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香灰烬
便如数将自己在顾家的见闻,添油加醋讲给众人听了。末了又道:“……咱平日里听顾家的传闻,都说顾家大小姐骄纵跋扈。我看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心机深沉、爱嚼舌根算计别人的庶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也不至于这样差!我亲眼所见顾家大小姐,那可是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不过是吃了闷性子的亏……”
曹三夫人难免惊讶,想了想又道:“这可真是巧了!我长姐跟我说,穆大人正准备为穆大公子求娶顾二小姐,顾家本来还不怎么愿意。要是顾二小姐真是如此心肠歹毒、爱搬弄是非,那顾郎中哪里来的底气拒绝穆大人……”
竟然是那个愚笨痴傻的穆大公子想求娶顾二小姐!众夫人都十分惊讶。文夫人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本来还以为要废自己一番力把话传出去,如今有了这层关系,曹三夫人肯定会帮忙的!
“顾二小姐一向都说是温恭良善的,我看顾大人是不想结这门亲,想因顾二小姐的名声为她找个更好的婆家……不知道穆夫人是否属意顾二小姐做自己的媳妇子?”
曹三夫人摆摆手道:“穆知翟的生母死得早,他是奶娘带大的。我长姐倒是想早点把事情解决,找个合适点的女子嫁给他就算了,毕竟他都十八了,身边伺候的不是小厮就是婆子,连通房都没有!穆大人也为这事催她许久了……偏偏整个燕京,又有谁想把女儿嫁给穆知翟呢!”
文夫人点点头道:“也怪难为穆夫人的……要是这顾二小姐名声再差点,别的人都不敢上门求娶了,说不定穆大公子还有几分可能!”
曹三夫人听了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
听完戏之后,几位夫人就散了。
文夫人打了个哈欠,又懒懒地端起茶水对旁边的丫头道:“去,找几个婆子,把顾二小姐德行不好的事传出去,我们得助曹三夫人和穆夫人一臂之力……”想想又加了句,“记得,还要说顾大小姐是被顾澜陷害,才落得名声不好的……”
丫头应诺,又觉得奇怪:“夫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太对,您和顾大小姐无意听到顾二小姐说的话,也太巧了些,顾大小姐请您去喝茶,又引您去厢房后面的竹林,这事……”
文夫人笑起来:“我当然知道!顾大小姐好心机!”她又挑了眉道,“不过她虽然利用我,却也没有陷害欺瞒我,我最恨被别人当成傻子耍!非要给顾澜一个教训不可,既然要给她教训,那么我们再帮顾大小姐一些,不就更好了……何况我看顾大小姐也不容易,母亲病成那样,外家也不能帮衬,一个胞弟偏偏还小,又是不经事的样子,她要是再不耍点心机,定被宋妙华和顾澜啃得骨头都不剩……”
丫头点头道明白了,文夫人站起身,打算去看自己长子的功课。
……
两天后,及笄礼的客人才完全离开。顾锦荣也早收拾了箱奁回了七方胡同。
倒是锦朝称病,几个姨娘、两个妹妹都来看了她。见她精气十足地绣着博古图,却都是笑笑,罗姨娘还每天带了自己做的茶点过来。
佟妈妈挑帘进来,站在锦朝旁边看着她一针一线不紧不慢地绣着,天渐渐热了起来,她只穿了一件素缎短衣,手腕上戴着一对翠绿的玉镯,衬得皓腕如霜。窗扇半敞着,凉风吹进来,通体凉爽。
等到锦朝收了针,佟妈妈才轻声道:“大小姐,奴婢听说,外面传了些咱们二小姐的传闻。”
锦朝抬起头,淡淡问道:“都说什么了?”
佟妈妈回道:“是从槐花胡同传来的消息,奴婢仔细打探过,也说不清到底是从文家还是曹家最先传出来的,说咱们二小姐在背后挑拨是非刚好被人发现,落了个七出之罪。还提到小姐,说原先咱们二小姐常在背后污蔑您,诋毁您,您不过是生性沉默,才吃了嘴皮子的亏,外界对您的种种传闻,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污蔑的。说的人编得十分有趣,好像亲身见了似的,现在恐怕槐花胡同一带的内眷圈子都传开了……”
槐花胡同文家,就是文夫人家。肯定是文夫人回去之后,吃不下在顾家的这个暗亏,才把这消息传出来想败坏顾澜名声的。不过一点闺阁小事也能传得如此之快,锦朝觉得有些异常。
而且这些传言竟然在帮她正名,实在是有些奇怪,难不成文夫人同情可怜她,才顺便也帮帮她?既是帮了她,也是间接的打压顾澜。
锦朝笑着摇摇头:“外界于我的那些传闻,可是十之八九都是真的。顾澜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次她们可真冤枉人家了。”
佟妈妈也笑笑:“咱们小姐多通透的人,往日的事都是往日的了,又何必再多加在意。却不知这传言要如何处理,咱们是推波助澜,还是为二小姐正名呢?毕竟说起来夫人也是二小姐的母亲。”
锦朝细想片刻,又问道:“你为何说可能是曹家传出的?”
佟妈妈继续回道:“奴婢听闻这件事后,便去找了罗掌柜来打听消息,他手下有个叫曹子衡的账房先生,是曹家的远房亲戚,早年考了十多次乡试都没过,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才谋了账房的差事。他告诉奴婢,曹家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的姐妹。又找了自己在曹家做事的侄儿一问,才知道这事是曹三夫人让传出去的……”
曹家和顾家一向没什么交往,有仇就更说不上了,帮着文夫人传这些东西,肯定是有原因的。
曹三夫人和穆夫人是嫡亲姐妹……也就是说,这消息传出可能和穆夫人有关!父亲不同意和穆家的亲事,是因为看不上穆大公子,但要是顾澜的名声也坏了,这亲事可就不好说了!
穆大公子到了十八都未娶,穆家肯定是着急上火的。
这事穆家估计有份!他们想让父亲迫于流言,答应这门亲事!
锦朝大笑,倒是招来佟妈妈和青蒲疑惑的目光,小姐可很少笑得这么开怀……
她摆摆手道:“这个穆家真是着急了!恨不得能娶一个就抬回去,顾澜摊上这么个婆家,也真是好玩了。”倒是不用她想办法促成这门亲事了!
顾澜要是嫁给穆大公子,也是一桩美事。至少穆大公子性情不错,又沉得住气,以后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而且她也免了顾澜不时在背后耍阴招,宋姨娘也能安分些,这下子母亲就能静心养病了。
算算日子也有一个月了,从贵州到燕京,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要是再加上山路难行,萧先生最快一个半月就能来,慢的话两三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母亲的病总算是有希望了。
锦朝最后吩咐佟妈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传言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就不要管它了。”
佟妈妈行了礼退下。
宋姨娘却是三天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听巧薇说这事已经泛滥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顺气。让巧薇去找顾澜过来。
巧薇小声道:“姨娘,小姐正让老爷拘在书房里练字呢。”
宋姨娘冷冷道:“就说她去看望自己‘病重得不能走动’的姐姐了!我不信还有人敢拦她。”
她的手捏得很紧,都是因为顾锦朝!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澜姐儿的名声怎么会败坏,现在可好了。澜姐儿未定亲就行了及笄礼,本就是催嫁的时候,这事一传出去,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上门来提亲。
流言穿得如此快,简直有些诡异,要是说顾锦朝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打死她都不信!
顾锦朝,这是你不仁……那就不要她不义!
第五十五章 辩驳
顾澜被巧薇带出书房,路上巧薇便小声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了。
顾澜这些日子都是静心练字的,原本的浮躁已经去了不少,她听完巧薇的话之后想了很久,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
巧薇小声道:“您也不用急,姨娘总是会想出办法的……”
顾澜摇头,很平静地道:“我不急,既然都已经这样糟糕了,我急也没有用了。”只是,她不能再这么一直依赖母亲了,母亲能一时帮她做事,难不成还能一世帮她,她要学着自己解决。
到了临烟榭,顾澜进了内室,紫菱和巧薇便被留在外面。
内室里宋姨娘正半躺在临窗大炕上,旁的高几点着灯,宋姨娘随手取下头上的鎏金簪挑灯。
火光跳动了一下,突然弱了下去,随即渐渐的亮起来。
顾澜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灯火。突然道:“母亲,您还用这只鎏金簪子……我记得小时候您就戴着她了。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呢,您虽然不是正房,但也是贵妾,怎么常用这样一支银鎏金的簪子……”
宋姨娘凝视着手里样式简单的梅花鎏金簪,叹了口气:“这是故人留下的东西,我常佩戴着它,也是想着要时时提醒自己,人要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能一时糊涂,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
被人害死……
顾澜看着这只鎏金簪的目光不由得谨慎了。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不知是母亲哪位故人的……”
“是你云姨娘的。”宋姨娘嘴角一弯笑起来,“她待人最是温和了,我总是想着她……她难产那日,哀嚎得十分凄惨,大家都围在厢房里,我就悄悄到内室拿了她一根不起眼的簪子。”
“后来你父亲无数次看到这根簪子,但是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来这根簪子是云姨娘的。我当时便想,你父亲表面看起来如何喜欢云姨娘,其实也不过如此啊……”
顾澜的声音更低了:“您是说……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宋姨娘嗤笑了一声,手指细细地抚摸着簪身:“那丫头再怎么粗心,也不至于会把汤药弄错。”
“你知道顾锦朝最弱的地方在哪里吗?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顾锦荣,她甚至不在意你父亲是否疼爱她。她最在意的便是纪氏……”
宋姨娘的眸光变得十分冰冷:“我原先虽然有略施小计污蔑过她,却从来没有害过她!她的恶名是怎么来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现在倒想全部赖在你身上!要不是她引了文夫人去厢房,要不是她暗中助流言传播,还非要把原先的事都加给你,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顾澜望着宋妙华的神情许久,突然觉得心中莫名悲凉。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母亲,我不想嫁给穆知翟……”
“他那么痴傻,又长得肥圆……我不喜欢他……”顾澜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在许多人面前哭,但那些不过是为了博取同情,现在她是真的觉得害怕。
宋姨娘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顾澜哭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她拉着母亲的手道:“我不要嫁给穆知翟,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母亲,我们要让纪氏早点死,她死了,我就不用嫁了!”
她被泪水洗干净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
宋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如此伤心,真觉得心也被撕裂了。当年她一心喜欢顾德昭,不顾他有了正妻,嫁给他做了妾室。澜姐儿因为出身不如顾锦朝,从小没少受委屈。
现在还要因此嫁给穆知翟!她怎么可能忍心!
宋姨娘摸着顾澜的头发,轻轻地道:“母亲知道。”
两人细细聊了许久,顾澜才擦干了眼泪向母亲告辞,她还要回去继续抄书。
内室的门扇打开,顾澜才走出来。低垂着头的紫菱连忙跟上顾澜,脚步有些慌张。巧薇看着紫菱消失在门外,才跨进内室。
她替宋姨娘解下头上的珠钗,轻柔地道:“姨娘,我们这扇新的榆木门扇虽然花纹精美,倒不如原来的水曲柳隔声。里头的人说话,外面能听得隐隐约约……”
宋妙华取下珊瑚耳坠儿,说道:“现在也该把内鬼揪出来了……”
上次她和顾澜在内室商议李夫人的事情,外面是有一个新来的小丫头的,她记得自己当时心情不好还斥责了她几句……宋妙华眼睛微眯:“那个叫绣渠的丫头,是从哪儿来的?”
巧薇答道:“是随侍处选上来的,听说这丫头在随侍处的时候,和顾锦朝的小丫头雨竹交好,奴婢私下来打听过,当日有婆子看到她和雨竹一起往清桐院去了。”
宋妙华笑了笑,轻轻地道:“私下打死,扔到乱坟岗去。对外说是放回家探亲,就再没回来了。”
巧薇点头应诺,又想起刚才紫菱慌张的脚步,问宋妙华:“那个紫菱愚笨不堪,不会审时度势,实在不配伺候小姐……何况她今日在外面,还听到您与小姐说的话,要是也像绣渠似的可怎么办……”
宋姨娘叹了口气:“她虽然愚笨,但对澜姐儿也是忠诚,我才留了她这么久。眼见是个不会处事的,当日她就守在厢房外面,竟然也不知道来告诉我一声……罢了,她今年也十六了,随便找个人配了吧。”
巧薇笑着应诺。
紫菱也是有些忐忑,她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实在不是她该听的。平日帮着小姐对付顾锦朝就够了,今日小姐竟然还说什么要夫人早点死之类的话,小姐也不知道会不会怪她……
她心里有些担忧,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澜走的根本不是回翠渲院的路,而是往清桐院去。
紫菱连忙问道:“小姐,咱们不是要回去抄书吗?”
顾澜平静地道:“既然我是打着看长姐的旗号出来的,不去看看她岂不是可惜了。”
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但是锦朝才从母亲那里回来。她今天在母亲那儿赖了一整天。因为今天是四月十八,母亲前世死的日子,她总要亲自看着母亲好好的,才放心的下。
纪氏几次都赶她回去,锦朝可是对外称重病的,这样一直赖在她这儿像什么话。
锦朝却笑着不依她,一直到傍晚看着纪氏歇息下了,她才带着青蒲回来。刚坐下没多久,白芸就过来通传,说顾澜来看她了。
锦朝略一思索,随即笑笑:“她这是来找我算账的吧……让她进来吧。”
顾澜走进来,屈身行了礼道:“长姐病了这么久,我很是担心,今天特地来看看。”锦朝打量她,顾澜穿着一件湖水蓝莲瓣纹褙子,素净的挑线裙子。头发绾了小髻,只戴了一支镂雕的羊脂玉簪。
她抬起头,表情十分平静,目光却很冷冽。
锦朝颔首道:“你有这份心就好。”让青蒲给她端锦杌来。
顾澜轻柔地说:“二妹在自己书房抄书,见书中一句话说,忍辱含垢,常若畏惧。二妹觉得说得很好,长姐对我的恩情深重,我可是要牢牢记住的。可是长姐您也要记得,今日的我是如何受你侮辱,往后您就会懂得二妹今天的感受了……”
锦朝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笑道:“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我记得这句话的原句是: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姐姐虽然不如二妹学了《女诫》,但是这句话还是记得的。”
她看着顾澜平静的面容,突然觉得十分可笑,“你想说你是忍辱含垢?二妹你还不懂吗?这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这只是你的报应。”锦朝的声音很轻,“你要是真的做到了有善莫名,有恶莫辞,我又怎么能设计你呢。我只是报复了你一次,你原来无数次陷害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忍辱含垢了?”
顾澜冷冷地看着锦朝,低语道:“我原先是害你,那是你自己笨!怪不得我!”
锦朝冷笑:“这倒是可笑了,难不成只准你害我,在背后污蔑我的名声,就容不得我反击一下了?二妹,这天下断没有这么不公的道理!”
顾澜深吸了口气,“我原先害你,却没有推你入火口!只是离间你和顾锦荣而已,你名声败坏,我虽然有责任,却不能全怨我!你却让文夫人到处传我搬弄是非,让我名声扫地!我以后就不得不嫁给穆知翟了,你这是想毁了我!”
锦朝不知道顾澜心里竟然这么想的,她叹了口气:“我从没让文夫人传这些东西,况且文夫人说的也是真的,你自己要是没做这些事情,谁又能编出这些流言传出去呢?”
她想了想,觉得顾澜虽然多次害她,却也不至于真的危及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锦朝便想劝她最后一句:“……人不可貌相,往往那花团锦簇的,未必是好人。穆家大公子虽然长相一般,却是个良配,你可以好生想想。”
顾澜狠狠地看着她,最后又笑起来:“我是不会嫁给他的,长姐,你日后多加小心了,二妹我恐怕不会是不会罢休的。”她屈身行礼,带着紫菱离去。
锦朝不再管她,吩咐青蒲去打一盆水来。