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锦朝淡笑道:“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躲几天以显示我对顾澜情谊深厚。你不用担心外面会乱,有宋姨娘在,顾澜摆下多烂的摊子她都能收拾回来。母亲那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掌管内院十多年,阖府眼线肯定不少,不用我们去说……”
“倒是父亲那里,有得宋姨娘头疼了。等顾澜的及笄礼过了,父亲肯定会让她过来给我道歉的。这段时间内,我把这幅博古图的屏风绣好就足够了……”锦朝说完,示意青蒲把棕色的丝线递给她换线。
外面虽然不是真的乱了,却也平静不了。
宋姨娘从顾德昭那里出来的时候,除了神情萎靡,还眼眶红肿。
她没和顾德昭说当时发生的确切事情,只是告诉他两位夫人不肯帮澜姐儿插笄,顾锦朝又生气于澜姐儿,恐怕不愿意帮他做赞者,让他帮忙游说二夫人一番。
顾德昭当时脸上就阴云密布,他本来就不想与祖家来往,何况这还要求人家做事!他冷冷地盯着宋姨娘半天,直到她哭诉说:您不为我考虑,也得为澜姐儿的及笄礼着想啊!顾德昭才沉默应了这件事。
听了顾德昭的请求,二夫人虽然惊讶,但是出于礼节,她还是答应下来。
顾德昭回去后就立刻找了厢房的婆子来问话,得知了事情发生的经过,他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提起书案上一个青瓷的笔洗砸在地上,笔洗顿时碎了一地!
他又让水莹去找顾澜过来回话。
顾澜走进顾德昭的书房,就感觉到父亲比自己想的要愤怒的多。他冷冷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顾澜捏紧了衣角,宋姨娘早嘱咐过她,父亲好面子,明天就是她的及笄礼,父亲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但是斥责她一顿就难免了,回答也不用太隐瞒,父亲虽然不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大抵肯定是清楚的!
“给我跪下!”顾德昭指着她喝道。
顾澜心里一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顾德昭苦苦哀求:“父亲,您听我说……”
“闭嘴!你想说什么!说你是怎么把你文夫人气走的!说你想离间人家的关系!还是说你向别人污蔑锦朝的事!”顾锦朝气得连声骂她,“你不用说,你后天就挨个给我去道歉!”
“枉我还劝说你长姐,让她对你好一些,做你的赞者,为你准备及笄礼,你就是这么对她的吗?文夫人还是李夫人,她们是你什么人,顾锦朝再怎么样也是你姐姐,你怎么在外人面前诋毁你的亲姐姐!”
顾德昭看着顾澜,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失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养下膝下长大的次女,虽然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但至少是温和恭从,待人亲善的。她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简直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难怪锦朝总是不和顾澜亲近,他总还以为是顾锦朝不喜欢顾澜,还以为是顾锦朝欺压顾澜!
他温柔善良的好女儿,到底是怎样一个嘴脸?
顾澜忙拉住他的衣襟,哭诉道:“父亲,我并非是想污蔑长姐,我待长姐一向都好的!我说长姐的那些事,也只是听仆人说的……是我不懂事,不能明辨是非,才把这些事说给李夫人听了……但是、但是我是您女儿啊,您要是不原谅我,长姐更不会原谅我了……”
顾德昭闭上眼,顾澜从来没有这样哭着哀求他过。
但是想想一直沉默不言、闷声受气的顾锦朝,他又觉得自己似乎狠得下心来。
“明日过了及笄礼,你就给我在家里练字,写《女训》、《女诫》,别的事都不准做!还有,去给你长姐赔礼道歉!以后要是再发生这些事,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顾德昭说完后离开了书房,顾澜瘫软在地上,许久才慢慢站起来。
第五十三章 及笄
泼墨的夜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不一会儿又刮起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徐妈妈关上了槅扇,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走到床榻,帮着纪氏掖好被角,温声说道:“您看大小姐这一箭双雕使得极好。我们大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一出手便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个沉得住气的。恐怕宋姨娘有得头疼了!澜姐儿犯了七出之罪口舌,她是教导澜姐儿长大的人,澜姐儿的德行不好,她难辞其咎。老爷以后恐怕要疏远她了……”
纪氏嘴角扬起淡笑:“朝姐儿很好,我如今也不需要忧心太多了……等我去了,她也能照顾好自己。”又捂着嘴咳了几声,痰声很重,呼吸也带着似乎喘不过气的沉重。
徐妈妈忙给纪氏顺气,眼眶湿润:“可别说不吉利的话!您一定能好的。”
槅扇却被推开了,雨声更加清晰了。隔着帷幔传来墨玉的声音:“夫人,老爷过来了。”
徐妈妈低声和纪氏说:“都这么晚了,您要见老爷吗?”
纪氏摇摇头,道:“……说我已经睡下了。”又嘱咐徐妈妈,“吹灯吧。”
徐妈妈走到高几旁边,拿下灯罩吹灭了灯,屋子里顿时暗下来。
不管顾德昭是来为顾澜向锦朝道歉的,还是他自己想来道歉的,还是他只是顾念她,想过来看看的。她都不想见他,不是不喜欢了,只是不在意了。
她病了这么久,顾德昭踏进她的内室只有两次,两次都是她病发的时候。
墨玉退出内室,走到庑廊下行了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急事的话,需要奴婢把夫人叫醒吗?”
顾德昭站在庑廊下,旁边的小厮收了油纸伞等着。庑廊外的雨丝被风斜斜地吹到他身上,有些冰凉。
他好久都没说话,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内室,槅扇上清晰的鱼藻雕花。
“那就算了吧。等她醒了,跟她说一声我来过就是了。”
顾德昭叹息了一声,挥手带着小厮离开。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响,雨下得更大了,瓢泼一样。
快要入夏了。
青蒲把窗扇推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吹进来,窗外的葡萄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覆上了叶子。天刚亮没多久,昨夜风吹雨打的,院子里残叶枯枝落了一地,新来的两个十岁的丫头正在扫地。
锦朝刚刚起来,头发只用篦子梳了,没有绾起来,青丝披在身后。她穿着一件淡紫色茄花纹褙子,这是根本不打算见客的装束。
青蒲过来回话:“天还未亮的时候,就有好几个管事嬷嬷过来请您了,徐妈妈都亲自来了一趟。我按照您的吩咐,说您病了不能参加二小姐的及笄礼了,她们听后就都回去了,也没有勉强。”
采芙带着两个丫头进来,把几碟茶点放在小几上。
锦朝喝了口茶,想了想道:“及笄礼过后,我们姐妹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你代我去参加及笄礼,看一看是谁代替文夫人做的正宾。”
如果她没有估计错的话,宋姨娘应该会去求父亲,让二夫人给顾澜插笄。赞者和司者随便选两个适龄的小姐就行了,倒是不必费心思。
青蒲便带着采芙去了翠渲院。
锦朝让白芸把她未完成的博古图大绷拿上来,继续绣一尊双耳四方的蓝釉花瓶。
……
顾澜卯时就起来了,她心里沉重没休息好,眼里都有了血丝。
宋姨娘过了一刻钟就来了,亲自替她梳头敷粉。她看着自己女儿清秀柔和如莲花的面容,轻声告诉她:“别的都不要想,你心里只要知道今天是你的及笄礼就好。输人不输阵,你心里先认输了,往后可还怎么好。”
顾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忧虑:“可是,母亲,我以后怎么还在父亲和锦荣面前自如……我,我都已经犯了七出之罪……”她一向在众人面前都是温柔可嘉的。
宋姨娘淡淡道:“这点,你就不如顾锦朝。既然这些事都是无法挽回的,你就只能当成一切都没发生了。你原来在你父亲面前是孝女,在你弟弟面前是慈姐,你继续这么做便是……顾锦朝也不是没犯过错,她原先做的那些事比你过分百倍千倍,你看她可否羞怯过?”
顾澜静静地想了好久,才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候,杜姨娘和郭姨娘也来了。
这两人一向在顾家都是明哲保身的,毕竟身份低微,又只是生了女儿,在府中的地位不高。昨日厢房的事两人都有所耳闻,却根本不敢怠慢宋姨娘和顾澜,一早的便上门来帮忙。
收拾好后,一行人往厅堂去。顾德昭、顾家祖家的二夫人已经在厅堂等候,纪氏因身体不便出席,观礼席上还有顾家五夫人,几位观礼的太太。
到了吉时,顾德昭起身开礼,顾澜才走进来跪在席上,赞者为她梳头,穿四品诰命夫人服制的二夫人拿起漆盘上一支檀木木簪、一支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在司者的协助下,挽起顾澜的发髻,替她插上发簪,三加三拜。礼成完结,顾澜往观礼席上一看,却没有见到顾锦荣的身影。
纪氏病重,宋姨娘便代她招待观礼席。
顾澜细想片刻,带着紫菱去顾锦荣暂住的厢房,他正在旁边的书房里练字。
顾澜挑开竹帘进到书房,见锦荣默不作声地写字,便让清安退到一边,她亲自替顾锦荣磨起墨来。
顾锦荣一直漠视她,直到看到她动自己的砚台,心中的厌烦突然起来,手中的毛笔啪的一声扔在书案上,写了一半的字便浸透了墨迹。“你来干什么!快给我出去!”
“你没有去及笄礼,姐姐只是来看看你。”顾澜轻轻一笑。
顾锦荣十分恼怒地盯着她:“我没有去,就是因为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非要来讨人嫌!”
顾锦荣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
顾澜脸色一白,但是想到自己不能和顾锦荣闹僵,她又很快露出充满歉意的笑容:“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既然你不想见到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很快又小声的抽泣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等抬起头时,顾澜又是满脸的笑容,只是笑得十分勉强,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只是来道歉的……也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我们十多年的情分,即便你不想认我,我也是要认你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姐姐也是会犯错的,我……我……”眼泪已经是止不住的掉,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锦荣一时被她吓住,心里不自觉便软了几分:“你哭什么,我让你委屈了?”
“我不是委屈,我只是悔恨!恨自己不能明辨是非,妄传长姐的事以致损坏她的名声……但是,荣哥儿,你仔细想一想,姐姐和你从小相伴到大的,姐姐是那样的人吗?”顾澜声音悲哀,“姐姐不也是为了自己能活得好些,才不得不听从别人的安排,争取一些事情……”
“……我不是嫡女,没有长姐的尊荣,也不会有人什么都做好了放在我面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她的这番话,明里暗里指着是有人指使她做这些事的。
顾锦荣皱眉看着她:“你要是不想做,还有谁会逼你不成?”
顾澜又深吸一口气,道:“父亲昨日斥骂我一顿,长姐也不想再做我的赞者,文夫人已经离开了。我过得也艰难……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毕竟也是姨娘将我养大。别人我都不在意,但是我们十多年的姐弟情谊,我却不得不在意,才非要过来解释给你听……”
顾锦荣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惊愕地睁大眼睛。
难不成……顾澜是在说,指示她做这些的是宋姨娘?
要是宋姨娘指示了她,她又怎么好和父亲解释,以顾澜良善的性格,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生母牵涉进来的!而宋姨娘要做这些,那更是情有可原的。锦朝名声坏了,受益的除了顾澜,还有她宋姨娘!
他本来心里也觉得奇怪,奇怪顾澜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宋姨娘指示的,那就说得过去了!
顾锦荣低声问顾澜:“你说的是真的?是……是宋姨娘指使你做这些的?”
顾澜咬住嘴唇不再说话,只是轻微的抽噎,那就是默认了。
顾锦荣倒吸一口凉气,果然如此!
“她竟然指使你做这些事,枉她还是你的生母!”顾锦荣有些愤怒,过了会儿又对顾澜说,“二姐,她下次要是让你做这些,你便和母亲或者长姐说,总不能让你委屈了。不过长姐那边……你、你最好也去道个歉。就算不能说明白了,也让长姐知道你毕竟不是存心的。长姐性格和善,不会怪你的!”
顾澜连声应下来:“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的!”
经过这些事,顾锦荣显然更加信任顾锦朝了,顾澜心中暗想。
把顾锦荣的愤怒转移到母亲身上,他虽然还是责怪自己,但同时也会同情自己。而母亲与顾锦荣没有直接利害关系,顾锦荣的信任于她并不重要。
以后只要在顾锦荣面前和母亲疏远些就好了。
第五十四章 传言
却说文夫人这边回府之后,便立刻约了经常与自己为伴的几位夫人过来吃茶闲话。茶喝了几个时辰,聊得兴起,又叫人去德音班请了唱戏的过来听戏。
席间,丈夫为翰林院侍读的宋二夫人问道:“……前不久你说要去顾郎中家帮他们二小姐插笄,听说他们二小姐的生母虽然是姨娘,却是个贵妾,也不知道筵席摆得如何?都有哪些世勋贵族去了?”
顾家一分为二,大家一般都以官职区分。
顾家祖家与长兴候是姻亲,长兴候世子爷的外公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任礼部尚书,总领翰林所有官员,宋二夫人对这事比旁人关心。
文夫人说到这里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连及笄礼都没参加就回来了,哪里看了这些!”
几位夫人难免都好奇起来,恰逢席间有个曹三夫人,她长姐便是少詹事穆大人的夫人,也就是穆大公子的嫡母,她早听自己长姐说了穆大人想为庶长子求娶顾二小姐之事,一时好奇问道:“……怎么,难不成是顾家多有怠慢你?”
文夫人冷笑道:“……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还真有这样两面三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