么事。本来觉得对孩子不好,都打算回去了……”
“当时陈义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依旧顺着背安慰她。觉得陈义说得肯定有点问题。
顾锦朝摇摇头,却不愿意多说。想到他刚醒过来,她问他:“不如把太医叫进来看看?您有没有饿,我去给你做点红枣枸杞粥吧。”他失了这么多血,应该吃点补血的东西。
陈三爷摇摇头。
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判断的,不然他可不敢去冒险。这伤势看起来严重,其实根本没有伤到心肺。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其实……我还挺高兴的。锦朝,我要是有天真的死了,你会这么为我伤心就已经够了。你还记得我……”
顾锦朝忍不住又觉得鼻子一酸。陈彦允错了,前世他死的时候,她不仅不伤心,而且之后的几十年包括重生后,也很少再想起他。她伸手去捂住他的嘴,“没有什么死不死的,您这不是好好的。”
陈三爷拿下她的手,笑着说:“我比你年长十五岁,怎么会不先死呢。”
顾锦朝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那您就努力多活十几年。”
陈彦允嗯了一声,为了顾锦朝,他也要惜命才是。他捧着锦朝的脸凑近,亲了亲她的嘴唇。手滑到她的小腹上,轻轻地绕了绕,“你今天待它好不好?”
失血太多,顾锦朝觉得他的嘴唇也冷冰冰的。想到自己还提醒过他,忍不住想问:“三爷,我前日才说过要您小心,您怎么还是受伤了?”他这么谨慎的人,只要有一点怀疑,就应该会十分防备才是。
陈彦允不打算向她吐露实情。她现在伤心成这样,要是知道实情,说不定就生气不理他了。
就算是王玄范胆子大到敢刺杀他,他手底下的护卫又不是养着玩儿的。这是露了破绽等着他上钩,估计王玄范也没想到他真的受伤,恐怕只是打算吓唬他的。现在堂堂二品朝廷命官都遭了黑手,依照张居廉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再忍下去了。
“人算不如天算。”陈彦允说,“你夫君还不是天,也是有疏漏的。”
顾锦朝看了他很久,陈三爷越这么说,她越觉得这事不太寻常。偏偏这张脸一直带着笑容,什么都看不出来。也是,她怎么看得出来。顾锦朝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去叫江严进来给您看看,还有母亲,她也是十分担心您的。”
很快江严和陈义先进来。
陈三爷淡淡地问陈义:“我不是说过……不要把伤势说得太严重,你怎么说的?”
陈义抓了抓头,嘿嘿地笑:“说倒是按照您的说……可能是演过头了……我想三夫人聪明伶俐,寻常的把戏骗不过她,还特地酝酿了一会儿才进去禀报呢。”
陈三爷抬头看他一眼。陈义自知理亏,低声道:“属下明日去领二十棍受罚。”
陈三爷又吩咐江严:“明日张大人必定会上门来探望,到时候把外面鹤延楼的护卫撤走。”
江严应诺去交代了。
他要除去王玄范,就要给自己留后路。以受伤来示弱是个很好的方法。
张居廉第二天果然来了陈家。
虽说已经是内阁首辅,张居廉却并不讲究派头,青帷马车,只不过随身的四个护卫个个呼吸轻若无声,一看就是顶尖的高手。张居廉进了书房,陈彦允要起身迎他,张居廉摆摆手:“不用,你都病着。”
一展衣袍坐到他身边,立刻有下人奉了狮峰龙井茶上来。张居廉问他“我听王太医说那箭很深,要不是差之分毫,你恐怕有性命之忧……现在如何了?”
陈彦允苦笑道:“多亏王太医圣手,命是保下了,恐怕修养几月在所难免了。”
张居廉说:“那你好好养病,刘含章的事就交给梁大人查办。这些人连朝廷命官都敢伤,实在是胆大包天。本来还不想动摇太大,留他们一条狗命,恐怕是我们仁慈了。”
他的目光落在龙井茶上,“一旗一枪,果然是上品。九衡,你待老师一向用心,老师最信任的也是你。只要你一直站在老师这边,我们就是最亲近的。”
陈彦允道:“这是自然的。”
张居廉把给他的补品留下,陈彦允叫了江严送张居廉出门。
顾锦朝给陈三爷送鱼汤过来,正好看到一人众星捧月地走过来,她很快侧身避开。略一抬头,却和正中的人视线对了正着。那人中等个子,眼细长明亮,长眉浓郁,气度不凡。
顾锦朝心里一惊,竟然是如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她前世只在陈三爷的葬礼上见过张居廉一次。他是过来看完陈三爷的?
张居廉却没再看她,很快就被众人围拥着上了马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养病
陈三爷身在外院锦朝不好往来,两天之后伤势好了些,就挪回了木樨堂修养。因为还有太医往来,他住在内室不便,先住在西厢房腾出的空房里。
王太医每日来给他换药,熬药也是太医专门带来的药罐,都不经木樨堂的仆妇之手。锦朝只需要伺候陈三爷吃饭就是。陈三爷在床上躺了几天之后就可以下地走动了,王太医此后就不用过来了,换药的差事交到顾锦朝手上。
陈三爷这段时间都不用去内阁,清闲下来更像个修士一样,他穿着件灰蓝色的直裰,靠着临窗的大炕看书。窗扇半开着,外头种的一丛细竹在微风中拂动。
锦朝端着大红漆方盘进来,身后的丫头端了盛水的铜盆。
“来给您换药。”锦朝走到他身前说。丫头放下了东西就次第退了出去。
陈三爷放下书抬手解直裰的系带、中衣襟。他中的箭伤在锁骨下两寸的地方,多亏了王太医的医治,现在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顾锦朝拆开棉布,就看到他胸膛上狰狞的伤口,不由还是觉得鼻酸。
陈三爷看她半蹲着身子不说话,就看着自己的伤口沉默。笑着叹气:“都说了没什么的……你别看了。”看到她因自己伤心,陈三爷心里也有点愧疚。
怎么会没什么呢?她就是做针黹的时候,不小心扎到手都疼,何况是这么大的伤口。
顾锦朝别过眼深吸了口气,然后给他上了疮药缠上棉布。
“您整日都看书,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顾锦朝说,“不如我扶您去床上躺着?”
陈三爷摇摇头,“我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多陪你一会儿。”
既然他不想休息,顾锦朝也不坚持了。让丫头把自己放针线的笸箩端过来,她陪着陈三爷做针线。
陈三爷看到她正在绣一个婴戏莲纹图样,婴儿手脚胖乎乎的,样子很可爱。靠着炕桌看了她很久,才饶有兴趣地问她:“这是要做给谁的?”她绣得很细致,莲叶的脉络都一清二楚,旁边好像还绣了字。
锦朝顿了顿,才轻声说:“是给孩子做的肚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